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晴岚》江若吟

21、离宫

　　梦里那张扭曲的脸被无限放大，我尖叫着醒过来，衣服好好地穿在我的身上。刚刚不是……我看着自己乌青的手腕确定刚刚一切并不是梦，只是现在我究竟是在哪里？我抬头看出这是一间布置得很典雅的女子的居所。窗前的花瓶里还装着几只水灵灵的花。

　　我小心翼翼地下床，如果此刻我真的不再宫廷就太好了。
　　“醒了？”水灵灵的声音，水灵灵的人。
　　“如烟姐？”我惊讶地看着柳如烟摆在手里的花儿。
　　柳如烟轻轻把花插入青铜花瓶里，回过身来，软软一笑，道：“没事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烟姐？谁救我的？”
　　“除了怀王，当然现在拜你的项大哥所赐，不是怀王，不过是义帝，一个傀儡皇帝。你认为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拼了命地去救你？”如烟语气淡如烟，我却字字听得重如山。

　　“去前厅看看吧。他想必也想见你。”
　　我内心五味杂陈，还未进前厅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军师，现在刺杀计划已经不能进行，我们不得不改变策略。”
　　“张良也请陛下小心，项羽称帝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唉，这次计划失败也是意料之外。”
　　“虞美人受辱，我们又岂可置之不理？打草惊蛇在所难免。陛下请放宽心。”张良正还礼欲退出，突然看见我了。
　　“吟儿……”

　　久违的名字，久违的声音，我终于启露了多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张良……”
　　“多日不见，可好？”张良问道。
　　“你问得很废话啊。”我还是忍不住和他斗嘴。
　　“吟儿……”怀王唤我。

　　“吟儿见过陛下。”我急忙欠身。
　　怀王站直身走下来。
　　张良深深地看过我一眼，知趣地退下去，他眼里的关怀之意，让我倍感温暖。
　　“吟儿，到现在还有必要做这些繁文缛节吗？我只想听你叫我熊心，我不是什么怀王，你亦不是什么美人，就是最初相遇的那样多好。”怀王颇有感触地吐出这长长的一串句子。

　　“熊心，殿下，吟儿久违这个名字了。”我有些感慨地说出这句话，“吟儿多谢你相救。可是这一切究竟是怎样的？吟儿刚刚在外面听了只字片语，未曾明白。”
　　“我不瞒你，我们在宫宇里安排了死士要去刺杀项王。”怀王微微握紧手掌，“但是那个死士行事作风实在太不检点了。”
　　“原来……服烟是你的人——”我睁大了眼。
　　“不错，不过他实在是太过于放肆了。我警告过他，不许动你，他居然还想……”怀王蹙紧了眉头，“所以我派另一个死士把他杀了。”

　　一阵冰凉从指尖慢慢爬上我的身体。原来后宫中不光有女子的争风吃醋，还有权势的刀光剑影。服烟居然会是怀王的人。

　　“你没事吧？”怀王担心地看了看我。
　　“没事，后宫之事，我已不想再有什么牵扯了。”我摇摇头，道出我对后宫的厌倦之心。
　　“你得回去。”张良的声音传来得很意外。他话语中的内容更让我意外。

　　“为什么？”
　　“你出来得过于仓惶，如此离开，牵连到无辜的人太多。你宫里的人，义帝身边的人，都可能会被项羽怀疑。”张良看着我说道。言语之下，目光里似有不忍之意。
　　“军师，若吟儿不愿，我们也不必过于强人所难了。”怀王的目光沉静如水，我摇摇头道：“张良，你说得对，我应该回去的。”

　　怀王表情凝结在一起,那种舍不得又不得不舍的神情令我有一丝负罪感。张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什么时候回去？”我问道。“我会安排的，熹夫人百日宴，还能留项羽几日功夫。”提到熹夫人，我突然想起弄梅了，我看见张良也似有一瞬的错然，不过转瞬就被其余的表情掩饰完了。“张良，我有话要问你。”我表情严肃下来。

　　“吟儿，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有些事已然过去。现实已经是这样，唯有面对。”张良避开我犀利的目光，模糊地掩盖过话题。

　　究竟发生过什么？弄梅怎么会成为齐王的义女？张良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

　　我想问的话被张良的话堵在胸口，说不出的郁闷，双手在背后摩挲纠结在一起。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回头之间，看见怀王轻轻地摇头。我终于止住了自己发问的冲动，抽开了自己的手。

　　我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下看着天空里疏淡的几颗星，庭院深深，却早已过尽了繁华，徒剩苍凉。看来怀王果然已经被项羽架空，树倒猢狲散，昔日那些在面前千娇百媚的美人，良人，有谁还留在这个迟早要塌掉的庭院里，留在这个已经失去了权势的义帝身边？烛光中，尚有一佳人的窈窕剪影，还好有个如烟能够对怀王如此不离不弃，真是熊心之福了。

　　那么我呢？我在这里得到过什么？我在凤栖宫里，等待着什么？希冀着什么呢？项羽吗？他早已不是我最初认识的项大哥了，我何苦还要为他去和后宫里的人周旋呢？但是我不能不为未愁，卿羽着想，这一走，牵连太广，我如若真的要走，一定要有一个万全之策。此刻我恨不得一下子就离开这里，离开虞姬的牵绊，离开江玉吟的多情，回去好好地睡一觉。我真的好累，好累……

　　“若你不想回去，我这就回了张良。”怀王一声惊醒了正在沉思的我，回眸之中，看见他立于背后，似乎已经站了很久。我闭上眼，眼前记忆碎片纷飞，都是最初斑斓的色彩，然而当我背过它们的时候，那些碎片突然沾慢了血迹。卿羽，未愁，还有弄梅……我吓的睁开眼，摇头道：“陛下怎么如同当初吟儿一般任性了？吟儿知道大局重要，也不愿害到我宫里的人。”

　　“为什么人越往高处拥有更多的权利反而更加不快乐？如此，我宁愿当初不接受项梁的建议，就做一个放羊的，岂不更加逍遥自在？”他深深一叹,我才发觉，面前的他,消瘦了不少，历经了重重沧桑,千般起伏，他终于又回到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人——熊心。人生究竟要历经怎样的变故才能如他一般找回最初丢失的那颗心呢？项羽会不会也能变回当初呢？

　　项羽……项大哥……

　　我的指尖下意识地去触碰那脖上淡淡的伤痕。

　　“陛下和妹妹还是屋里说话吧。外面风大，容易着凉。”如烟出门来，为怀王添上一件斗篷，眸光中依旧温柔如初。其实，我是羡慕她的，多年之后，她得到了最初的他，也许如烟最初认识的是怀王不是熊心，然而我相信，熊心比怀王更值得她去爱，去守，去伴其一生。我明白，她是懂的，那一低头的温柔，真好，真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们若能这样，我回宫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想破坏心中的那份美好。
　　虽然转身的时候，我看见熊心依旧会有偏头的动作，然而不期之间，他已将手轻轻环过如烟的肩头。想起绿倚，想起那句，年少时的爱情怎么敌得过多年来的相濡以沫？眼睛不觉有些潮润，纷纷碎碎的扬起那些深埋了许久快要潮掉的回忆。

　　我扯下一片叶子，撕拉碎开，留下空空的叶脉。

　　“吟儿。回宫很痛苦吗？”张良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刹那间收回了纷飞的记忆。“也许会，也许没有也许。”乱七八糟的回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项羽不可以抹去这些痛苦吗？”张良看着我很认真地问。
　　“他早已不是我认识的项羽了。他现在是西楚霸王项羽。”我看着张良，他的瞳仁里黑白明晰，我想他懂我的意思，他应该懂，他是张良，那个睿智冷静的张良。

　　“你还是没变。”张良笑容一如当初一般的温暖。
　　“我相信，你也没有。”

　　天空居然有流星划过，我赶紧打结,“动作真慢，都划过去了。”张良举着他已经打好的结，有几分少年的得意。乍看之下他的容颜似乎也未曾老去。
　　“就你快？你许愿了吗？”我撇撇嘴。

　　“吟儿，改变一下自己吧。他既然是西楚霸王，你不可以成为虞姬吗？你这个样子在后宫，我真的很担心。”他少有如此肺腑的话语。我恍惚一眼看去，那仰望星空的面容里包含了太多深意，弄梅的答案莫不是……我内心一颤，不敢再猜测下去。

　　未曾想，回宫之后，那一幕幕悲喜剧正向我徐徐拉开。

作者有话说

　　终于纠结着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