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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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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7 刺杀
谷香经过一夜的跋涉,终于在破晓时分站在了大光明宫宫门前。
她仰望这座高大的门楣,禁不住有一刹那的恍惚。
恍惚中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抱着妹妹,由洛水指引着来到这里,然后站在宫门前,感叹着世上居然有如此宏伟的建筑。
那是的她对这扇宫门里的世界是多么好奇,急不可待地想要踏入,于是乎,她踏入了这个绝顶上的世界,一个残酷的人间地狱。
她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经受磨练,在这里与那两个人一起守护彼此的情谊。
如今,她重返儿时的世界,不知,又会有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呢?
她轻步走过去,推开了大门。
吱呀声回荡在山林中,余音久久不绝。
她踏入门槛,沿着笔直的道路往大光明宫深处走去。
两边房屋俨然。她一幢幢望过去,这些高大建筑物的轮廓似乎一直刻在她脑海中,如今事隔多年,她依旧能默念出每幢楼的方位。
路上偶有一两个日月神教教徒,见到是左护法,恭恭敬敬地欠身问候,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她在一幢幢建筑物上巡视着,然后,目光转向正前方。
——日月殿。
她加快了脚步,红色的身影在过道上一闪而过,直飞向日月殿。
日月殿是大光明宫的主殿,平日众教徒商议教务、教王发布命令都是在这里。
她跨进大殿,此刻天未大亮,殿中光线还是很暗。大殿四角,四盏长明灯微弱的火苗在空中闪闪烁烁,诡异得如幽冥之眼。
然而她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台阶下。
台阶上方便是教王的宝座,然而在宝座与台阶之间垂着重重帷幔,遮住了那个高深莫测的教王。
无论是谁,哪怕职位高如她和洛水,也未曾见过帘幕后的人的真面目,虽然他一直都坐在那里发号一切使令,每天都面对着众教徒,但是所有人,包括帷幔两边的侍日神者与侍月神者,也未见过。
然而虽然那个神座上的人如此令人捉摸不透,她还是来了,她就不信,那个人真有神一般的力量。
她抬起头,望着那重重叠叠的帘幕,眼中有了难得的笑意:无论是胜是负,终于有个了解了。
侍日神者与侍月神者站在帷幔两边,守护着教王。据说她们两姐妹也曾是孤儿,是教王一手收养她们长大的,为了报恩,她们付出了整个生命,忠实地守护这那个人的安危,替他分担教中重务。
侍日女神见来人是左护法,也不禁吃了一惊,自从八年前她为收集各方情报下山后,再也没上过,没想到此刻……居然毫不禀报就贸贸然上来了,莫非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左护法多年未上山,今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侍月女神心中也是疑惑,不禁问道。
谷香柳眉一挑,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自然是有重大情况了。”
两人一听,心中一惊,侍日女神问道:“不知左护法探得什么情报,竟如此紧急,劳您亲自报告?”
谷香道:“此消息危及神教存亡,我得亲自禀报教王。”
“左护法请说。”侍日女神道。
谷香看了侍日女神一眼,又看了侍月女神一眼,显得很是迟疑,说道:“两位……”
侍日女神与侍月女神对望一眼,她们知道谷香的意思:此事极为重大隐秘,只能报告教王一人,她们两个唯有退下。
然而两人却依旧站着不动,她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教王安危,未得到教王的允许,绝对不能擅自离开他身侧。于是侍月女神说道:“左护法应该信得过我们才对,没有教王允许,我们岂可离开?”
谷香还待说话,忽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左护法既然有事,你们两个先退下去吧。”这个声音低沉却有力,似乎是紧贴着自己耳朵说的。
谷香知道说话之人正是教王,这几句虽说得漫不经心,却是注入了极强的内力,使每个听者都觉得说话之人就在身侧一般。
侍日女神与侍月女神听到是教王的命令,只得应声退下。
此刻殿中只剩下谷香与那个高高在上深不可测的教王。四盏长明灯在殿内闪着微弱的光,不知从哪来的风不时把帷幔吹得摇摆不定,那人的轮廓就在这忽明忽暗,忽隐忽现的灯光帘幕中隐现。
“她们走了,有什么事情,说罢。”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谷香凝视着神座上模糊的轮廓,缓缓说道:“白墨上了大光明宫!”
灯火摇曳,神座上的人沉默一会儿,说道:“哦?那个不怕死的小子又来了?”
“是,还请教王仔细搜查,他现在很有可能就潜伏于教中。”谷香说道。
神座上的人再次沉默。
谷香望着那个模糊的黑影,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原本想,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可能会有一点震惊,她就来个出其不意,趁机发动攻击,然而刚才听他的声音丝毫没有诧异,就跟谈论家常便饭一样。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知道了。”那个声音顿了顿又说道,“你不远千里赶来,就为这件事?”
谷香平甫心态,她知道只要自己流露出一丝不自然,就会被这个人怀疑,所以她唯有平静镇定下来。
“还有一件事。我妹妹在神殿上可安好?”说话时,她虽然极力克制,语气还是不免有些波动。
那个黑影突然一愣,继而缓缓说道:“自然安好……当圣女是她的荣幸,你也不必太过牵挂。”
谷香听教王的语气似乎有些异常,心中疑心大作,既然谷幽安然无事,那他说话何必吞吞吐吐?
谷香心中疑惑,却也没问,只听得神座上的人沉思了片刻,又幽幽说道:“谷香,你……”
正是现在!谷香终于发觉这人的语气有些异样,心绪似乎极不稳定,此刻不发动攻击,更待何时!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双掌伴随着凌厉的掌力直拍而出。
她一直在察言观色,此刻这个人陷入沉思中,正是大好机会。若是一对一,她没有绝对取胜的把握,唯有来个攻其不备,才能多几分胜算。
谷香知道若是一击不中,再难找到如此好的机会,因此这一掌几乎是倾注了她毕生之力,唯求能一击而中。
千百重帷幕在她凌厉的掌风下四散开去,神座上模糊的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个黑影逐渐从黑暗中凸现出来,看身形竟是非常纤细,似乎是女子。
谷香突然感到一丝不对劲,然而已没有心思在乎这些,她双掌急速向那个黑影扑去。
那个人的模样终于越来越清晰,谷香却越来越震惊。
她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那个身形极像谷幽!
一阵风吹来,神座旁的火苗陡然一跳,紧接着又明亮了几分,这个人的脸便完完全全展现在谷香眼前。
——谷幽!
她顿觉天翻地覆,怎么可能是谷幽,神座上的人居然是谷幽!自己日思夜想一心想要杀掉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的妹妹!
怎么可能……
眼看自己的掌影已欺到谷幽跟前不到一尺,若是再不收住,谷幽就将被自己毙于掌下,她毫不犹豫地硬生生收住了掌势,顿觉一股极强的内力直逼向自己五脏六腑,她的身形向后翻出,跌落在台阶上。
她倾尽毕生之力发出的一掌就这样被她自己硬生生收住。
她倒在台阶上,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觉得心跳似乎都已经停止,震惊地瞪大眼睛,望着那张脸。
这张脸她是绝对不会记错的,虽过了八年,已经有很大变化,但是即使化作灰烬,她也认得。
怎么会错呢……
“姐姐。”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疑惑,神座上的少女轻声喊道。
“怎么会……怎么会……他呢?”谷香只是不可思议地喃喃着。
“被我杀了。”
NO.8 陌路
夜幕下,星空浩瀚,冷月孤高。
白墨持剑在雪原上疾奔,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他开始犹豫,踌躇着是否就这样潜伏大光明宫,还是回去?
他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洛水明明是右护法,又为什么毫不阻拦自己,还说自己对他有恩?而那个红衣女子更是神秘诡异,既然她是左护法火凤凰,又为何在八年前销声匿迹,现在又说自己与日月神教毫无关系?
种种疑惑绊住了他的步伐,在没有弄清楚这些事之前,绝对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前去。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折身按原路返回。
刚走一段路,他突然看到一个红色身影在雪原上奔驰,他吃了一惊,这不是谷香是谁!
她来这儿干什么?白墨看到疾奔的谷香,急忙隐身在一棵枯树后面,心中却按捺不住疑惑。只见谷香头也不回地在雪原上飞掠,红色身影快如鬼魅。
她是赶去大光明宫!
白墨发现谷香是沿着自己刚才的路线前进的,陡然间明白过来,她果然在骗自己!
先让自己潜伏进大光明宫,然后前去告密,来个瓮中捉鳖,这样自己就插翅难逃了。
果然阴险哪,他恨恨地想到。若不是自己临时改变主意,就真的中了她的诡计。
对了,右护法洛水呢?为什么他没有一起来?
白墨凝思片刻,决定先返回谷香的小茅屋,前去探个究竟。一想到此处,再也不迟疑。
风在荒原上呼啸而过,白墨的身影在黑暗中飘飞。
不过片刻,他就来到茅屋前。他看到屋内还亮着灯火,猜想洛水还在里面,不敢贸贸然冲进去。
他飞身掠上屋顶,掀开瓦片,只见洛水正端坐在炕前,凝神闭目,似乎在打坐练功,再观察房间四周,觉得也没什么异样,于是跳下屋檐,开门进内。
洛水听到开门声,以为是谷香回来了,又惊又喜,急忙睁开眼,却发现眼前之人是个男子。
蓝袍墨剑,不是白墨是谁。
“你回来干什么?”洛水问道。
“哼,那谷香又去做什么?”白墨冷笑一声,反问。
洛水听他说道谷香,急问道:“你见到谷香了?有没有拦住她?”
白墨看到洛水说话时身体一动不动,不禁起疑,此刻听得洛水的话,更像在云里雾里,问道:“她不是去大光明宫告密了吗?”
洛水也是越听越糊涂,道:“什么告密,告什么密,她是去送死!”
白墨听洛水的语气不像在作假,蹙眉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谷香是左护法,又怎么会去大光明宫送死?”
洛水知道再说下去两人会越说越糊涂,只得把谷香的过往、退隐的原因以及此次前往大光明宫刺杀教王的事原原本本都给白墨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教王深不可测,怎么会是她说杀就杀得了的,她去无疑是送死。”
白墨静静听洛水讲述完,终于彻底明白了一切缘由。
怪不得她会有如此幽怨的眼神,怪不得她会在深夜独自吹奏羌笛,怪不得如今又急于奔赴大光明宫,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谷幽。
为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免于死亡,重新获得自由。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她了。”白墨苦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说道,“你被点了穴吗?”
洛水不答,过一会儿说道:“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白墨疑惑地道:“求我?我们是敌人,何况我何德何能让你求。”
洛水宁静而深邃的眼睛凝视白墨片刻,似乎没有听到白墨的话般继续说道:“我请求你,把她带回来。”
白墨一惊,不由自主地望向洛水,两眼相交,四目相投,两人顿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白墨看着洛水的眼眸,又想起他方才讲述的往事,隐约明白了什么。白墨说道:“那么信任我?”
洛水突然笑道:“哦?那你又为什么仅凭我一席话就完全相信了?”
白墨愣怔片刻,接着叹道:“世间是演不出像谷香那样幽怨悲愤的眼神,和像你那样看似淡漠平和,却渴望关怀的炽热的心的。”
洛水听得白墨的话,也愣怔许久。
“你说我渴望关怀?我若渴望关怀,又怎会借你之手杀了自己兄长?”洛水对白墨的话似有不甘,问。
白墨道:“正因为你哥哥给不了你关怀与温暖,你才愤恨他,你扪心自问,在你看到谷香谷幽相濡以沫般的亲情时,就一点都不羡慕?若你不渴望关怀,又怎么会托我把谷香带回来?”
洛水沉默一会儿后,道:“随你怎么说,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请求?”
白墨道:“即使你不请求我,我也一定把她带回来。”顿了顿又道,“因为我相信你们。”
NO.9 姐妹
“那个人也不过如此,连我也可以把他杀掉,哈哈哈……”谷幽那双纯黑色的眼眸突然收紧,满是愤恨。她纵声大笑,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诡异非常。
谷香跌落在台阶上,呆呆望着那个曾经那么乖巧地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神色复杂。
是的,从谷幽的眼神里,她看到了自己,片刻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愤世嫉俗、悲戚幽怨,对命运那样的不甘,那样的愤懑,那时的她,眼中只有复仇。
谷香缓缓开口道:“你是怎么杀死他的?什么时候?”
谷幽笑声遏止,声音突然转为温柔,说道:“姐姐,原来你还一直记得我,我一开始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
谷香淡淡一笑,不言语。
谷幽继续说道:“姐姐,你没有去过神殿吧,那时我也好奇着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于是就跟着教王上去了,没想到,那上面除了一座孤零零的神殿之外,什么也没有,没有人,没有动物,什么玩伴也没有。我天天站在悬崖边喊着‘姐姐’,可你不曾应我一声,那是我真的以为你把我抛弃了……
“我好几次有跳下悬崖的冲动,可是我知道一旦跳下去,就再也见不到你。我去找教王,可不见他的踪影,直到过了几天,他才出现在神殿中,他说我再也不能下去,我这一生都要在神殿中度过,整日与寂寞为伴。我不相信,可是在事实面前,我不得不相信……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的精神都快崩溃,每日呆呆望着日出,直到夕阳西下,星辰满天,知道一天又过去。在神殿之上没有时间的概念,没有丝毫生的气息,有的只是一座孤零零的神殿和我这个孤零零的人。那时我真的以为我将这样过完二十年,然后在三十岁那年用生命祭奠日月神,每每想到此处,我好不甘,可是奇迹出现了。
“哈,他真是蠢,听说那天他为了对付从中原来的闯入者,亲自迎战,虽然战胜,却也受了点伤,他来到神殿上找药丸治伤,吩咐我替他拿药。结果我把他吩咐我拿的‘玉露丸’换成了‘含笑半步颠’,‘含笑半步颠’是世上最毒的毒药,外形气味与‘玉露丸’一般无异,我拿给他后,他居然毫不怀疑地服下了。哈,他自恃法力无边,无人能及,当然不会在意我这个与世隔绝又不会武功的少女,哪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是他自食其果。
“他死后,无人能上神殿。神殿是教中禁地,其中收藏的武功秘籍不计其数,我练了一些实用的,其中就包括模仿别人的声音,然后,我堂而皇之地坐上了这张宝座,连侍日女神与侍月女神都没发觉。”
谷香听罢,沉默不言,片刻才缓缓说道:“既然下来了,为什么不来找姐姐?”
谷幽似自嘲地说道:“我一下来,当然就是打听你的近况,哪知那两姐妹说你下山隐居,已多年未上山,我自然以为……以为你把我忘了……我那时,好恨……”
谷香一边凝视着谷幽的眼睛,一边静静听她说完,接着才说道:“是么。谷幽啊,这双眼眸一点也不像当初的你了,你变了。”顿了顿又道,“我也变了。”
谷幽闻言,沉默许久。“姐姐,若是可以,我们再回到从前,像以前一样三个人一起玩耍多好。”谷幽说话时,目光突然望向远处,那里,朝阳正在升起。她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朝阳,似乎想起很遥远的往事。
谷香想勉强转过头望一眼朝阳,无奈身体已无力动弹,突然,一口鲜血直喷而出。
谷幽回过神来,看到满口鲜血的谷香,大惊失色,忙道:“姐姐你怎么了?”
谷香惨然一笑,道:“只可惜,我们谁都回不去了。”
“为什么?”谷幽惊道。
“从你怨恨这个世界开始,继而杀了教王,登上宝座,就注定回不去了。”谷香的声音变得微弱起来,然而她还是继续说道,“而我,从你被选上圣女那天起,也开始怨恨那个人,怨恨这个世界,我也……也回不去了;还有洛水,因为他有一个洛姬那样的哥哥……他……他就被套上命运的枷锁……其实,从我们踏上这座山峰时……我们三个……就注定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们谁也逃不掉……永远也逃不掉……”
“姐姐……”听着谷香越来越弱的语气,谷幽有不好的预感,禁不住潸潸落下泪来。
“姐姐命已至尽头……再也不能照顾你了。”谷香气若游丝,声音几不可闻,她倒在谷幽的怀里,说道,“我原本……想用这一掌把那个人杀掉,没想到神座上的居然是你……这一掌倾尽我毕生所学,只可发不可收,如今……我虽将掌力全部收住,可却以加倍的力量反弹到自身,五脏六腑都已震碎,无论什么神丹妙药、旷世神功……也无能为力……”
谷幽泪如雨下,丝毫不保持如今教王的身份,紧紧抱着谷香的身体,一边不停地摇晃,一边哭道:“姐姐,我错了,我不该恨你,不该当这该死的教王……”
谷香凄美地一笑,缓缓伸出惨白的手,轻轻拭去谷幽眼角的泪痕,接着,双眼渐渐阖上……
突然,她眼前浮现起遥远的往事:
战场上,父母慢慢被硝烟吞噬,她却无能为力,她抱着年幼的妹妹没命地奔跑,只想逃离这可怕的人间地狱……
山峰上,她们相濡以沫,一起相守了多少个日子。他们三个安静地生活,安静地微笑,一起背靠着背仰望星空,一遍又一遍细数星辰、细数岁月。
又是在这绝顶之上,他们三个分道扬镳,一个上神殿,一个奔雪原,一个依旧留下。
如今,她又回到这里,已是永别。二十三年岁月,八年寂寞,都该招手告别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生,亦不过如此呵。
谷香缓缓阖上眼帘,此刻,她的心出乎意料的宁静,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这么多年来奔走红尘,她早已厌倦,若不是心存为谷幽重获自由这一执念,八年前她已不知该何以为继。
一丝血从她带着微笑的嘴角沁出,突然,她舒展的眉头又蹙起,她想到了那个人——白墨。
这个人……他又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了什么?对他,自己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情感,为什么一想到这个人,心中就无法释怀?
她似乎又看到,一个蓝色的身影自苍茫的雪原上缓缓跋涉而来,渐渐清晰……渐渐清晰……他直奔自己而来,她想伸出手去,然而手刚伸出,又缓缓下垂。
时间被定格在这一幕,她看到他奔向自己,脸上焦虑万千,她却蹙着眉头,缓缓地、永远地闭上双眼。
风又吹来,身后千万重帷幔一齐飘起,谷幽与谷香的身形在重重帷幔中一动不动,宛如两尊雕像。
白墨经过一夜的奔波,终于赶到大光明宫,然而刚到日月殿门前,就见到这样的一幕。
他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奔向倒地的谷香,然而就在他触到她脸颊时,她闭上了双眼。
“晚了……”他突然觉得心中有千斤重,又似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喉咙里,几乎发不出声来。
他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试探谷香的呼吸,接着又把她的脉搏,然而谷香已没有丝毫生气。
他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问道:“她怎么死的?”
谷幽抬起布满泪痕的脸,望了白墨一眼,淡淡道:“为了救我,她杀了她自己。”说话时,泪珠仍不停地滚落。
白墨望着这个少女,隐隐猜到此人就是谷香之妹谷幽,他又转过头,望向帷幔后的神座——空空如也。
那个人呢?白墨禁不住蹙眉,沉吟有顷。突然他猛地低头望向谷幽,似乎明白了什么。
“为了救我,她杀了她自己。”这个少女是这么说的吧。白墨凝视身着金条镶边黑袍的谷幽,又转向一脸平静的谷香,隐约猜到了大概。
谷香在发动奋力一击之后,猛然发现神座上的人是自己的妹妹……而真正的教王早已不知身置何处。
原来如此……因为妹妹已重获自由,所以她无怨无憾地闭上了双眼……可是为何,眉头却是深锁着的?
“姐姐……”谷幽哽咽着,喃喃自语。她突然站起身子,目光呆滞地抱着谷香往殿门走去,“我们回去……离开这里。”
白墨凝望着这朝阳下远去的人儿,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他呆呆地站在殿门前,对众教徒的慌张忙碌视若无睹。
NO.10 故园
风继续吹着,大光明宫内乱成一片。
守候在门外的侍日女神与侍月女神早听到殿内有动静,然而为的教王允许,不敢贸然闯入,唯有在殿门外干焦急,却无济于事。
直到殿门大开,左护法倒在一个少女的怀里,继而一个蓝色身影直掠进神殿,她们终于意识到情势不妙,连忙召集众教徒汇集日月殿。
等她们忙完这一切后,再望向殿内,只见一个黑袍少女抱着左护法走出门外,出乎意料的,她们没有阻拦,众教徒也没有阻拦,只是愣怔着看着这两个人一步步走出宫门,走下山……
那个少女分明是被选上圣女的谷幽啊!她们俩陡然间发现这件事情,心中顿时吃惊万千,惊住。
还是侍月女神反映得快,急忙奔近日月殿,然而,神座上空无一人!
“教王呢?”侍日女神紧接着也奔进来,看到愣住的妹妹,又望向神座,讷讷问道。
她们之所以没有拦住谷幽和谷香,除了被这情景惊住,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教王并未下令拦住谷幽等人,但令她们没想到的是,神座上的人居然不翼而飞了!
她们正想巡视大殿,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蓝袍男子——白墨!关于这个人她们是再熟悉不过,三年前斩杀右护法洛姬,继而逼得教王亲自迎战,搞得教中大乱,一切都是这个人所为。
不怕死的他如今又上来?把大光明宫当成什么地方,岂可任人来去自如!
侍日女神与侍月女神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走到白墨跟前。侍月女神说道:“这位少年英雄如今又独闯大光明宫,勇气实在可嘉啊。”
白墨听得声音,回过神来,回敬道:“过奖了。”
侍月女神道:“上次阁下无功而返,定是心有不甘,所以这次特地选了个好时期,打算将大光明宫搅个天翻地覆?”
白墨闻言微微一笑,侍月女神的意思是说:此刻教中左右护法、甚至教王都不在,他在此刻闯入,无疑是趁人之危。然而白墨却不在乎这些,说道:“无功而返也好,搅个天翻地覆也好,既然来了,总得干点事情吧。”说话间,长剑已抽出。
侍日、月女神看到白墨的动作,知道讲条件已是不行,唯有一拼。当下不再迟疑,侍日女神解下束腰绸带,侍月女神则抽出软鞭,摆好阵势。
白墨道:“女士优先,你们出招吧。”
两人也不客气,绸带软鞭在她们手中舞起,白墨顿时被笼罩其下。
侍日、月女神的身形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端的是敏捷矫健,然而她们快,白墨比她们更快,只见白墨在鞭影绸带中神情自若,长剑使得得心应手,丝毫不显败相。
倒是侍日、月女神,看到白墨这般身形后,大吃一惊。怪不得连教王都要尽全力才将他打退,他的实力果然不是虚的!
白墨在两人之间躲闪自如,他仔细观察了她们的招式,发现她们招式虽精,力道却不足,可见在内力上火候欠佳。他一开始只守不攻,待观察片刻,对侍日、月女神的招式了如指掌后,才发动攻击。
白墨一开始攻击,侍日、月女神顿处下风,防守多于攻击。
侍月女神使的是软鞭,对付白墨的长剑,可以以柔克刚,只见她突然一鞭挥出,直打向白墨的长剑。
白墨正在对付侍日女神,见到软鞭直向墨剑扫来,居然并不避讳,任由长剑被软鞭缠住。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软鞭已把长剑牢牢缠住,侍月女神正想让白墨撒手撤剑,忽觉一股极强的力道自鞭上传来,她正自吃惊,只觉右手一疼,随着白墨一声低喝:“脱手!”软鞭已被白墨的长剑挑落。
侍月女神正自惊疑不定,忽然听得侍日女神喊道:“躲!”她下意识向后掠出,堪堪躲过白墨这一剑。
侍日女神急忙将侍月女神护在身后,低声说道:“用暗器!”
侍月女神点点头,表示领会。身形闪在一旁,静候时机便发出暗器。
然而侍日女神这三个字却未逃过白墨之耳,他长笑道:“只怕没这个机会了。”笑声中,只见他长剑直逼向侍日女神,快如闪电,侍日女神的绸带顿时被剑气斩得千丝万缕,片片随风飘落。
侍日女神知道自己已是躲不过,唯有闭上眼睛,长叹:我命休矣。
突然,她感到片刻前迎面而来的剑气顿化于无形,不禁起疑,缓缓睁开眼,只见白墨长剑直指自己喉头,却不发剑。
白墨开口说道:“你们下山去吧,从今再也不要上来!”
侍日、月女神吃惊地瞪着眼睛,望向白墨,白墨只是说道:“你们本性并不坏,如今教王已死,你们也不必侍奉,下山去吧。”
两人惊疑地望着白墨,一动不动,她们没有想到白墨居然会放自己走?她们再次对望一眼,接着又环顾教中散乱的景象,极是不忍,侍日女神缓缓说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们是不会下山的。”
白墨也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两姐妹如此重情重义,他沉思片刻,说道:“好,既然你们不走,那就在这等死罢。不久流云居的兵马便会前来,一举剿灭大光明宫。”
说罢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出大光明宫。
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
不知何时太阳已躲进云层中,天空又飘起片片雪花。谷幽抱着谷香的尸体,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目光呆滞地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走。
雪花从空中蹁跹着落下来,如飞舞旋转的精灵,美妙不可方物。洁白的雪花落在谷香安详的脸颊上、如墨的长发上、似火的红衣上,似在亲吻她。
谷幽不知不觉已走到山脚,她不知此时该往何处。身后是万丈绝壁,身前是茫茫雪原。
离开家乡时,谷幽还不通事理,因此并不知道家乡在何处。如今,她想带着姐姐回去,却不知该身往何处,她伫立在山脚下的风雪中,茫然若失,有种天地之大却无处容身之感。
风雪越来越大,积雪在她身边堆起。她猛然想起姐姐隐居之处,或许,姐姐是想回到哪里?
她不再迟疑,十八岁的少女就这样抱着谷香开始在茫茫的雪原上前进。
谷幽自下山时,神情就一直恍惚,以至于至始至终都未发觉身后有人跟着她。
白墨与侍日、月女神对决一战后,也下山来,刚好碰见伫立雪中的谷幽,于是就一直跟在她们两姐妹后面。
那排小茅屋又在风雪中隐现,茫茫雪原中,它显得如此渺小、微不足道。白墨见到那排小茅屋,不禁苦笑起来:这些日子,他可是一直在这两点一线中奔波呢。
谷香被放在闺房的雕花床上,她安静地沉睡着,如初生的婴儿。谷幽呆呆坐在床头,凝视自己的姐姐,依旧未发觉房里多了一个人。
白墨心中喟然想到:第一次见你是漠然的眼神,继而又听到你凄凉的羌笛声,如今,你总算能放下一切,安静得沉睡了罢。可是为何眉头却是深锁着的呢?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想去打扰这对姐妹,轻轻地走出房间。
NO.11 尾声
翌日,屋后的冷杉林中多了一尊坟墓,谷香从此长眠地下。
在坟墓旁,谷幽静静守护着,神色中却少了几分惆怅,多了几分恬淡。
在近旁的茅屋下,洛水伫立于檐下,脸上的平静一如既往。他凝视着两姐妹许久,突然奏起了羌笛。
白墨已踏上归程,突然听到苍茫的雪原上传来熟悉的羌笛声,不由怔住了神。
这曲《折柳词》是那夜谷香吹奏过的,声音也是这般悲凉凄婉,触人心弦。白墨停下脚步,在雪原上聆听起这苍凉的笛音。
荒原上雪在无止境地飘落,羌笛声却穿过千万朵雪花,传到他耳际。他抬起头,怅望无边的雪原,白茫茫的荒原上已没有踏雪而来的那一袭红衣,没有向他张弩射箭的冷漠素颜。
在凄楚的羌笛声中,他幽幽吟道: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