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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5章 ...

  •   程珊竹和她哥哥同在一个小区,但程连悟所住的别墅区在靠山脚的那一头,与公寓楼有一段距离,而且出入不是同一道门,平时我们基本不会相遇。

      中秋节过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渐渐地,我便将他忘到脑后。

      本来我从来不会参加诗友会这一类活动,所有人多的活动,我总退避三舍,但是如今,我需要适当的社交来冲淡自己的心事。

      于是,当我的责编兼前男友陶然邀请我参加海峡诗友交流会的时候,我答应了。

      “是虞常秋本人??”他发来这样的确认消息。

      “要不然是谁?”我回复。

      陶然:“太好了,最近我还想约你谈一谈媒体采访的事情。”

      “你知道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采访。”

      陶然:“这一次,你不能拒绝。”

      我不置可否,对他说:“我只是想去玩,别想着让我发言。”

      陶然:“这次不用你发言,如果后面有采访或者其他活动,到时候你回答想回答的问题就行了。”

      也是,海峡诗友会那种场合,前辈那么多,应该是去听别人发言。

      虽然我不喜欢社交活动,但却很喜欢社交活动中的饮品和点心。

      有时候,我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小点心,一边吃一边看着同类,听大家谈笑风生。

      “那好。”我答应了。

      陶然:“到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你把时间和地址告诉我就好。”

      陶然是一个怀旧的人,在我看来怀旧并不是什么好事,相反,怀旧常常会给人惹来麻烦,怀旧的泥沼常常让人忽视现在和未来。因此每当他想与我独处的时候,我总是拒绝。

      过去就是过去,结束就是结束。我喜欢界限分明。

      在我们之间,我不会再给他机会,当然也意味着不会再给自己机会。

      除了以前的回忆,只剩下工作往来就好。

      陶然是诗刊《厦门蓝》的编辑。

      我从上大学开始便频频地在《厦门蓝》发表作品,在我创作热情高涨的那几年,陶然不停地鞭策和鼓励,最终我的作品得以集结成册。

      在我们分手之后,他也继续作为我的责编。到现在我已经出版了几本诗集。

      陶然是一个典型的幻想家,成天做梦,实际年龄比我大六岁,心理年龄应该比我小六岁。他一直梦想着我能够成为顾城那样的著名诗人。

      “请你放过我!我不想给自己压力,也不想成为别的任何人。”我这样明明确确地跟他说。

      “阿秋,你没明白,我说的是,你要笔耕不辍,写出像他作品那样的优秀诗篇,让更多的人意识到现代诗的魅力。”陶然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一直致力于让我的作品被更多的人阅读、接受。
      “你又何必呢?”我说,“我只是为自己写诗而已。”

      “你这样的觉悟不可取,”陶然打断我,“诗歌这种语言和思想精华,需要到更广阔的天地去,这样我们的民族思想和审美才会有提升的希望。”

      “诗人没疯,编辑先疯了。”我已经失去耐性,不想再跟他耍嘴皮子。

      “只为自己写诗这种狭隘,你要及早摒弃,”陶然依旧不依不饶,“你知道李后主后期作品的眼界为什么变得更加广阔吗?”

      我懒得理他,他却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接着说:“那是因为亡国之后,他从自身的局限之中破茧而出,看到了更加阔大的世界、体验到了更巨大的痛苦,因此才有了更深更透的领悟。”

      “得啦得啦,我以后会睁眼看世界的,可以了吗?”
      ……

      类似这样的对话,在我们交往的那段时间简直是家常便饭。

      说起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蛮开心的,不过最终我们并没能携手继续向前。

      到了诗友会的那一天,原本说会陪我去的程珊竹不得不去录音室,最近她要开始督促团队宣传新歌,如果这首新歌顺利的话,年底她的新专辑就很有希望。

      “抱歉啦,阿秋。”程珊竹匆匆忙忙地准备出门,“经纪人觉得之前拍的那一组照片与新歌的风格不太搭调,建议我重新拍摄。”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好。”

      “那我先出门了。”说完她便风风火火地离开。

      虽然是富家女,但程珊竹为了能够摆脱她母亲的钳制,在事业上还是很拼、很认真的,尽管说现在认真地唱歌的人已经很少,不过,她是真真正正喜欢唱歌并在认真唱歌的人。

      我早已经放弃赚钱,自从毕业到现在,我从来没有到任何公司上过一天班,我的收入除了版费之外,兼职配音偶尔会带来一些外快。我的稳定收入只有收房租。

      用程珊竹的话说,我就是一个精神富有但生活贫穷的人。

      我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确实,与她相比的话,我肯定是一个贫穷的人。

      可实际上,我觉得自己的积蓄还蛮多的。从十八岁到现在,依靠收房租我已经存下一笔钱,而且我比较少买昂贵没用的东西,又善于理财,加上最近刚刚继承了母亲的积蓄,我目前的财富差不多介于不用去公司里上班又能够免于经济焦虑之间,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十年之内我都能够衣食无忧。

      如果将名下的不动产加起来,我甚至可以一辈子都无忧地为自己写诗。

      诗友会是下午三点开始,我喜欢这个承前启后的时间点。

      这一天我打扮得很中性,穿着黑衬衫,因为戴了一条式样简洁的项链,所以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是敞开的。

      在社交场合穿高跟鞋站着太累,又会显得过高,所以我选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这样搭配上铅笔裤刚刚好。

      我决定就如此随性,毕竟也没有谁规定诗友会的着装,再说了,诗人们都很随意,如果哪一个诗人会在意别人的眼光,那么他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诗人。

      诗友会是在一个大厅里举行,场地布置颇有酒会的气氛。

      我掐点到了会场。单独到这样的地方,入场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发怵,这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人陪在我身边。

      在场的应该大多是诗人,陶然说过,这一次是福建和台湾的联合诗会,由省文联组织,海峡两岸的著名诗人、文学批评家以及文化界领导都会出席,今天下午只是开场预热,后面还有研讨会、观光会和诗歌大赛,当然,这些我全部拒绝了。

      想到事情被他们弄得这么复杂,来之前我已经有点后悔。

      大多数诗人都喜欢喝酒,我不禁眉头一皱,虽然我大可以喝饮料,但是有一些人只要一喝酒,胡话就会变得特别多、令人讨人。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进厅内。

      大厅里,大家三五一群地在明亮的灯光下谈笑,举杯言欢。好像除了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组织。

      果然,不到公司里上班,在诸如此类的社交场合中就会有找不到伙伴的短处。

      相比大多数诗人,我忽然为自己的年轻感到羞耻,在他们的目光之中,好像自己就像氢气球一样毫无重量。

      拿了一杯饮料,我百无聊赖地矗立在一张高脚桌旁,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切。

      我看过今天诗友会的名单,名单上不乏我喜欢他作品的诗人,可现在,那些作品及其作者,我一个都对不上。

      “虞常秋!”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哇,真的是你!我还想着今天能不能再见,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也是福建诗人!为什么不来?”我说。

      她是秦阿孟。很久以前,我去拜访诗人前辈宫老师的时候认识了她,她是宫老师的女儿,并不写诗,我们却一见如故。

      “很无聊啊,你不觉得吗?真是搞不懂你们诗人。” 秦阿孟对我笑。

      “如你所见,我至少和你一样无聊。阿孟姐也是一个人来吗?”阿孟比我大得多,已经三十多岁了。

      “当然不是,不过其他人大多是已婚家庭分子,我和他们合不来。”阿孟又笑。

      “好久没出门,觉得闷就来了,阿孟姐你最近好吗?”

      “所谓的好,简直就是混账,不过是每天嘻嘻哈哈地过罢了。”阿孟的话常常深得我心,她的言谈总是令我感到放松。

      “我也是,感觉每天都差不多。”

      “你们诗人,不是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吗?要我说,这个世界厌倦了,你们还可以到自己喜欢的世界躲一躲,而我就没地方可去了,还要陪我妈妈来出席这么闹哄哄的活动,真是艰辛喔。”阿孟的表情非常浮夸,但根本看不出来她所谓的艰辛。

      “我怎么没看到宫老师?”我一边说,一边又在人群中寻视了一下。

      “在这种场合,你怎么可能见得到她?名人嘛,早被团团围住了,你别想着她了,快跟我说说最近的开心事情吧。”阿孟把我拉到一边,“你知道,这次活动有一个匿名表扬和批评的环节,我妈说她要批评你。”

      阿孟正说着,主持人果然上台了,他试了试话筒,确认没问题之后,开口说——

      “各位,各位诗人老师、各位领导和来宾朋友,大家请安静,现在活动开始了,很高兴海峡两岸的诗人朋友们能齐聚一堂……

      “感谢省文联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这次的诗友会是为了海峡两岸诗友交流和学习,促进……

      “同时,为了让我们的诗人在觉悟上和创作中更进一步,我们在诗友会中特别安排了‘我喜欢和不喜欢的诗歌’交流环节,规则是朗诵喜欢和不喜欢的作品,然后进行点评……

      “当然,表扬和批评是为鞭策,是为我们能更清醒地看到彼此的闪光点和不足处。请大家不吝赞美,同时勇于批评,现在,让我们有请文联主席章先生开始分享……”

      主持人结束长篇大论之后,诗友会老生常谈的环节到了。

      “看吧,好戏就要开始了。”阿孟推推我,“你准备好了吗?”

      “根本不需要准备吧。”我看了看她回答。

      章先生没有表扬,也没有批评,而是简单阐述和总结了省内当代诗歌的现状,最后表达了他对现代诗发展的愿景。

      接着是台湾诗人代表廖先生上台,他发言结束之后又补充说:“大家别紧张,不要把表扬当真,也不要被批评刺到,诗人最重要的品质是自知和清醒、真心和实感、善美和纯粹。”

      然后,表扬和批评诗友会正式开始了。

      严格说起来,前面都是天花乱坠的表扬,大家聚在一起只是图个开心、热闹,彼此认识,拓宽交际。

      “啊,压轴的——”阿孟惊了一下,“我妈上场了。”

      我的心跳起来。宫老师是我很喜欢的诗人,我刚刚写诗的时候,专程去拜访过她好多次,那时候她给了我很多指导,也曾对我多作肯定。

      宫老师站在台上,远远地看过去,灯光下的她显得耀眼,她的气质一如从前,优雅而迷人。她开始发言了——

      “今天,我带来一首喜欢的,一首不喜欢的——
      《害怕幸福,害怕快乐》
      幸福啦,快乐啦
      全都是悲伤的
      人们怎么能够?怎么能够
      为了轻薄的幸福和快乐
      为了缥缈的幸福和快乐
      为了短暂的幸福和快乐
      让那些巨大的努力被辜负了
      让那些可以避免的眼泪滴落了
      让那些沉重的伤害发生了
      喔——
      如果有人问我害怕什么
      我一定会告诉他
      我害怕幸福,害怕快乐
      这幸福就像月亮
      就像遥远的、遥远的月亮
      看一看,看一看就好

      《树叶和秋天打架了》
      你们赶紧、赶紧下来吧
      秋天已经不耐烦
      同一天催促了三四遍
      而树叶、树叶还没有黄透心
      他们嘲笑秋天心太焦
      你们打一架好了
      树上的乌鸦呱呱说
      第一天,风变凉
      第二天,雨变冷
      第三天,夜变长
      ……
      不久,树叶开始掉落
      他们卷进秋天里
      搅拌着秋天的心脏
      最终,树叶走光了
      而秋天哭了

      “这是一位年轻诗人的作品,这两首诗的写作间隔有八年,她年轻的时候写出《害怕幸福,害怕快乐》,让我感到无比欣慰,现在,《树叶和秋天打架了》是她二十四岁写的诗,你们说,像不像中学生的作品?

      “这种退步真是令人痛心,大约是她对自己的要求降低了吧,作品越来越幼稚,她现在也在场,我不怕她伤心,这两年她频繁地出版诗集,急遽地消耗、虚掷和浪费自己的情感和精力,无怪乎内在消失了,精神轻薄了。

      “甚至她还消费自己的美貌,正在把自己打造成什么美女诗人,简直是背离诗歌的本质,过度娱乐只会消耗掉创作精力和热情。

      “借此,我想提醒这位年轻的诗人,希望她能够及时认清自己的追求,不要把写诗同娱乐混为一谈,不要把美貌和诗歌捆绑消费。

      “最后,我期待她能写出更好的、更有分量的作品。也希望各位诗人朋友更上一层楼。”

      这时候大约有不少人已经知道宫老师说的是我,他们纷纷向我看来,而那些目光又引来更多的目光。

      美女诗人那种标签,是陶然为了提高我的最新作品《精卫别哭了》而使用的炒作标签,本来我觉得那样与自己写诗并不冲突,他作为一个编辑,肩负着我作品的市场销量,所以当初我并没有反对。

      宫老师是我很敬佩的诗人,她对我的评价虽然中肯,却依旧令我感到无比难堪,在这么多人面前,我无法做到不在意批评。

      这时候陶然来到我的身边,将愧怒交加的我带离了会场。

      “阿秋,改天我再约你。”阿孟在我的身后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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