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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斐然每个星期最开心的时间便是给言研打电话的时候。
      周末,雷打不动的在午间十二点往家乡那个唯一的小杂货店打一通电话。
      开店的李婶是个热情的胖大婶,每次言研走上三里地来到时她总会搬上小板凳让言研坐下歇会。不多会斐然的电话打来,短短聊上几分钟,男孩的笑脸像是天上绵绵的白云,预示着一个星期的晴朗。
      有一次斐然打来电话时,杂货店里正赶上有人用电话,言研站在店门外不时的来回走动,心急如焚地瞅一眼墙上的时钟。
      斐然连打了几次都是占线中。
      半个小时后,李婶看不下去,伸出大掌一把掐断了客人的电话,那人骂骂咧咧地闹了好一会才走开。
      言研感激的向她道谢,李婶大手一挥,“行了,别谢了,看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你们哥儿两的感情可真好。”
      言研腼腆一笑,眼睛专注地盯着红色的座机。
      一个下午,它没有再响一下。
      晚饭时间,李婶招呼言研进屋吃饭,言研摆摆手,“不了,我再等等,兴许,兴许我哥马上就打来了。”
      李婶长叹一声,进了屋。
      晚上八点,李婶打算关门了,劝着言研赶紧回家吧,你哥今天不会打来了,下星期再来等吧!
      言研一张脸写满了失望,冻得通红的鼻头微微抽动,眼神哀哀地望着话机,身子僵硬地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李婶见他这样,心软地答应再让他等等。
      十点,李婶拿两个热馒头塞在言研手里,抚着他的短发“傻孩子,下星期再来吧,你哥他也该睡了。快回去吧!你爹妈该急了。”
      言研知道他不能再等了,拿着馒头频频道谢。
      冻肿的双手插在袖洞里,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红色的电话机渐渐消失在关起的木板门里。
      三里地,从来没有觉得如此长过。
      枯草没过脚底的黑棉鞋,流动的小河不见往日的生气,冰冻地筑起一道坚硬的门,任人无法进驻那冰冷的世界。
      那一夜,他走了好久才走到家。
      那一夜,他喃喃叫着然哥一整夜,天明时分才浅浅睡去。
      又一个星期天,又是正午时分,又是那家小小的杂货店,言研拖着虚弱的身子走过雪地,努力向李婶挤出一个笑容。
      那张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吓得李婶尖叫起来,“我的妈呀,这孩子,你,你是咋了?”
      言研累得坐在小板凳上,抬袖摘下棉帽,有气无力地回道,“婶……我……没事……没事。”
      “你这孩子,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快进来。”
      李婶硬是把言研拉进屋里,冲了热水袋放在他怀里,小炉子拎到跟前,关切地问,“孩子啊,你这是咋了?脸咋白成那样?跟,跟那啥似的。”
      言研淡淡一笑,靠着墙,眼睛时闭时开。“婶……我……去了趟……城里的……医院。”
      “医院?咋了,孩子,你病了?啥病啊?”
      言研小幅度地摇摇头,“婶,我……没病……我去……卖血。”
      “卖血?”李婶震惊地望着他。
      “我……我想……换点钱。”
      “你,你那么缺钱吗?”
      “我……我想去……看看……我哥,我想我哥。”
      想是一种疯狂的思念,想是无药可救的悲哀,想是在脑海里徘徊却永远到达不了眼前,想是伸手去抓时的空气,想是幻灭后的失望和越来越强烈的绝望。
      然哥……然哥……然哥……
      他想见他,无法抑制的想,这种念头一旦形成,就很难从脑海里抹去。
      他找了十万个理由不能去,却又找了二十万个借口一定要去。
      哪怕只见一面,见上一面他就回来。
      他一定要去!
      瞒着母亲去了城里,卖血得来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去S市的车票,但他的信心却足够坚定,就算用走的,也要走到然哥身边。
      斐然打来电话时,言研没告诉他要去找他的事,他知道然哥一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做,却也知道没有什么再能够阻挡他。
      除了----病魔。
      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言研病倒了。
      高烧不止,隔壁的大牛拉着架车将他送到村里唯一的卫生所。吊了三天水,病情不见好。
      言研嘴里燎起了大泡,张妈拿铁勺舀了水一点点喂,一边哭一边埋怨着。
      言研什么也听不见,却仍一遍遍含糊不清地叫着“然哥,然哥……”
      张妈心痛地放下瓷缸,拼着一把老骨头,一口气跑到了言研大哥的家里,拉着大儿子的手,老人从衣兜里掏出几层手帕包着的零票子,涕泪纵横地说:“言虎,去找然子,去把然子带回来。你小弟他,你小弟他----”
      母亲颤抖着再说不下去,言虎把钱塞回母亲手里,转身从屋里拿了外套,将母亲送回家后,直奔城里。
      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达S市,问到了学校,言虎缩着身子在校外等了一整天才在半夜等来了打工回来的斐然。
      斐然赶到言研床前时,后者还在昏睡状态。
      “言研,言研……你醒醒,我是斐然,言研,然哥回来看你了,言研……”
      从遥远的天边好象传来了天籁的声音,这声音太美好了,像极了他的然哥。言研踩在棉花一样的白云上,伸出手,他好想抓住这声音的主人。
      然哥……是他的然哥吗……然哥……
      “言研,我回来了,言研,醒过来看看然哥,好吗?”
      言研缓缓睁开眼,两坛泪涌在眼眶,转了好半天终于滑落。
      他的然哥,终于回来了。

      9.
      斐然一天到晚守在言研床前,嘱咐他吃药,喂他吃饭。
      他笑嘻嘻地取笑男孩长不大,趁着没人时,抱着他的脸,吻个遍。
      斐然说,言研,我爱你,我想你。
      言研说,然哥,我想你,我想你。
      斐然将他抱得更紧更紧。
      言研任他抱着,泪一行一行。
      言研吃了药刚睡着,张妈便进屋把斐然叫出去。
      张妈说,然子,你知道他这病是怎么来的吗?
      斐然诧异,不是一般的感冒发烧吗?
      张妈摇摇头,心酸地道,言研为了去找你,他去城里的医院卖血,这你知道吗?
      斐然大骇,震惊地低下头,嗫嚅着双唇,不,我……
      言研是个认死理的傻孩子,你对他好,他会对你掏心窝子的报答。这孩子就是这个倔脾气,然子,你是张妈看着长大的。张妈知道,你们哥两从小一起玩到大,言研对你比对他亲哥还要亲。然子,张妈相信你,你比他懂事,比他知道的多,言研这孩子要是想法歪了,路走歪了,你,一定要帮他纠正过来。好吗,然子,你能答应张妈吗?
      斐然定定地注视着眼前慈眉善目饱经沧桑的妇人,两鬓银丝是为言研操碎的心。
      斐然双膝一弯,跪在雪地上。
      然子,你----
      张妈,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言研,我会对他好,好一辈子,绝不伤害他,绝不辜负他。
      张妈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抚起嘴巴,老泪涌出。你,你……
      张妈,这也是言研的希望,张妈,请让我和言研一起孝顺您,请您给我们一次机会,我和言研----
      住口,住口,张妈情绪激动地冲上前,拼了命朝斐然头上、脸上打去,你这个坏孩子,你的学都上到哪去了,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给我住口,我不想再听见你说这种胡话。
      斐然咬牙忍受着妇人的打骂,毅然坚定地抬高头。我不糊涂,我只是,不能离开言研,不能让言研离开我,张妈,对不起……
      你闭嘴!!!妇人歇斯底里地叫喊,她痛哭着朝斐然脸上打去,麦色的肌肤上添了深深的红印子,每一道伤痕都是一份难耐的心痛。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像亲儿子一样对待的好孩子,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伤她心的事。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言研是她最后的希望,她绝不能再让出。
      斐然不想再刺激老人脆弱的心脏,他选择闭起眼默默承受着她疯狂的恨意。
      妈----
      言研嘶哑的喊声唤醒母亲的理智,她抬起头----
      言研跪倒在斐然身边,披在身上的棉衣顺势滑落雪地。他流着泪抓住母亲的手,苦苦哀求,妈,我错了,您原谅我吧,妈,您打我,您打我吧,妈,然哥他没有错,然哥他,他只想对我好,妈----
      言研!张妈痛心疾首地望着跪在雪地里不住发抖的儿子,泪,滴滴滚落。
      斐然将棉衣重新搭在言研身上,言研,快回屋去,你的病还没好。
      妈,言研满脸悲伤,我想和然哥在一起,我想永远和然哥在一起,妈,然哥会对我很好,然哥会在城里买大房子,我们三个人,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妈……
      张妈哀痛地嚎哭,天地一片银白,衬着她发上的银丝,引人心伤。
      那一夜,从张妈房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压抑的痛梗在每个人心头。
      第二天,张妈一脸憔悴的从屋里出来,通红的双眼表明她哭了一夜。
      喂言研喝了一碗粥,斐然踏入堂屋,唤一声张妈。
      张妈坐在长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院子里的几重厚雪。
      斐然扒了几口早饭,收拾了碗筷刚想往厨房走去时,张妈叫住了他。
      让言研上大学。
      这是张妈唯一的要求。
      言研为了你烧了自己的录取单,把上学的钱留给你,你绝不可以辜负了他。将来,将来等你挣到钱,张妈不求住什么大房子,只要你能让言研也上大学。张妈就能含笑闭眼了。那孩子,也想上大学啊!
      斐然重重地点头,言研的大学梦他总有一天会帮他实现,这是他早就许下的诺言。
      张妈迈步出了门。
      回来时买了猪肉,芹菜,元宵面,一挂炮。
      震天的炮声响起时,斐然捂着耳朵站在旁边,言研扒着窗户朝外看,红红的炮纸满天飞,火花绚烂映亮银色的天地,张妈将细细的白糖包进元宵里,看院里升腾起的一缕青烟,满是皱纹的脸上缓缓露出笑容。
      一桌菜,一盘饺子,三个人,每人面前一碗甜甜的元宵。
      白胖子漂在清水上浮浮沉沉,氤氲的热气带着阵阵香味。
      张妈拿起汤勺,似叹息地说,都快吃吧,别凉了。都是一家人啊!
      斐然瞅一眼言研,裹得严实的小家伙笑盈盈地注视着他。
      他抓住了言研,这一生,他不打算放手了。
      晚饭后,言研吵着要去外面看满天七彩的烟花,看小孩子们手里变幻无穷的灯笼。
      张妈制止了他,将他们两人关在家里便出门和邻里看热闹去了。
      斐然将言研抱在怀里,用棉被将他紧紧裹住,打开窗子,一道红色的火光“咻”地冲上半空,“嘣”地一声炸开满天星辰。
      言研开心地说很美,斐然在他红扑扑的脸颊上印下一个宠溺的吻。
      言研转过头,然哥,等我们有钱了,也买小胖他们家那种烟花,放很多很多。
      斐然点点头,我要把你放在烟花堆上,一点火,“嘣”,你就飞上天了。
      言研笑得很甜,甜到斐然心里,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含住青涩男孩的唇瓣。
      糯米面,细白糖,香香的甜甜的在斐然口里蔓延。
      十几道红光拖着长尾巴冲上天,炸亮天空,开出一朵朵菊花、牡丹……红的,紫的,黄的,橙的……耀眼万分。
      言研抓着斐然衣服的手不自觉收紧,收紧,紧到他再也松不开。
      没过几天,斐然就要返校了。
      送他到车站的一路上,言研不停地说话。
      然哥,大学是什么样的?大学大吗?大学里有很多树吗?大学的人多吗……
      斐然耐心地一一解答,大学很大,大学里有很多这里没有的树。睡在我上铺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家伙,他现在是我哥们了。我的导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讲着讲着课就会突然冒出一句上海话。犯了什么错被他逮到总是由一句“小赤佬”作为开场白……
      临上车时,斐然转过言研的身子,嘱咐他马上回家。
      他不想再看见言研的眼泪,不想再看见那个瘦弱的身子追着汽车跑很远很远。
      言研这次很听话,点点头,真的迈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待到汽车开出老远,言研才慢慢转过头。
      然哥,是真的走了。
      短暂的烟花,像一场梦,醒来时,抓不住半点绚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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