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夫君的白月光不会是我》莫阿裙

2、【重逢之夜】

　　唐，永历十一年。
　　长安大街上，夜色骤降，风雨欲来。

　　“我看这天，是快下雨了罢。”

　　一中年男子，屡了屡胡子，对同桌另一人道，随后又说，“不如今日你先在我这将就一晚，明天再回府也不迟。”

　　同桌那人透过窗杦抬头望了眼天，是快下雨的样子，而且自己府宅离此地很远，就算快马加鞭也不是一时能回去的，可是他还是起身做辑拜别。
　　“谢大人好意，不过在下还有家事，得尽快回去处理才好。”
　　这声音温和，像江南秋雨缓缓倾流。

　　中年男人又挽留再三，不过他执意要走，男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送到门口时那人叫中年男人留步，自己独自出了府门。

　　府外，赶马车的小厮正在等着他，见了他却道，“我还以为公子今日不会回去了，快下雨了呢。”

　　公子每日都很忙，有时去别人家商谈事情晚了，会留宿一宿，而他自己也闲的乐呵，不用天黑路遥的赶马车回家了。
　　他以为今日也会如此的，没想到公子竟说要回家。

　　那好吧，回便回吧，谁叫自己是仆，人家是主呢，这样想着时候，小厮已经先跳上马车。

　　而那位被称作公子的人，撩开车帘后，返身回头看了一眼天。
　　恰有一阵风吹来，把公子肩上发丝吹着扬扬而起，他脸生得好看，恰恰又偏白，剑眉偏长，眉尾又微微下敛，衬他三分平易近人的和气。

　　眉骨挺立，眼帘微拢，更显他眼神深邃，鼻骨的形状细长，撑得他鼻梁高高挺起。嘴唇不笑的时候，又给人一种严肃冷淡的感觉。
　　此刻他抬头，从下巴到喉结，再到衣服下掩着的锁骨，连成一条完美的曲线。
　　人世间几觅难寻之风骨。

　　这样的人，全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再一阵风来时，翩翩悠悠扬起他银灰色软袍。
　　袍子外面又着了一层银灰色细纱，腰间挂一块祥云纹样碧玉，此刻玉下方青色的流苏也是摇摇摆摆。
　　在这样的夜色里，他整个人透露出一种不可直视的，高贵又儒雅的气息。

　　视线收回时候他起身上轿。

　　轿里，他节骨分明的手指，开始抓住胸口的衣服。

　　今日好生奇怪，自从那位大人说出快下雨，他抬头望了眼天之后，总觉心里不安。
　　而且那不安的感觉格外强烈，又带着未知的恐惧。

　　就是就感觉催着他回家。

　　好像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晚一刻都不行！

　　“小六，再快点！” 轿里，他忍不住催了一句。

　　“好嘞！”
　　外面的小六驾着马，挥鞭一甩，马儿跑得更快，在夜里的街道上留下一连串响声。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上开始下起豆大的雨，马路和屋瓦瞬间湿了大片，还打出“啪啦啪啦”的声音。
　　又没过一会儿，青瓦缝里开始渗出雨水，雨水又流到台阶路面上，街道瞬间成了一片蜿蜒的小河。

　　他坐在轿子里听雨下得那样凶，心里更加的不安。
　　马蹄儿踏在雨水里，溅起一朵朵高扬的水花。马儿也急着往家赶，身后两只车轱辘拖出透明的，水蛇一般的痕迹。

　　“不要！放开我！”
　　除了雨砸在瓦上的声音，马拖着车轱辘的声音，他突然又透过轿子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那声嘶力竭里透露着绝望。

　　“小六，停车！”轿子里他喊。

　　“公子……”小六很为难的样子，他在外面看的清楚，远处墙角下三个壮汉正围着一个倒在雨地里的人。
　　小六看不见那倒地人的容貌，不过从刚才的声音推断，肯定是个女的。

　　小六又说，“公子还是莫管闲事的好，我们只管回家……”
　　“停车！”他声音加重了些，似要发火的样子。小六迫不得已停了车，又跳下去撑着伞等他下来。

　　“咦，似乎来了什么管闲事的呢。” 其中一个壮汉撇着嘴，注意到路边的动静。
　　另两个闻声望去，其中一个又咂巴着嘴，“看着挺有钱的样子？”

　　他还未走近，一个壮汉主动过了来，然后围着他的去路，“这路这么宽敞，你偏要往这偏挤？找死是吗？劝你赶快滚，别碍着爷快活！”

　　他望跟前壮汉一眼，目光又越过他，看向远处地上倒着的女子。然后开口问，“一百两，够不够。”
　　“啥？” 壮汉被问了一愣，不知他指什么。

　　“不够？两百八十两。”
　　他把腰间银袋扯了一把丢在地上，溅起些浑浊雨水，又道，“前面不远便是莉香楼，这银子够你消遣了吧。”

　　壮汉看着地上的银子，雨水狠狠打在钱袋子上，似乎是打在他脸上，赤.裸裸的侮辱。
　　可摸着下巴转念一想，似乎又不亏，尤其在看见他腰间那块碧绿的玉后。

　　“让我走也行啊，不过我有两个兄弟，哪能我一个人享乐？你说是不是？” 说这话间，还不断盯着那玉看。
　　如此明显的意图他也了然，扯下腰间玉佩伸手递给壮汉。
　　不过那壮汉手触到玉佩之前，他故意一松手。

　　“铛——” 一声。
　　玉佩瞬间砸在地上碎成两半。

　　“你！” 壮汉咬牙切齿。
　　他却没再管壮汉，一边绕过他走向那姑娘，一边道，“碎是碎了，却也值点钱的，拿着它快滚吧。”

　　壮汉瞧着他立挺背影，他身后小厮跟着，替他撑着伞，下再大的雨也纤尘不染，可看起来如此温和的人，说话做事却这般决绝透狠。

　　不过也算了，反正钱拿到了，不管怎样，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不是？
　　他使了个眼色，另外两壮汉便跟着他离开了。

　　这边，他缓步走到那姑娘面前。

　　那姑娘才在雨里垂头慢慢支起身子，单薄的衣都被淋了个透，看来便觉得冷。
　　那姑娘隔了好一会儿，沾满雨水的长睫才动了动，然后缓缓的，缓缓的抬起头来。
　　四周不断有雨落下。
　　天地湿气一片。

　　看清她脸的那一刻，他瞳孔猛缩，心脏猛跳一下，都不知道自己手指已经握成拳，深深掐进肉里。他只知道自己一路上那颗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了。

　　抬头的女子，白皙脸上雨水不断蜿蜒流下，一点朱唇深似红梅，湿发遮她半边眼睛。视线不明朗，可她依旧盯着他，大雨里那目光不退缩也不畏惧。
　　可他看出，她眼里深处却是了无一片生机，空空荡荡的，似乎感觉不到人世的温暖，而对这世界充满绝望，悲伤，又或者深沉的恨意。

　　在这样的夜，她像一只被大雨冲刷又濒临死亡的花。

　　她窝在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以一种与世隔绝的防备姿态，她头发，还有脏了的衣服上一直滴着水。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她带上马车，她就一直这样了，窝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这样的雨夜里他也没地方安置她，只好把她带回府了。

　　外面雨越下越大，马蹄踏起雨声更响，他突然看见她缓缓把头埋在了臂弯里，没一会儿他又看见她肩膀微微的抖动，听到她一声声压抑的啜泣，她在哭？
　　她在哭。
　　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好看的眉陡然皱起，跟着有些惆怅起来。

　　他知道她绝非为刚刚那事在哭，在此之前，她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般绝望的样子？他没法去想。

　　回到了府上，管家看见他身后的女子，那女子落魄的样子让管家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打量一番，最后带着些震惊道。

　　“公子……她？她……”

　　后面的话管家说不出，而他接着挥手打断了，只说，“先给她找个房间和一身干净衣服来。”

　　随后，他又悄悄跟管家说，“丘叔，请勿多叨扰她，怎么碰上她的，等下告诉你。”
　　管家只好答一声“是”，然后越过他，要带她走。

　　她却走几步，又突然转头看他，神色犹豫不定，然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干涩无力，她叫他，“公子……”

　　“有什么事？”
　　他等她接下来的话。她哭红的眼睛却又看向夜里漆黑的地板，半响才道，“没什么……”
　　说完就跟着管家又走了，神情都是恍恍惚惚。

　　接下来的夜里无月无星辰，下了很久的雨终于停下。
　　她沐浴更衣一番，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她还在惦记着泠儿的事，泠儿已经跟她走失几日了，这事压在她心里叫她难安。

　　她以为今天依旧是无法安眠的，谁知头碰到那柔软的枕头，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是累了，真的太累了。
　　将近两月的流亡、逃离、丧失亲人的痛苦，还有各种叫她害怕的事物笼罩在她心头，教她苦不堪言。
　　她才十九岁，她不应该承受这么多。

　　睡着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是血红色的，到处都淌着血，爹爹和娘亲的血，哥哥的血，还有好多好多人的血。
　　最后她看见血泊里的泠儿。
　　泠儿，就用微弱的声音望着她说。

　　“救我，救救我，姐姐……”

　　她被那个梦吓醒了，弹起来坐着，惊魂未定，背后冷汗直流。
　　她好害怕，她再不能失去泠儿了，她承受不起。
　　因为已经泠儿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人。

　　她坐在床上，看着天边白肚皮一直变成越来越大的光亮，然后那些光亮一直透过屋子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再然后，外面有侍女推门进来说，“姑娘，我们服侍你起床……”

　　他来的时候，她正坐在镜前瞧着自己苍白无血色的脸，她在想一件事，一件疯狂庞大又复杂的事。
　　这件事她早半个月就在想了，只是后来随着泠儿走散，她无暇顾及。

　　今儿坐在镜前，她便又想起了。

　　他瞧她思想专注的样子，没忍心打扰她，便坐在桌前喝茶。
　　倒是她，看见镜子里的身影，清淡如风，知是他来了，便起身也走到桌前坐下。

　　他抿茶的瞬间，微微抬眼用余光望一下她。

　　侍女替她换了套粉白色的衣裙，看起来人略微精神好了些，但长发披肩还未来得及挽起，仍露出一股病态。
　　可这病态也有一种我见犹怜的美。

　　他饮第二口茶的时候，听到她说话，“昨夜……多谢公子相救。”
　　吞吞吐吐又一番，再听到她说，“我还有个不情之情，我与小妹初来长安，数日前不幸与她走散，不知公子……可否帮我找一找小妹？”

　　他放下茶杯望着她的时候，眼里有一股探究的意味，望了她很久，嘴角始终微微拉拢着。
　　他试图叫自己不要那么失望，可他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去伤感和失望。

　　这感觉就像那种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却还是无法破土而出的芽籽，可能还要埋在深深的地下，好多好多年。

　　她看着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怪异，不过片刻她又见他温软笑了。
　　他说，“可会画像？把你小妹的样貌画下来，我让人去找。”

　　她便起身，走到书桌前，准备好笔墨纸后画起来。
　　画时才发现，这都是上等的笔墨和纸，全因她之前也用过不少名贵的东西，所以自是知晓。

　　再看这区区一间客房，竟也如此之大，摆了书桌不说，再往里走，靠窗的位置还放了一架古筝。
　　窗外种柳树，又有燕子筑窝。舒适别致两字都不足以形容。

　　又去看他，只两鬓的头发向上高高盘起，用一根青玉色的发带绑好，再一根银笈固定着，银笈一头雕成飞鹤的样子，欲乘风归去。
　　余下的发，只是随那长长的青色发带一同搭在肩上。
　　白色里衣作衬，外着温润如雨的水蓝薄衫。腰间携玉，挂流苏。

　　他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微微低头品着茶，就感觉到无比袊贵的样子，想来，是这长安城中很富贵的人家。

　　想到这里，她脑袋里又冒出那些疯狂的想法。
　　于是她同他说，“真是失礼，公子救了我，我却还不知公子姓什么呢？”

　　听她问，他拿杯盖的手便悄无声息紧了紧，从清晨和煦的阳光里抬头看她，告诉她，“我姓，百里。”

　　他仔细观察她听闻这两字后的反应，可惜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于是他怀着仅有的一丝期待继续告诉她。

　　“我叫，百里偲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