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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医药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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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音提了木桶,正弯着腰在水井里取水,就听到一个声音,跟她打招呼:“那个,要不要我帮忙?”
慕音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正咧着嘴笑着,跟她说话,神色颇有些不自然。
“你是新来的杂役么?之前没见过你。这水提着重,我来帮你吧。”士兵很是热情。
慕音忙摇头,开什么玩笑。要是让伤患来帮她,皇甫仲肯定更加没好脸色了。“你在养伤,还是先把伤养好。这水也不重,一会儿就能做完的。”
“我这伤快好了,但是又还没好全,在这药堂里都快淡出……都快闷坏了。刚好能做点活,也是好的。皇甫神医还说要多活动活动,嘿嘿。”士兵不等拒绝,捞起一旁的水桶就去取水,走出两步,回过头来说,“我叫蒋大龙,卢龙人士。”
慕音没能拦住蒋大龙,一旁的士兵见状,都纷纷上前来,说要帮忙。于是,砍柴、生火、打水、烧水、倒水,竟是每个环节都有人在帮忙。
慕音只需要将床单被褥放在热水中,拿洗衣槌浆洗就可以了。半日过去,堆积如山的床单被褥就都在后院里晾晒开了,层层被褥挂在晾衣绳上,随着夏风飘荡。
皇甫仲上午上山采摘药草了,到了晌午方回来,看到满园洗好的床单被褥,诧异之余检查了一番,却是清洗得很干净,他不由得嘀咕起来:“奇哉怪哉,怎地这洗得这么快?”
医药堂平日有浆洗婆子,也是本地村民,维持生计。这两日家中有事,故而没来。
皇甫仲招来守在医药馆的弟子一问,方知原来是有士兵帮忙。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平日徐婆子来浆洗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些小子帮忙?明天的活你们都给干了,不得推三阻四。”
第二日,皇甫仲让慕音去镇子外的苍岭采药,一并交给她一本册子,道:“你去把这图册里的草药都给找到,不找到就不许再来我这医馆了。治病救人可不是过家家,容不得半分闪失。”
慕音翻开册子,薄薄的一册,里面绘制了十几种药草。看样子,应该是皇甫仲自己所绘制的,标注了名称、外形、生长环境、效用。
慕音背上药筐,拿上柳叶刀,就要出发。才走出院门没几步,有人在后面跑上来,喊道:“慕娘子,等等我!”
慕音回头,见是医药堂里的一个弟子追了上来。昨日闲聊时,慕音也摸清了医药馆里的情况,皇甫仲收了五个弟子,都是正式拜师学艺的,另有十几个药童杂役,帮忙煎药煮药、照顾病患。
追上来的这名弟子,名唤高琅,出自渤海高家嫡支,父兄皆在周王门下做官。
他背着药筐,清秀的面上带着一丝羞赧,笑道:“师傅怕你一个姑娘家,不安全,所以让我跟你一起去山里。那山我常去,熟悉的得很,你放心。”
慕音点点头,心想着皇甫仲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还算好人呢。
然而,等真进了山,慕音差点没崩溃。原来,这高琅是个路痴,他兴致勃勃地带着慕音到了一处瀑布底下,说:“灯笼草就在这瀑布后方的山洞里,它最喜欢潮湿闷热、阴暗之处。”
慕音跟着高琅小心翼翼地爬过嶙峋崎岖的山石,从瀑布侧边进到山洞中,洞中一片幽暗。
“上次师傅说过一段时间灯笼草就会成熟了,可以采摘……”高琅伸手指着洞中一处地方,说道。
然后,他愣住了,揉了揉眼睛,睁大了:“哎,怎么回事,之前一大片灯笼草呢,怎么都不见了?”
高琅急急忙忙向前,在山洞里转了一圈,讪讪地道:“这个……额……似乎我们走错路了……不是这个山洞。但怎么会错呢,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慕音扶额:“……”
高琅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干笑着,道:“慕娘子,不好意思啊。要不我们先去找通心草,这次一定不会有问题了,那个地方我去好几次了。”
他急于证明自己,匆匆从山石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踏空了,扑通一声跌进了瀑布底下的河流中。
慕音再扶额:“……”皇甫仲绝对是故意的吧,派了这么一个路痴来给她。她今天是不可能完成任务了。
好在小河水流不深,也不湍急。高琅呛了几口水之后,很快游到了岸边。
他爬上岸来,抹了把脸上的水,面色涨得通红,急急忙忙地道歉:“慕娘子,对不住啊,我们继续去采药吧。”
慕音看着他落汤鸡的样子,有一只鞋还在水里打着漩,不知道一会要飘哪里去了。她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采什么药,今天就算了。你全身都湿了,鞋子也掉了,赶紧去捞起来,不然等会要光着脚走山路么!”
高琅这才后知后觉,哎呀一声,又扑通跳下水去把鞋子捞起来。
慕音哈哈大笑,有种难言的欢快,这是她许久未曾有经历过的。
两人就这般狼狈不堪地回到医药馆,好在现在是夏天,衣衫湿了也不会害病。不过,高琅跌入瀑布中,手臂和小腿都有被石头的棱角划伤。小腿处有一道划伤颇深,险些要见骨了,暂时结了血痂,需要清洗处理。
慕音拿了药箱来,给高琅上药。高琅开始还有些忸怩,毕竟是给妙龄女子处理伤口。然而,慕音毫不留情,挽起了他的裤管,根本不给任何提示,直接就往伤口上倒了清洗的药酒。
烈酒一下,高琅龇牙咧嘴地喊:“哎呀,痛痛痛,轻点轻点!”
慕音有些嫌弃,啧啧道:“就这点烈度就吃不消了?你还是医官呢。”她说着话手下不停,三两下把伤口洗干净,确定没有砂石遗留在伤口中。
高琅眼泪汪汪:“我是医官,又不是伤患。”
“那战场之上,哪说得准呢。”慕音给他的伤口敷上草药,又缠上了绷带,紧紧地包扎上。
高琅看着女郎干净利落的手法,不由得赞叹:“你这伤口处理得真好!你从前师从何人啊?有这般技术。”
慕音收拾药箱,语气淡淡地道:“我师父不过是江湖郎中,不提也罢。如此乱世,我不知道在山野中遇到过多少伤者病患,硬逼着自己学会了。”
高琅听了,一时也伤感起来,叹道:“是啊,从前契丹人南下突破了幽州北边的城墙,那几个军镇,真是野有白骨,千里无人。我高氏也是渤海望族,数千族人,入了深山的堡垒里,守了几日,死伤近千。要不是周王及时赶到,恐怕灭族。我还记得先锋将军当时不过十五岁,骁勇无双,一骑快马,领兵而来。我那时候就发誓,要入大周军。虽然杀敌我不行,但救治士兵总是在行的……”
“子珩,听说你受伤了?”皇甫仲的粗嗓门从门外传来,听起来颇为紧张。
皇甫仲三两步走上前来,看到高琅受伤的小腿。高琅表示自己没有大碍,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口也已经处理完毕。
“谁给你处理的伤口?她?”皇甫仲看了一眼,这绷带包扎得很挺牢固的。他又狐疑地看了一眼慕音。
高琅点点头,诚心实意地夸赞道:“慕娘子包扎得很好。”说完了,又觉得耳根发热,不太敢看师父。
“皇甫医官,这慕氏在医馆两天,就包扎了个伤口?医馆也有点太闲了吧。”一道带着讥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望去,就见先锋将军谢时正抱臂站在门边,眉头微皱。
谢时将慕音放给皇甫仲,是想让他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医女,跟那迷倒虎山寨众人的迷药又要什么关系。可是,皇甫仲半点没问这些关键要害,倒是忙着给下马威了。
“行了,别折腾这么多。真要考校她辨别草药的功夫,也不用到荒山野岭去跑了。就从医馆里拿出来,让她一个个去认,去说药性和用途。再有,最要紧的,那麻药方子是什么,让她写一写。这两日有伤患么?让他们用一用,看效果如何。”谢时直截了当地说。
他一边说着,目光在慕音和高琅两人之间来回审视。高琅的不敢正视慕音,耳尖有些红,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进个山都能掉进河里没脸见人,还是方才被女郎温柔体贴地上药而害羞。
慕氏则眉目低垂,叫人看不清神色,目之所及,是如云般的鬓发,梳着简单的发髻,只用了一根银簪子,一副乖巧模样。可真想不到昨日才来医馆,竟引得一群养伤的士兵竞相帮忙办事。
慕音身份未明,他一面让人去调查她的身份,一面也让人监视着她在医药馆的一举一动。这两日暗卫的回报实在叫人无语。一会儿是什么蒋大龙自报家门,一会儿又是什么高琅掉河湿身。
按照这种速度,他关心的麻药什么时候才能弄出来?他一拍桌子,还是得自己来一趟,矫正这些偏离轨道犹不自知的医士们。
偏皇甫仲是个有坚持的医士,他在军中多年,别说是谢时的建议,便是谢时老子周王的命令,他有时候都要跳出来说道几句的。
他捻着胡子义正言辞道:“将军此言差矣!无论是浆洗床单被褥,消杀病气,还是进山寻找草药,都是一个医士该做的。医士若不能理解这些事情,那如何能够理解照顾病患的难处。何况,她要入我大周军门,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那还能干啥!”
谢时哈哈一笑,打趣道:“也不知道这苦是谁吃下的。昨日的床单被褥是她一个人洗完的?今天掉进河里伤了小腿的也是她?”
皇甫仲一时无言以对,面色涨红,指着谢时道:“你你你……哼!你就会取笑老夫,待下次伤了别找我!”说罢,甩袖而去。
高琅再一次被点到掉进河里这件糗事,这一回是货真价实地感到丢人,也不顾腿疼,追着师父走了。
待两人走了,慕音抬头,微笑着道:“多谢将军仗义执言。”
原来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一个小梨涡,显得几分甜美。但身份尚未查明,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谢时轻咳一声,神色肃正道:“皇甫仲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你既然来了医馆,该按照他的要求行事。他要你找什么草药,你自己去苍岭找就是了。若能通过他的考核,你才能留在这医馆,不然,也不必再留。”
谢时抬手,招呼了一个士兵过来,正是皮肤黝黑的大个蒋大龙。“让他与你一起进山,把药找齐。之后,再看能不能留在医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