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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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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云城入冬来的第二场雪,雪花就如柳絮一般大了。
一片片冰凉被凛冽的北风串联在一起,化成寒刃砸在人身上刀刀都似能割破衣裳划出血肉一样。
自幼长于江南的竹凝皓受不了这样冷。
她只记得自己站在将军府门口,被赵嬷嬷胡搅蛮缠地拦在外边大半日,却不记得自己怎么没了意识。
此刻,竹凝皓再睁眼,是因为耐不住腿上又疼又痒的感觉。
她茫然望着暗如漩涡的棚顶,青色暗花帷幔在眼前逐渐清晰,却仍分不清身在何处。
腿上再次传来阵阵火燎燎的刺疼感,竹凝皓撑着暖炕坐起身子,只见一个丫鬟在她小腿脚踝处不停搓雪。
她下意识地往回抽自己的腿,却对上丫鬟欣喜的眼神。
“二夫人醒了!”绿江大喜叫嚷一声,又紧忙回头吩咐:“快去告诉谢先生一声!”
竹凝皓闻言心知是将军府管事的那位谢正谢先生回来了,旋即立刻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在将军府内了。
绿江看着发懵的竹凝皓拉回她的纤细的脚踝解释道:“奴婢是伺候二夫人的绿江,您在外边站了太久,脚下冻坏了。”
竹凝皓似懂非懂地看着绿江的动作,心想这可能是当地人特有的法子,治疗她冻坏的双脚。
“谢先生回来了么?”她问。
“已经回来了,是谢先生带二夫人回来的,现下他正在旁边厢房坐着等您的消息呢?”
绿江本就是谢正为竹凝皓安排的丫鬟,她十分清楚今日赵嬷嬷是如何难为竹凝皓的,可她人微言轻,就算是觉得赵嬷嬷过分也不敢说什么。
现在一看竹凝皓冻伤的腿脚,她又觉得自己没照顾好主子不禁担心又害怕,对待竹凝皓的态度便多了几分讨好。
竹凝皓却不在意她的态度如何,俯身抓了些雪,一边学着丫鬟的样子搓雪一边问道:
“我能见见他么?”
绿江正要回答,却被身后传来的尖锐刻薄女声盖了过去。
“果然是教坊调教出来的好姑娘,见了掌事的男人也不顾及三更半夜就要上去勾搭么?”
赵嬷嬷丝毫没把竹凝皓放在眼里,径自领了几个丫鬟鱼贯而入。
她任由棉门帘大敞开来,寒气簌簌灌入,若是不檀木屏风挡了一道,只怕现在那个体弱的竹凝皓已经咳嗽起来了。
思及此处,赵嬷嬷脸上挂着狰狞的笑缓步来到竹凝皓面前耷拉着眼皮打量着她。
雍州知府竹知远获罪后,妻儿老小发配的发配,为奴的为奴。
竹凝皓没入教坊之中,早被教坊里的手段磨光了脾气,白日里被她拦在外边不也没说什么嘛,这就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一个。
可这软柿子倒还是痴情种,知道他家二爷贺化川死了要配冥婚,在雍州贺府太夫人那跪了一天一夜求这冥妻的身份,倒让老夫人本看好的她侄女赵春禾成了陪嫁丫鬟。
要知道,太夫人可是足足开出万两白银给冥妻下聘的,本该属于她侄女的财路却被这女人给断了,她怎能不气?
赵嬷嬷看着竹凝皓软在炕边一幅病恹恹的样子,惨白小脸却是真真的纯美妩媚楚楚可怜。
她暗啐了一口,果然浑身都是教坊里养出的狐媚劲!
竹凝皓眉头微蹙,看着硬闯似地进来的老妇。
这是雍州贺府派到边云照顾贺化川的老人,在将军府任谁都要让她三分,肆意妄为惯了,今日就是她将自己拦在外边死活不让进的。
“你来干嘛?”她冷声问。
赵嬷嬷撇撇嘴讽刺道:
“老奴只是受了老夫人的命令,来提点姑娘两句,贺府虽是商贾之家,却也门风清正,让你这种女人入族谱实属无奈,不过你既然进了贺家的门,就要收起你之前那些浪荡,好好给二爷守着!
且老奴也给你寻了些下作的物件够你消遣了,要是被我逮到你有一点不三不四对不起我们二爷的出格举动,木马之刑你受不受得了,你自己掂量!”
说完,赵嬷嬷抬手挥了下:“来人!把那些玩意给竹姑娘放暖炕上!”
几个丫鬟垂眸走来,规矩地将两个托盘放下。
竹凝皓定睛一看,竟是几册避火图和一整套玉`势。
她喉头一阵干涩,仰着脸死死盯着赵嬷嬷,原本病态苍白的脸颊都气得发红,冷声警告:
“赵嬷嬷不要太过分,我也算是你的主子。”毕竟赵春禾的卖身契还在她手上呢,老的猖狂,就别怪她搞一搞小的!
赵嬷嬷却根本没把这无依无靠的病秧子的话听进去,她脸上挂着怪异的笑,颇有深意地看着竹凝皓瘦弱的身板。
“姑娘想做我的主子,还要等仪式过了才行!”
话音未落,她拿过一个青瓷窄口圆肚瓶走到竹凝皓面前:
“二爷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你既愿意做他冥妻,按照冥婚的规矩要用你的鲜血为他写上几张引魂指路的灵符。”
不等竹凝皓有所反应,绿江已经起身拦住了步步紧逼的老妇。
“你胡说!巫师说一小瓷瓶就够了!你拿这么大瓶子来放血,是想害死人么?”
赵嬷嬷狠狠剜了一眼绿江,“你懂什么?”
她转向竹凝皓,“竹姑娘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啊?”
竹凝皓的目光缓缓落在自己莹白的手腕上。
贺化川战死异国,尸首都没有找到,午夜梦回,她总是见到贺化川一个人飘荡在城关山北的密林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舍不得他,所以自请来到边云想要离他近一些。
若是她的血真的有用……
“绿江。”
竹凝皓扯了扯绿江的袖子,低声说:“你帮我。”
无论她的血有没有用,既然这是连绿江都知晓的事情那肯定也是仪式的一部分。
为了贺化川,不过是一小瓷瓶的血而已。
赵嬷嬷想放竹凝皓血的恶毒心思没成,拿了绿江给她的一小瓶摔哒哒地走了。
折腾了一夜,竹凝皓终于清静了。
从雍州来此奔波月余,终于进了将军府,她却毫无睡意,听着窗外猎猎北风,她抱着膝盖枯坐了一夜。
这就是边云城,这世上两个她最在意的男子都消失在了这个地方。
大哥流放此地,失踪了。
贺化川驻守于此,死了……
……
贺化川觉得自己被禁锢在了某个地方。
他明明只差一枪便可刺死那个叛徒,却被一阵闷棍敲晕,从那之后他的世界开始缥缈颠倒。
比如,他醒着时,眼前是一片黑暗。
可现在他陷入昏睡,又有清晰逼真的画面出现。
贺化川看着月夜下的将军府,熟悉又陌生。
他带兵离开时,这里还郁郁葱葱,现在却已经银装素裹。
他恍惚来到主院,院门紧闭,冷冷清清像是没人知道他要回来,更没人提前烧暖屋子。
冬夜寒冷,他不由自主朝温暖的地方去。
千灯院,卧房还留着一盏灯,贺化川看着那束光莫名地被吸引了。
他直直朝光源而去,不知怎的,竟然穿墙而过。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回头看了眼厚实的墙壁,剑眉微微蹙起。
正在这时,暖炕上似乎传来女子的叹息声。
贺化川朝屋里大步走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女孩抱膝靠在炕柜上。
“珠儿?”
这分明是当年他从雍州离开时最后看见竹凝皓的样子,可小时候的她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府?
他急忙坐在炕边,大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
“珠儿你看着我。”
话音未落,对面的小姑娘果然抬头看了过来。
一双桃花眼水蒙蒙的,眼皮哭肿跟粉桃子一样,小巧的鼻尖也揉红了一直到耳朵尖都是惹人怜爱的樱粉色。
她声音弱弱地哀求:“贺化川,你回来好不好?”
贺化川茫然,他已经回来了。
小姑娘却不依不饶地捂脸哭了起来,指缝里流泻出呜咽的哭声。
“川哥哥,你回来吧……”
贺化川一阵心疼如刀绞,他想抱抱她安慰一声,却突然陷入一阵黑暗中。
微凉的空气灌入鼻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他猛然清醒过来。
……
竹凝皓养了几日身体好了些,今日她画了淡妆,好掩盖那比鬼还不如的脸色,着一身素白袄裙,这便是今日冥婚的礼服。
一直到夜间戌时,她才被引着进到了灵堂。
灵堂房门大开,风吹得门嘎嘎作响,灵幡飞舞中烛光忽明忽暗,照着灵堂中那口巨大的黑木棺材上泛着诡异的光泽,预示着今晚非同一般的仪式。
主事的巫师是一个矮瘦的老太太,赵嬷嬷围前围后地贴着那老太太说话,半天却得不到一句回应。
巫师的身边还站了个一身孝服的男人,模样周正,面色平和冷寂,他左手臂处只有一个空空飘动的袖管,必定是那个失了手臂的谢正。
竹凝皓走到巫师面前,最重要的仪式便开始了。
冥婚仪式简单却诡异,什么黄符酒,牛眼泪,公鸡,槐木,竹凝皓都不知道那些是干嘛的,
却像个提线人偶般乖巧,配合这巫师的吟唱按照指示一一完成。
甚至最后巫师让她进棺材时,都有一点怜惜她了。
“你把这个吃了。”巫师干枯的手落在她的素白礼服上,递过来一颗小药丸。
“这是寻安神药,硬生生在棺材里熬一晚只怕你个小姑娘也没心思睡觉了,你吃了这个眼睛一闭一睁这事轻轻松松就完了。”
竹凝皓盯着那个褐色小药丸,又看了看巫师眼里的怜悯还是接了过来。
若是害她刚才的黄符酒就可以做手脚,何必当着这么多人给她药丸呢。
竹凝皓吞了药丸,便有几个小厮将棺材盖上,还留了个小缝隙给她。
她看着那缝隙里照进来的光,没一会便被铺天盖地的困意淹没。
合眼之前,她勉强翻身,紧紧拥住了身旁的盔甲,无声地笑着,他们也算是夫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有人看,希望有人喜欢,希望有人收藏。
爱您,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