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 14 章 ...
-
大哥的手里,有一张假的身份证。
赵秋蒙在卧室里整理衣柜时,大哥和房东在客厅里商定租房合同的内容。他记得刚才路过客厅时,在合同旁看到了一张身份证,和自己的证件一模一样。好荒唐,他可以轻易被取而代之,人间蒸发,且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每个月一千五,两室一厅,环境还可以吧?”大哥推开了他卧室的门,径直走向阳台。赵秋蒙迟疑了一下,跟了上去,一起向外远眺。这个老旧小区里杂草丛生,楼房外层的瓷砖被雨淋出一条条交错的土色痕迹。
赵秋蒙问:“你哪儿来的钱?”
“这几年打零工攒了一点。”
他又问:“你离开之前去跟罗菲告别了吗?”
“我以什么身份跟她告别?”大哥的语速放慢,“我没有办法跟她说后会有期,她并不认识我。”
他看了看大哥手上的绷带,很想问,对方手上的婚戒去了哪儿?他有无数的疑问和因徐牧的话而产生的怀疑,但又怕自己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那枚婚戒,此时在另一个中年赵秋蒙手中握着,细看他的脸就会发现,他就是那个告知了徐牧赵秋蒙的过往并提醒道“赵秋蒙的大哥已经被人替代”的身材发福的男人。
他身旁那个气质相貌和“叔叔”极为相似的人看着他转动着手里的戒指,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把他骗来了这里。”
“他还年轻,还以为所谓的困境仅仅是某个地方、某个工作、某些人。所以,一张火车票都能带给他希望。”他把戒指收进口袋,“可是,他的痛苦一直以来就源于他自己。他身无长物、不聪慧、没力气,缺少安身立命的本事。他把自己牢牢地钉在了底层,怎么爬也爬不出这个阶级。换一个工作依然会是垃圾工作,换一种活法仍旧只能苟延残喘。”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所以,是我骗他来北流市的吗?是他自己忙不迭地跑来的。而我,是是想拯救他。”
他的相貌看起来有些憨厚,由他嘴里说出的东西,可信度都会略微上升。徐牧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所有的说辞——那是当然,他前面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对于未来的描述,也由不得人怀疑。只要徐牧始终抱有赵秋蒙有可能会和自己在一起的错觉,那么他就不会放弃继续追随赵秋蒙,继而给赵秋蒙提供帮助和支持。
徐牧所转述的大哥已经被杀一事,也一定会在赵秋蒙心里掀起大浪。他会不会再次杀了自己最亲近的人呢?真希望这一切能尽快上演。
他把渐远的思绪拉回,跟身边的人商量着他要索取的代价:“我已经让赵秋蒙远离罗菲了,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钱我会凑齐给你的。”那人伸出手,“你把戒指给我。”
他嗤笑:“你和大哥还真是殊途同归。”
当然,他和大哥是同一根人生分支上开出的两朵不同的花。他们都与罗菲牵手步入了婚姻殿堂,许诺她一生幸福。后来呢?拮据的生活、看不到未来的机械的工作……老婆明明是大小姐,却变得连口蛋糕都舍不得吃,更别提,结婚前就立志一定会补上的钻戒和遥远而不现实的花园洋房。
大哥像不要命一样地工作,在争吵和眼泪里从未放弃和罗菲的婚姻关系。
他在自己的人生分叉点上跟罗菲说:“离婚吧,我不想再拖累你。”
罗菲小姐始终是他心里最善良、最可爱的小姐。这样的女孩,不止他一个人会喜欢。三十五岁的时候,他又遇到了那个最可爱的小姐,她和一直倾慕自己的大学教授再婚,有一个乖巧的女儿,眼睛里的光亮像是离开那个简陋的出租屋之后,太阳给她的奖赏。
早就该让她过上这样的生活,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拉她进入自己的无边沼泽之中。
他的人生有两件最后悔的事情,一是亲手杀死了最爱自己的叔叔,二是亲吻了自己最爱的人。
大哥逼迫着赵秋蒙去接近罗菲,是极其残忍的、不道德的。大哥最后所谓的“一切都好起来了”,也根本算不上多好,罗菲会遇到与她更登对的灵魂伴侣。
他不会让罗菲再踏上歧路。为此,即便杀了赵秋蒙也在所不惜。所以绑架只是前菜,如果面前这个男人不出现,他真的会对赵秋蒙下手。一起死掉吧,他并不在乎。
还有,那枚她很喜欢,却来得太迟的婚戒,不应该再送出去。他现在想拿过来,对面的人却毫不留情:“不行,得等价交换。”
庸俗与精于算计在他身上得到充分展现,他是赵秋蒙追逐利益所成为的最终模样。埋头苦干不一定会使一个人成功,学会走捷径才能事半功倍,他会教会赵秋蒙这个道理。
被他用故事哄骗过来的徐牧,就是他送给赵秋蒙的第一份礼物,不知道这份礼物的丝带有没有被拉开。
赵秋蒙首先应该学会的,就是毫无负担地接受来自别人的好意,谋求自己的利益是美德或者是正当的处世之道唯一重要的基础。
夜色渐浓,小区有些黑,路灯昏黄。徐牧在楼下往上望,慢慢望到顶楼,最后视线停留于天空。
他拨出了电话,赵秋蒙没过几秒就按下了接听键。
徐牧问:“赵秋蒙,我还是想问你,想知道这二十多年以来,只有我受困于这份不明原因的情感吗?”
赵秋蒙回答:“凡事都有原因的。”
“那你说,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不要喜欢我。”赵秋蒙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我是垃圾的总和,我非常轻易地就会堕落,无法适应这个世界,病态丛生,你给吸毒的人清洗过失禁后的裤子吗?你体会过杀人的感觉吗?你但凡亲眼见过一两个来自未来的我,都不会寄托任何感情在我的身上。”
“那么,你未来会成为哪一个你呢?”徐牧把手机贴近脸颊,“不管未来会怎样,我现在都是真实地喜欢着你。”
“那你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赵秋蒙把这个对方提过的问题再度抛给了他。
“因为你很厉害,你会解我不会解的数学题。”徐牧说着说着笑了出来,“因为你会写诗,会跟心理医生说谎,还会忘记我。”
赵秋蒙也笑了出来:“怎么会有这种不是理由的理由。”
徐牧眼中闪烁:“是因为见到的第一眼就很喜欢,所以一直喜欢。希望你有一天能喜欢我,希望你这辈子唯一喜欢的人是我,因为我也想要被人坚定选择。”
“太离谱了。”赵秋蒙回应道。
赵秋蒙的声音既没有带着厌恶,也不再冰冷。徐牧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态度,挂断了电话,把返程的火车票撕掉,又拨出了一个电话:“陈女士,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你,我看到了你贴在火车站的出租告示……”
“我说,太离谱了,你听到了吗?”赵秋蒙站在阳台上,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徐牧,撑着栏杆俯下身子,向楼下喊道。
“听到了,亲爱的。”
赵秋蒙愣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下面那个黑影。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他这辈子,就没有晚上打扰过邻居。
还有,唯一?哪儿来的唯一,中年的赵秋蒙他都见过几百个了,从没听到过相同的人生结局。他的人生根本不具有确定性。
但其实,哪个人的人生具有确定性呢?哪怕拥有一眼就看得到头的工作和生活,都难保不会发生意外。如果人真的煎熬于一眼到头的生活,哪怕没有奇迹,也仍然会怀有希望。
徐牧的爱是他从未听闻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