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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叔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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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处理了吗?”
“埋了。”
赵秋蒙在水龙头下冲洗双手,指缝里的血怎么也冲不干净,他抠掉一块肥皂,用指腹慢慢地磨。
大哥倚靠在门框上,静静地凝视着他,等水声停止,赵秋蒙用毛巾擦拭手的时候才开口:“他们总求你放过他们,现在也算是解脱了。”
“到底是我不放过他们还是他们不放过自己?”赵秋蒙的声音有些怒气,“为什么埋怨我,为什么又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努力改变现状?”
他说:“对啊,他们活该,所以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赵秋蒙望了他一眼,撞开他,离开了这个狭窄的卫生间,回到了卧室。这个简陋的出租屋是大哥临时租来的,每次别墅出事儿,他们总得找别的住处躲一阵子。
赵秋蒙用被子把自己的脑袋捂住,沉重而缺氧的环境并未带来稀缺的安全感,他像踏入无边深渊,无法降落。这个时候,哪怕是跌落也好。
窒息,他掀开被子,拉开床边的抽屉拿出了一个相框,里面装着的全家福被血污染脏了一角,他打开相框,想把那一角剪掉,里面却掉出了另一张夹进去的照片。照片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赵秋蒙看到这张照片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他面无表情地拿起剪刀把它剪得稀碎,然后拂进垃圾桶,用脚踩进去,跺了好几脚,又点燃一团纸,扔了下去。
“你在烧什么?”闻到味道的大哥径直闯进来,蹲在垃圾桶旁,看到了一点照片的碎片,他又问,“什么照片?”
“叔叔和我的合照。”
“他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杀的。”赵秋蒙的眼睛有些无神,“那个人为什么还留着叔叔的照片?”
大哥的脚也踩了进去,脚尖用力碾了碾,鞋面上落满了灰烬。
“恶心。”他们异口同声,声音同样低沉而缺乏活力,活像把喉咙扔入了枯井。
上午八点半,赵秋蒙准时出现在了办公室里。他不该来工作的,来这里相当于要钱不要命。但是新的住处需要押一付三,付完房租后他只剩两千三百多块。不来这里,钱没有,命也很快会没有。
也许不该租房,新的住处也会很快被那群人找到。离开别墅,只是为了心里能好过一些。他不会逃,这样的事情发生已经不止一次了,正面对抗才是上策,来一个,他解决一个。
“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徐牧在叫了他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后,放了杯温水在他工位上,“你就不要去跳早操了吧,我替你请假。”
“麻烦了。”赵秋蒙回过神,勉强笑了一下。
这个公司,想尽一切办法给员工打鸡血,每周一都要做早操,在公司底楼大门外,边做边喊口号,和对门的移动营业厅、斜对面的天府大饭店争当羞耻做操第一名。激励措施、惩罚机制都流淌着一股恶心人的味道。在去年的年会上,业绩垫底的人要吞冰块儿,一整杯的冰块儿。在这里待久了,人就不太像人了。
赵秋蒙高中毕业,右手抬不了重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更何况,他现在必须做这个工作。
徐牧敲了敲赵秋蒙的桌子:“早操结束了,给你买了杯豆浆,趁热喝。对了,你周六上午约的那个客户最后来公司没有啊?”
“上午十点来的,我带他跟设计师见过了,他说回家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徐牧轻笑:“如果你不乘胜追击,估计这一商量就是一辈子了。”
“我知道,我会继续接触的,找个机会邀请他全家一起来,如果说来回车费和午饭全包,应该会愿意来。”
“注意收意向金,不用很多,但只要有钱留在这里,他们想反悔的时候也会考虑损失。”
“知道。”赵秋蒙问,“你怎么不考虑转销售?行政人事是固定薪资,对你这种特别拼的人来说不是很合适。”
“我也有销售任务,完成了也会有提成的。”
“我看你上班的时候很忙啊,还有时间完成任务吗?”
“销售这个事情,线上也可以做,下班回家也可以做,尤其是周末有时间来面谈的人更多。”
“你每天花这么长的时间工作,是因为喜欢吗?”
“就是不喜欢工作,所以想在三十岁之前把钱挣了,然后退休养老。”徐牧把豆浆又抬起来,放在他手上,“快喝吧,都不烫了。”
赵秋蒙喝了一口,好甜。
他放下豆浆,拎起座机话筒,开始了今天的销售工作,如果今天不破零,他就不离开办公室。
深夜十一点,大哥的电话打来:“还没下班?我在你办公楼下等你。”
“你不要命了?”赵秋蒙压低声音把手机掩住,“你知道的,他又不会动我,他的目标是你们。”
“我怕他把你掳走。”大哥哈哈大笑,笑完后认真地说,“他不会动你,所以和你在一起反而是最安全的。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对方应该也不止一个人,现在并不清楚会用什么手段来接近你。”
“好,那我马上下来。”赵秋蒙关掉电脑,想了一下,把剩下的半杯豆浆带上,离开了仍有人在加班奋战的公司,打卡下班。
加班,没有加班费,也不会报销车费。加班是个人选择,是别无选择。
大哥看他出来了,熄灭了手里的烟:“今天怎么样?罗菲联系你了吗?”
“没怎么看消息。”赵秋蒙边说边看了一眼手机,“噢,最近孤儿院要组织一个活动,她问我有没有时间跟她一起筹划。”
“答应她。”
赵秋蒙抬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叹气,又把手机屏幕按灭。
大哥突然显得有些无措:“你不喜欢她?”
“不是,我就是觉得很累。”
“你也不喜欢现在这个工作对吗?”
赵秋蒙点头。
“这个世界,大多数人就是要做着不喜欢的工作过一辈子的。”大哥摸了摸脸上的胡茬,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按,又去找打火机,手就没停下来过,最后,他捏着烟,没有去点,带着些讨好意味地说,“但是,你一定会喜欢上罗菲的,她特别好。”
赵秋蒙给罗菲回复:“好的,那周末见。”
周六,罗菲开车和他一起去买了彩灯和圣诞树以及卡片。赵秋蒙搭梯子在房顶挂彩灯,罗菲一张一张地写贺卡,和糖果一起装进信封,再仔细地粘好。彩灯挂好后,赵秋蒙喊她出来看,她仰着头,从左看到右,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你今天怎么这么憔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没看你留胡子。”
赵秋蒙从屋顶下来,把梯子放平:“我们公司周三搞了个活动,最近签了不少客户,天天半夜都在接电话。”
“那你还过来帮我。”罗菲歪头,脸上泛起笑意,“你为什么会想到来孤儿院做志愿者啊,这里很偏,平常基本是大学生过来做志愿活动。”
赵秋蒙回答:“因为我自己就是孤儿。”
“真的吗?”罗菲有些惊讶,“我是说,你愿意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我九岁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我叔叔照管我直到十六岁,也死了。”
“你虽然说得轻描淡写的,但是应该也不好受吧,不管怎样,他们的离世并不是你的错,我很担心你会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
赵秋蒙盯着她,心想:你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之所以会离开这个世界,都是因为我。
赵秋蒙并不习惯倾诉,也不太喜欢被人同情。她并不了解自己,不像地下室里的人,知道他是咎由自取。
他对着罗菲充满关怀的眼神,扬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啊,你别担心太多了,我现在很幸福。”
彩灯闪烁,圣诞树前的小朋友也很快乐。如果孤儿院能收留二十五岁的孤儿,赵秋蒙愿意现在就收拾行李搬进这里。
罗菲也给了赵秋蒙一张贺卡,上面写着:“工作加油,希望你常来这里陪小朋友玩儿,他们都很喜欢你。”
赵秋蒙在上面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又把贺卡还给了罗菲。罗菲觉得好玩儿,直接把贺卡挂在圣诞树上,笑个不停。
罗菲问:“很晚了,我可以送你回家吗?”
赵秋蒙再次拒绝:“现在还有晚班车,我搭公交就行了。”
“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今天谢谢你啦。”罗菲把车门关上,从车窗里跟他挥挥手指告别,然后发动了车子。
赵秋蒙收紧衣服,朝公交站台走去。
公交站台广告牌后,徐牧站在那里,望向群山的剪影,他在等赵秋蒙走过来,然后跟他说好巧,又遇到了,他在做兼职,才刚下班。
这一次,赵秋蒙会不会问他在做什么兼职呢?
他还没想好,这种除了孤儿院外没有别的什么企业的郊外,有什么工作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