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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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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就不能想这些事,越想越气。
何况他本来也没有9点不到上床睡觉的习惯。
在床上辗转反侧到第十七个循环时,程灼很确定自己是失眠了。
杨槐这边的风俗跟他家那里有点不一样,是春节期间到公墓上去烧纸祭祖的,程灼很小的时候被那个男人强行带回来过,说“无论如何长孙要到爷爷墓前露个脸”。不过次数不多,因为每次程灼都闹着不肯来。
方言不通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玩的地方对孩子来说是毫无吸引力的。
也因此对杨槐没有特别清晰的印象,直到今晚。
半敞开的窗外是安静的夜色,只有很远的地方偶尔传来两声狗叫,紧跟着就是骂狗的声音。
没过多久,万籁俱寂。
中途程灼还起来看了一次夜空,星星很多,想来明天会很晴朗。
天空比城里干净得多,这是这一整天里唯一让他感觉到舒心的事了。
记不得自己究竟是花了多久睡过去的,第二天一早,他莫名被外面路人的说话声惊醒。
一束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将陈旧的木地板切割成光暗两边。程灼坐在床上看着那个明亮的区域,等瞌睡完全醒了,忽然就泄了那股憋了一晚上的气。
以他对自己亲爹的了解……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他其实没怎么好好了解过他爹,应该是以他这些年和亲爹斗争的经验来看,这样的事实出乎他意料,但仔细想想却在情理之中。
那个人有时候就是个很狠的人。程渊今年九岁了,那女人怀孕期间,程光宗应该是一眼都没去看过她的,直到后来确切得知那边生了个儿子,才突然在家里说要把私生子接回来。
他妈妈和他两个人当时有多吃惊暂且不提,小三,照理说是捧在心尖上的人,怀孕期间愣是能一眼不去看,程灼仔细想想,觉得以自己的没心没肺程度,都做不到这么绝。但他那位亲爹就是能做得出来。
“垃圾就是垃圾。”跟垃圾计较显得他多掉价。
程灼忽然想通了,横竖已经睡不着,他干脆把衣服套上,下了床。
昨晚气得没怎么整理,两个箱子的行李在床前阻挡了交通。程灼把散开的东西囫囵塞回去,合上行李箱盖,到墙角捡回那本被他砸得有些开线的书。
运气还挺好,是本没用的语文选修一。
虽说天还算冷,一天不洗澡其实也还挺难受的,昨晚睡觉的时候他一直想把脚放在被子外面,免得“污染”被子,后来实在觉得冷,才不得不收回去。
如果姑姑家可以洗澡的话,也许今天……
就算厚着脸皮也得想办法洗一洗吧。
要不真搬去姑姑家住?
不想去姑姑家还有其他原因,毕竟是结了婚的姑姑,有丈夫有孩子,他一个十几岁的大男生一住几个月,想象下那个画面似乎挺讨人嫌的。程灼对别人的情绪不是不敏感,只是大多数时间他都不想关心,想理解的时候他能做得很好。
奶奶家什么都没有,好在多余的人也没有,清静,这就是对他来说最大的优点。
放下楼梯,正对楼梯的一楼门开着,奶奶一早就在厨房忙活了。程灼帮不上忙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帮忙,他按照昨晚的步骤刷了牙洗了脸,回屋的时候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全家唯一的钟——才7点多。
村子里的早晨还挺热闹的,远近都有小孩子的声音,他不想见人,洗漱完就回到了楼上。
如果不去姑姑家住,势必得接受不能经常洗澡的事实。
二叔家他不想去,如果隔两三天去镇上一次轮流到两个姑姑家洗澡……好像可行。
那他还得买个盆,至少每天晚上得洗脚,洗衣服也……
操!他这会儿才想起来,奶奶家也没有洗衣机。
手洗吗?他哪里会做这些事?
窗外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人声。
“知道了,四婶,我们这就走了。”
“麻烦你咯小雨……狗娃你这皮孩子,听话知道不?别给你小雨哥添乱!”
“诶!”紧接着便是一串程灼有点耳熟的笑声。
这种陌生的地方居然能有声音让他觉得熟悉,实在很新鲜。程灼走到窗边看了看,看见昨天那个“小雨”正带着两三个孩子朝这边走过来。孩子都换了衣服,程灼也吃不准是不是昨天那群里的,不过应该是吧。
他心道,一个村里总共能有几个孩子。
说起来这人还真是个孩子王。
不过。
无论是小雨还是那几个孩子身上的校服,以及背后的书包都在提醒他,他们是学生,现在应该要去上学。尽管7点多才出发去上学,以程灼的理解似乎有点晚了,但总归好过他这个没学上的人。
没学上。
他并不喜欢上学,可真没学上的时候心里又很堵。这种堵从他爸当着全班人的面把他带走,拎到教务处办休学就开始了,等再回去,无论是今年九月重新回去念高二还是明年三月接着念高二下,他都会比从前的同学低上一级。
原以为按部就班没有惊喜的人生,从休学的那一刻开始,就出现了偏差。
程灼冷眼看着小雨带着孩子路过他这幢房,金灿灿的阳光照在这群学子们土鳖又傻乐的脸上。
等他们走过去,程灼又换了个方向,看见小雨又敲开了一户乡亲的门,不多时领出个小孩,一行人一路向前而去。随后,这村里闹腾了一早上的孩子声好像突然就消失了,四周只剩下成年人生活的响动。
“没意思。”程灼自言自语了一句,离开了窗边。
老房子没有纱窗,他嫌闷,并不打算把窗户关上。
不过他该出门了。
程灼摸了摸身上的兜,摸出张没什么特色的银行卡来,他盯着那张卡看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扔了进去。
居然把这张卡带出来了,他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这种不合时宜的柔软。
这样想这,他把那一千多块钱揣进兜里,随后下了楼。
走出去几百米他才意识到不太对,又往回走,直到奶奶家的厨房门口才停住。
“奶奶,”他朝着里面大喊,“我出去逛逛。”
奶奶咿咿呀呀地看过来。
“我——出——去——逛——逛——”
“噢!”终于听懂了。
他想去镇上,又不知道怎么走,只能回忆着前一天那女人开车过来的方向,边记路边往前。
从程灼开始自己认路到现在,长这么大就没体会过没手机导航的滋味。村里的房子是一批一批建的,又要绕开田地,谈不上规划,有时候一排老房子走过去接着两排走向不一致的新房,整条路是扭着延展的,多走几步程灼觉得自己就要迷失在村子里。
正当他在纠结是不是应该去找个人问路问了路又能不能听懂的时候,面前的土路尽头晃晃悠悠开过来一辆车。
比金龙大客车的尺寸小,但又不是小面包。
他视力挺好,远远就看见那车的前车窗后面摆了块手写的牌子,上面写着308路。
公交车!
程灼眼睛亮了。
他运气挺好的,沿着公交车来时的方向,连蒙带猜地,居然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站牌。上面的站名一个比一个拉风,他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但看得懂最后一个是火车站。
杨槐火车站附近肯定就属于镇上的范围了,也不知道坐次公交车要多少钱。
总归不会比城里坐车贵吧。
于是安心等车,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手机可以玩。
不算太久,车就来了。无聊蹲在站牌旁的程灼站起来,一眼就看见那个手写的“308”。
好像就是同一辆车。
人类的适应能力真是无穷,如果昨天告诉他这村里总共可能就几辆公交车,他心里的嫌弃大概就会如草木疯长,但现在他居然觉得能有辆公交车去镇上就挺不错的了。
“去哪里?”迷你尺寸的公交车上居然像模像样地坐着个售票员。
“我想去镇上买东西,该到哪站下?”
“大树下,”售票员手一伸,“五元!”
价格竟然真比城里高。
不过在程灼眼里,个位数那都不能算是钱,他手往兜里一摸,抓出来一把红票子。
那售票员难得看见这种阵仗,“哎哟”了一声。
程灼有点莫名地找出张五块钱递过去,接了售票员撕给他的□□,找了个单独的空座坐下了。
车开起来,土房、洋房,人高的秸秆,播种的没播种的地,都成了车窗外倒退的风景。
在凹凸不平的土路和田埂上开车,车速居然还挺快,风从打开的车窗缝吹进来,扬起程灼额前的碎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路上售票员回头看了他好几次。
他在这里是格格不入的,身上的衣服一眼看过去就让人觉得贵,城里养出来的气质也跟乡下不同。别的不说,就说他那层冷白皮,那就不是在黄土地里烈阳下能养出来的肤色。
所以被人看了,他也没觉得很奇怪,反正他这个人也没什么地方不能让人看的。
车窗上映出的模糊倒影仍然很帅,这张脸,可能只有程光宗和那个女人会不喜欢。
“大树下”是杨槐火车站前的倒数第二站,程灼一路上看着窗外记着大致路线和方向,看着车上的陆陆续续下车又不断有人上车。
靠近镇上的时候下车的人就变多了,不过最多的果然还是火车站。
至少他下车的时候还有半车座位坐着人。
这里比村里繁华不少,路边都是一层高的小商店,人来人往的。程灼还在街上看见了出租车。
他伸手拦了一辆。
上车司机叽哩呱啦地蹦出几句方言,程灼拉着车门没关:“师傅你会说普通话吗?”他想好了,如果这司机不会说普通话他就下车。
司机果然换了个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啊?”
“嗯。”程灼关上了车门,“我要买东西,这儿附近有大的超市吗?”
“镇中心有一家世纪华联,是最大的了。”
“就去那儿吧。”
有个超市就不错了,像他熟悉的那些国际连锁超市这里应该都不会有的。程灼叹了口气,把背靠到座椅上。
其实他不太想说话,司机却像世界上所有的出租车司机一样热情,不住地找着话题。
“小伙子从哪儿来啊?过来玩还是走亲戚?”
“咱们这儿不太见得到你这么帅的,挺受女孩子欢迎的吧?”
程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欢迎,应该是受的,从前偶尔打球回来,课桌抽屉里会多出零食之类的东西。
搞不清楚谁放的,好像有字条留下,他也没仔细看。那些零食都被黄孟辉他们起哄分了,他自己都没吃上。
但是这些话会让他想起从前的生活,特别是在今早想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班级的时候,就特别不想提及。
程灼干脆自己换话题:“师傅,镇上除了那个超市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好玩的吗?”
“好玩?”司机看了眼后视镜,“你们年轻人嘛,网吧,游戏机厅,迪厅?就这些地方吧?”
“……啊。”程灼也没想到这小镇上的娱乐居然还挺齐全,跟城里人好像也差不多。
“都在镇中心那一块,一会儿你在超市附近转转就能看到。网吧游戏机房都在那边,哦,好像还有个唱卡拉OK的地方。”司机热情地给他介绍,“那边有条叫丹池路的,沿着走就有迪厅,不过喝酒的地方这会儿不开的,你要是过去的话……噢对了,可以打桌球,那边有两家挺大的桌球房。就,就那个方向。”司机朝窗外指了指,把车停下了。
“谢了。”程灼看了眼计价器,掏钱,“要加燃油费吗?”
“加一块。”
“行。”
给了钱下车,太阳还是一样大。
所谓的“大”超市是镇上的标准,程灼对着那个两层楼看了一会儿,虽然不满意但也没得挑选,抬步进去了。
超市手推车不知道用了几年,带着锈和不知名的脏,他选了半天,最终到旁边选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篮子,提着进去了。
盆要买,毛巾也不够,洗衣服的话……也不知道家里有没有肥皂。
他不心疼钱,想到需要的东西就装进篮子里,不知不觉就攒了一大篮,结账的时候价码一打,出来个三百多。
程灼一摸又把一叠红票子一起抓出来了,从里面抽了四张递过去,找零没细看,一股脑地塞进兜里,提着三个超大号的塑料袋从超市走了出来。
这塑料袋居然不用额外收费,真是新鲜的体验。
站在太阳下,他茫然地想,去哪儿呢?
不想回家,不是讨厌,主要是回去了没事干。
这才是上午呢,难道要回奶奶家发一天的呆?
那也太无聊了。
还别说,做学生的,不上学好像生活突然就空了,连怎么打发时间都想不到。
念书的时候挤出一切空余时间想尽办法出去玩,时间突然多了,那些娱乐就都从白月光变成了蚊子血。
但是至少耗到下午再回去吧。
程灼打定了主意,眼睛瞄到不远处一座五层高的小楼的二楼窗户外挂着块红牌子,写着“网吧”两个字,抬脚走了过去。
他刚离开原地,超市门背后闪出来两个流里流气的人,把抽了一半的烟往地上一吐。
“走,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