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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程灼迎着太阳站在车前,看着阳光在车屁股上留下的一个刺目的光点。

      今天天气挺好的,空气却有点冷,吸一口,贼精神。
      大清早被从被窝里叫起来的恼怒堵在嗓子眼里,被那微凉的空气搅和得上不去下不来。

      这是初春,天还料峭。

      身后传来轮子擦过石砖地面的声音,程灼没回头,从脚步声判断是那个女人。
      她提着箱子走到后备箱,有些艰难地放进去。程灼没帮手,很快听见身后又出来一个拖着箱子的人。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心里默数:“一,二,三……”

      “你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这么大个人了,自己的东西不会提,非要你阿姨忙进忙出?知不知道她身体不好?”

      那男人砸过来一个东西,脑后响起破风声,程灼熟门熟路地偏头躲过,感觉到耳朵根被一个结实的软物擦过。
      有点痛。
      东西飞过他的肩膀滚到前方的地上,打了个转躺下,是个鲜红色的颈枕,上面绣着部落的标识。

      女人笑着拢了下颊边的头发,迎着男人走过去:“没事,医生昨天还说我要多活动活动呢,哪能连个箱子都提不了——给我吧。”

      她伸手去接,被男人闪过。

      “你别老惯着他!他就是被我惯坏了,现在无法无天!”男人啐了一口,看着那个无动于衷的挺拔背影,心头无名火更盛,一发狠将箱子猛地推过去,“自己的东西给老子自己拿!”

      程灼刚弯下腰,准备去捡那个他还挺喜欢的颈枕,冷不丁身后一阵大力撞到他大腿上,整个人便重心不稳,朝前扑去——

      危机关头。
      本能使他一手向后按住了那个行李箱,一条长腿猛地从矮着身子的姿势下跨出去,勉强稳住重心。只是这一跨不免扯到了鲜少使用的韧带,拉得右腿大腿内侧撕裂一样的疼,鞋还结结实实地踩到了他珍惜的颈枕上。

      程灼闭了下眼,牙根磨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响声。
      深呼吸。

      接着,他睁开眼,站起来,把撞过来的行李箱放正了,颈枕捡起来掸了掸,放在箱子上,最后转过身,抬起眼。

      愤怒的眼皮将那双狭长的眼睛压出冷硬的眼神。
      程灼迎着那对男女,平静地问道:“我的东西,我收拾的么?”

      那两人似乎愣住了。

      “是我要收拾的么?是我要求你们天不亮把我赶下楼的么?”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渐扬起来。
      “是我求你们提的箱子,还是我求的你们身体不好?她自己坐月子落下的病根,是我求你们生的程渊还是我求的你们出轨啊??!?!!!”

      少年人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在清晨安静的小区内回响,一句话说得男人面色铁青。
      连刚刚用箱子打了儿子的一丁点愧疚都消耗殆尽。
      男人猛地扬起手,狠狠扇了过去:“程!灼!”

      啪!

      一声巨大的脆响,程灼自己没听清。
      少年人鬓边微长的碎发随着头的动作甩到了脸颊上,白皙的皮肤立刻红了一片。这些程灼自己看不到,他只知道自己被这一下打得耳鸣了。

      薄唇抿起倔强的弧度,少年人的眼风缓缓扫过去。
      他一眼没看旁边站着的女人,只瞥了眼那个盛怒之中的男人。
      轻蔑又傲慢地,轻轻笑了一下。

      随后,他迈开长腿,单手提着行李箱放到后备箱,绕到另一边上了副驾驶席。

      系好安全带,他才咬着嘴唇,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大腿上被拉痛的皮肉。

      恶心男女不是第一天这么恶心人,别的都无所谓,就是可惜了他的颈枕。
      程灼将颈枕放在大腿上,对着阳光,看着毛绒表面上浮着的清晰鞋印。

      尘土掸不干净,颈枕不能拆,不好洗。
      游戏周边,停售很久了。

      “妈的。”他低低地骂了一声。

      ……

      这并不是今天的第一次争吵,第一次争吵是在他被吵醒后没多久。

      从被强制休学的那天起,程灼就接受了自己可能会遇见各种折磨的心理准备。
      天没亮的时候被他爸一把掀起棉被的那一瞬间,他其实并没有发怒。
      只是有点懵。

      吵架,是在他穿好衣服以后。

      他冷眼看着程光宗指手划脚地让那个女人给他收拾行李,茫然了半晌,终于想起要把自己的手机和身份证拿上。
      就那个时候,那个站在那里发号施令的男人命令他把手机交出来。

      他让他不帮忙就滚下楼,还让他交出手机。

      手机,是一个人的身份证、钱包、通讯录、日记,等等一切有关于这个人的隐私非隐私。
      一切。

      这是在打他脸。

      程灼得出了这个结论,火气立刻就上来了。本来他就说过,他的房间不允许那个女人进入,但是今天早上,她在男人的允许下,不仅进了房间,还用一种他根本理解不了的整理逻辑把他熟悉的私人物品整理成他不熟悉的顺序。

      结果就是大吵一架,最后,程灼被程光宗一把推出门,他反手把自己已经关机了的手机砸在程光宗脚边。
      反正不让他带,那还不如——

      “砸死他算了,妈的。”
      程灼又低咒了一句,冷眼看着那两个人终于聊完事,向车子走来。

      车门打开的瞬间,他垂下眼。

      脏了的颈枕程灼当然不会再用,他心里憋着火,一路上光盯着那个鞋印瞧。
      等他终于气够了抬起头,这才发现窗外的街景已经不认识了。

      看着应该是出了城。

      车里没人说话,男人在驾驶席上开车,女人坐在后排,大概是靠左边的位置。
      没人告诉他,他今天要被送到哪里去;也没人解释为什么女人今天会跟着。
      一早上的缺睡和争执,在怒火渐渐退去后带来了疲惫,最后,无所事事的程灼抱着那个脏了的颈枕,靠在车座上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日头已经换了个方向,驾驶席上的人换成了女人。

      程灼原本想问他们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看见是女人在开车便没提。他跟她没话说。

      然而渐渐的,眼前的景象又变得熟悉起来。
      带着陌生的熟悉。
      程灼皱着眉想了很久,没想起来,直到他们的车路过一个火车站,站上硕大的地名提醒了他。

      “杨槐?”程灼猛地回头,“你送我来杨槐?”

      杨槐镇,位于邻省,开车过来差不多要八小时。
      难怪天没亮就叫他起来,难怪他眼看着这会儿日头好像有点偏西。
      八个小时!
      没了手机,他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我要回去。”程灼瞪着那个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你不让我上学就打的这个主意?杨槐是人待的地方吗?”

      “说的什么话,这儿是你奶奶家!我的老家!”男人平和了几小时的心火再次被点燃,吼道,“你懂不懂礼貌?啊?眼里还没有长辈了?你奶奶不是人?你姑你叔不是人?他们都能住在这里,就你不行?你天生高贵还怎么的?”

      “光宗。”女人看了眼后视镜,语气柔软,“好好和孩子说话。”

      “他也得配让我好好说话!”男人强压怒火,“住不住的由不得你,反正你去学校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去你奶奶家清醒清醒——这么些年,你究竟是靠着谁在吃喝拉撒!”

      如果不是还要靠着程光宗吃喝拉撒,程灼早就离家出走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带来杨槐,除了吼叫,全无用处。

      他被强制带到了奶奶家门口,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在母亲面前收敛了全部的脾气,弓着腰一脸喜上眉梢的笑。

      杨槐镇这边的方言程灼几乎听不懂,他站在门口,觉得自己全然像个局外人。
      从能听懂的只言片语里,他猜测程光宗是在跟奶奶说自己留在这里长住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他今年高二,如果没休学的话,是刚学完高中全部内容,准备开始全盘梳理复习的阶段。他应该像黄孟辉他们一样每天早上睡眼惺忪骂骂咧咧地去学校,接受一整天的磋磨,然后期盼着放学以后借学校操场打一场篮球,或是两场。
      而不是在这里——
      程灼抬眼扫过眼前两层高的土房,附近的土房,以及远处人高的不知名植物丛。

      风很大,很冷,光秃秃的树梢和灰扑扑的矮房,不像样的土路,听不懂的方言,所有人脸上那一层仿佛洗不干净的泥色,还有远远传来的猪叫,这就是程灼对杨槐镇全部的印象。

      ——而不是在这里,像个待售的商品,杵在门口接受屋子里奶奶姑姑叔叔们时不时抛过来的,品头论足的打量。

      一群半大孩子呼啦啦地从他身边跑过去,路过他的时候有个胆子挺大的小姑娘好奇地停下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很快跑走。
      他们从他的右边跑向左边,整条土路上洋溢着吵闹的笑声。一个稚气的、带着口音的声音用普通话喊:“小雨哥,你找到他了!”

      接着是一阵七嘴八舌。
      “让你瞎开猪圈咯。”
      “没小雨哥帮忙,你要被你阿爸抽掉层皮!”
      “还不快跟小雨哥说谢谢!你就会给小雨哥找麻烦!”

      这些小孩子的口音土得掉渣,但好歹是普通话,大致上还能听懂。程灼无聊地从中拼凑出事情真相:一个小男孩不知怎么的开了家里的猪圈门,结果养了好几个月的猪跑了,那个叫小雨的人帮他给找了回来。
      听说今年猪肉价格又涨了不少,一整头猪,在这种地方大概很重要吧。
      这么说来,那个叫小雨的人的确是救了这个小孩。
      不过,跟自己无关。

      屋子里的人大概是谈好了,里面有他看着还算亲切的奶奶和大姑小姑,也有他不喜欢的二叔。程灼不知道他爸跟他们说了些什么,怎么形容的自己,总之不会是好话。
      他是要面子的,但是这种对自己的面子无能为力的时刻,他除了愤怒又沉默接受所有安排,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那群孩子叽叽喳喳地笑完了,一群人沿着跑过来的路往回走,离程灼越来越近。
      他听见最开始的那个稚音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小雨哥。”

      接着是很近了的猪叫,以及一个年长了不少的声音:“不用客气。但是今天是我运气好,在桥头找到它偷吃,下次你再做这种事,我可不敢保证能帮你找回来了。”

      这人的口音不那么重,语气温和,听着脾气挺好。

      可能是因为声音还算好听。
      也可能是因为离得近了传来的猪身上的臭味。
      又或者是他面前的门里,那个让人讨厌的男人正跟奶奶一起走出来。
      总之那一刻,程灼的视线避开了土房,转头朝那群孩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日头偏西了,斜阳下的人影开始变得长。
      连光晕都比中午的时候柔和,暖融融地将那群小孩圈在画面里。
      中间的一个人高得鹤立鸡群,乍一看跟程灼自己差不多水平,他嘴角带着笑向前走,逆光的脸转到某一个能看清的角度。
      眉眼疏朗,肩颈平直。
      是个少年。

      那群人呼啦啦地走过来,土路就这么宽,程灼加两个超大的箱子挡在路中间,也不想让,就那么站着。
      程灼其实没有刻意给人找麻烦的想法,他那时候什么也没想。
      接着就看到那群人走到他身边,孩子们从他旁边绕过去。那个叫小雨的大男生好像对他有点意外,看了他一眼,赶着猪从旁边的沟里过去。
      全程都没有交流,他像个局外人。

      本来就是局外人,画风和这个尘土飞扬的村子完全不一样,光程灼脚上的鞋,说不定都够换头猪的。
      走远了的人里有小姑娘在说他长得帅,他被人谈论着,他是村里的西洋景。

      “你就住在这里吧。”程光宗准备走了,带着那个女人走到他面前,最后交代。

      可能是因为直到再气下去无用,程灼这会儿莫名地就不想生气了。他沉默片刻,抬起眼,平静又淡漠地问:“我要住到什么时候?”
      男人从鼻腔里吹出冷哼:“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了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脑子清醒,是个什么标准?
      他觉得自己脑子挺清醒的,姓程的认吗?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能达到那个,程光宗臆想中的清醒标准,他连个手机都没有,怎么通知他过来接?

      要说的话有很多,要呛起来的话,大概能在这里吵到天黑。
      程灼想到刚才那幕,斜阳下被光晕包裹得毛绒绒的少年和孩子们。
      画面安静而温暖,受到感染,他这会儿并不想吵架。

      “钱。”程灼伸出手,直白地朝他爸要,“要让我在这儿长住,总要给零花吧。”

      就这样吧,给钱的话,住下也行。
      反正城里的那个家,他住得也没有很高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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