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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回 暗夜似血人入梦,梦醒惊魂凤啼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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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红似血。佛堂里的灯火,早已摇曳扭曲,映射在床棂上的影子亦已经恍惚不清。姬阳不知道自己还能看到什么,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片混沌的红色。是血么,刚刚被重重的撞在了地上。身上肆虐的手似乎已经疲惫,还是自己的感官开始不明确了,怎么连疼痛都不再现实?是什么滴落在自己的脸上,不是自己的眼泪,难道是老师你哭了么?姬阳努力睁开已经暗淡无光的眼眸,努力看向佛龛,红雾蒙蒙。
“轩辕氏衍林,我若不死,定要你付出代价。”有气无力的身体发出嘶哑的声音,缓慢的,字字清楚的,毫无波澜起伏。仿佛只是叙说一件事实,没有仇恨亦没有激动。坐在一旁观看的衍林扯出一抹绝不美丽的笑容,含满讽刺,意味不明:“看来你们都没有尽心尽力,我们的公主还有力气威胁呢。”几个阉人听罢,发出了猥琐的笑声,听在姬阳的耳里却早已失去了恐惧。
老师,如果我现在死了,也去不了你在的极乐吧。拖着这个肮脏的身体,还有所有的难以割舍。姬阳漫无目的的想着,嘲讽的笑了。那一笑让所有人停下了动作,下一刻却是更加疯狂的侵犯,而姬阳却猛地向后仰去,右手重重砸上了烛台。庞大的烛台,上面是数以百计的烛火,一下子全都倒在了地上。右手腕上的佛珠,应声而断,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而姬阳则在阉人的惊叫中,倒在了一片火光之中。
死了吧,都是下地狱,为什么让自己如此的痛楚。身体好烫,一切都好烫。佛龛的光似乎更亮了,是老师你在微笑么?可惜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她听到撕心裂肺的呼喊,却只能轻笑而再也没有一丝气力。是漱烟吧,不要哭,不要哭,也许死了最好。如果我不死,我会杀死你的男人。你最爱的男人。恍惚中,她似乎看到佛龛里的佛走向自己,她似乎看到佛的长发飘飘,身材纤瘦,手指细长,她似乎看到佛的眼中流出鲜红的血水。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努力的想抬起手指,却只能静静的凝视着他。姬阳笑着闭上了眼睛,把佛当老师的人,只有我这个疯子吧。
老师,我爱你。请你,杀了我。
在她陷入黑暗的时候,只有这样一个想法,在她心底久久回荡,回荡。
姬阳醒来的时候,呆呆的凝视着自己的床榻。丫鬟莫七懂事的站在一旁,她知道,夫人起来的时候会暂时丧失记忆和视力,看不清东西也记不起自己是谁,更不要说分辨出这是哪里。她时常疑惑,这样的夫人究竟是怎样活到今天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这个时候轻易的杀死夫人——比如,她。她紧了紧自己的双手,强自压下心底的想法,专注的盯视着自己的缎面绣鞋,暗暗的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姬阳并没有注意到莫七,更不会知道自己几年前捡回来的人刚刚差点想杀了自己。她沉浸在刚刚的梦境之中,难以回神。好久没有再做这个梦了,久到她偶尔想起都会觉得是个梦而已。那些折磨和污辱,似乎随着时间已经渐渐的消失不见了,自己的身上也再也没有过任何的痕迹。她不得不承认,南宫雨的药是天下最好的,不仅救活了她的命,更是把她从被烧焦得男女莫辨的样子变成了现在的白嫩细致。继而她发现,这里不是永和宫,这里的装饰太简单,简单到绝对不是宫里。一丝警觉刚刚爬上心头,另一丝记忆便已经闪现。她默然的垂下了眼眸,是的,这里已经不再是永和宫。这里,是姬府,她是这府邸的夫人。
当姬阳不自觉的摩挲手上的佛珠时,莫七知道她醒了,只俯身轻道一声“夫人。”然而姬阳今日因为梦境的关系,并没有吩咐她准备洗漱,却冷不然的道:“烧水。我要洗澡。”莫七巧妙的掩饰了眼底的惊讶,恭敬的走了出去。出门的一刹那,她为那意料之外的阳光刺痛了眼睛。抬首遮掩了阳光,却发现自己的眼底有了丝丝的温润。她不知道这是不自觉的痛,抑或是只是阳光带来的痛。学夫人般,慢慢的眯起了眼睛,莫七突然发现,阳光变得很暗、很暗,只有红红的光晕围绕着太乌,暗红,似血。
莫七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默默的回首看了一眼那禁闭的门扉,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便静静走掉了。一切已然不可回首。若她再一次回头,定然会发现姬阳已经站在门口,用那双泛着微蓝的眼睛,怜悯的看着自己。莫七从来不知道,自己那一次的离开,再见面已然咫尺天涯。
当姬阳将身子浸泡在热水中时,外面传来了家奴的叱喝、兵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若细细的听,还有潘从冷静的指挥。姬阳却仿若未闻,一遍一遍用力的搓洗着自己的身子,仿佛要把梦境中那些令人作呕的触感都搓去一样,直到浑身都翻出了红血丝,直到左臂已经被她擦破,暗黑的鲜血流淌进水中,她仍不满足的搓洗着。那若干年前的记忆,随着那莫名的梦境再一次的回来了,一切都那么真实,连衍林的声音都是一样的粘腻、潮湿,那些男人带给自己的耻辱……姬阳将头深深的沉在了水里。如果自己就这样把自己淹死,莫七会高兴么?她突然想笑,嘴角却不受控制的下垂。与莫七的日夜相处,她甚至将莫七看作自己的女儿一般。为什么你是她的人,为什么最终还要背叛我……莫七,为什么要这样。姬阳从水中出来的时候,又换上了她慵懒而无谓的笑容。只有那红红的血丝,似乎在告诉着别人,刚刚在水中,这个笑容一成不变的女人也有伤心过。
潘从在门外徘徊许久,却不知要如何开口,直到姬阳在屋内的一声轻唤方才步入屋内。姬阳的头发还湿润着映射着阳光,她站在那副泛黄得看不清作者的画前,手指轻轻划过那些模糊的痕迹。许久,潘从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他尽量压住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的汇报着:“莫七,原名南宫莫契,尚在襁褓之中便因某种原因被送与慕容家,后更名慕容真媛。四年前,假装家破人亡,被夫人所救,其实是慕容氏安插在夫人身边的奸细。昨日午时与柳氏仆从取得联系,被安排暗杀夫人的任务……”顿了顿,潘从略略抬头看着夫人渐渐消失的表情,轻声续道:“不知为何她却没有动手。刚刚在逃跑之时被拿住,从她屋中搜出大量书信。”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现在被关在我房中。”
姬阳的瞳孔慢慢的失去了焦距,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画前。南宫莫契……慕容真媛……姬阳了然的叹了一口气。原来是她。想起南宫雨治好了自己,柳漱烟害怕姬阳再遭受伤害极力劝她入后宫,却被轩辕衍林以“僧侣无由不能还俗”的理由所拒绝。最后当时的辅政王柳如烟也向他施压,方才同意在民间寻觅尚在襁褓的女婴,假冒公主,借为幌子而入宫。柳如烟看好的便是南宫雨的女儿,最后又把南宫雨残忍杀害。姬阳突然一笑,带着些许阴冷,手指也不觉渐渐攒紧。现在看来,南宫莫契才是南宫雨的真正女儿,而当时拿到自己手中的轩辕羽媛,却是慕容家的。难怪她会改名叫做真媛……羽媛,真媛……如烟,那个时候你已经在防着我了么?果然你的眼中只有你的家族,你的姐姐吧。漱烟呢……这一切,都是你所知道的么?姬阳突然觉得疲惫,本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然看开了一切,却发现自己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再也没法回头。紧紧勾在一起的指头,也会被事实手起刀落。
潘从细细端详着姬阳,只以为她是被莫七的背叛所打击到。其实自己也很惊讶,那个温顺的女孩儿,那个开口闭口都是“夫人说”“夫人说”的女孩儿,竟然会是奸细。他突然有一丝内疚,自己又何必不是没有目的的靠近这个人,一面贪婪的想从她身上得到自己的权利,一面又沉溺在她的世界里不可自拔。那一个刹那里,他突然明白莫七放弃刺杀的理由,终究还是不舍吧,割舍不掉那被夫人磨得发亮的心灵。
“放了她。不要留下痕迹。”最终姬阳还是开口了。也许自己亏欠南宫雨的债,便还清了吧。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莫七死去。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紧紧的缠绕在她的心头。潘从静静的看着她,嘴唇蠕动了两下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的离去。为什么?他知道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没有那个胆量去询问,若是换了他夫人是否还能原谅。却看着她渐渐萧索的身影,不自觉的心痛。那挂在眼角的红色泪痔,也似乎更加的暗黑了下去,只有头发上的水珠还在不知疲倦的反射着阳光,稀疏、刺眼。
姬阳在潘从出去的一刹那,脱力的靠在墙上。脸细细的贴在画上,摩挲着那并不光滑的触感,头发亦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用力的蜷缩自己,却流不下一滴眼泪,最后那些悲痛欲绝的表情化作了一抹茫然,再也不见踪影。
眼泪是毒,越中,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