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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斑驳添几许,青苔已入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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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晴与小荷引我们到了书房门口,通报了小童,便躬身退下,站在门口侯着了。
我与旭扬进屋的时候,濡亲王背对着我们站在书桌前。此时的濡亲王,卸了盔甲,身袭一身青黑色长袍,三千青丝垂在肩侧,竟是平添了几分儒雅静穆的气息。
行了礼,濡亲王只一挥手让我们起身,也不说话,也不见要转身看我们的样子。只是这么站着,书房里,瞬间静得只剩下三个人呼吸的声音。
“……爹爹……”凤旭扬微一蹙眉。他也是心思玲珑的人,怎会未察觉今天的种种异象,怕是在来时的路上,心中的花花肠子已经打了好几个弯了。
“……唉。”濡亲王听得儿子终于开口,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是意料之中。
“……扬儿。凤儿。”他转身,看着我们,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不足,一双黑眸却是一下变得愈加漆黑。最终,他收回了目光,怔怔地看着远方。
“扬儿,你已经大了。明日起,随为父一同去军营。”濡亲王说罢,意料地看见儿子眼中欣喜的神态。
“凤儿。”听他唤我,我便抬起了头。并不亮堂的书房,烛光摇曳,印得一双黑眸影影绰绰,只是,我清晰地从中读到了一瞬复杂。似是不忍,疑惑,惶恐,挣扎……等我想再探究时,那黑眸一瞬,竟一片清明,什么也没有了。仿佛之前的失态,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凤儿,自明日起,你也随军……”濡亲王一顿,凤旭扬眼中闪过一瞬诧异,“……和扬儿一起,随王副将习武。”我一听,顿时一头雾水。
凤旭扬的武功,都是府上聘请的武师教的,稳扎稳打。而王副将,是濡亲王军中出了名的武学高手,也是一个奇人。王副将本名为王吴华,自幼出生武学世家,天生是个练武的奇才,加之醉心习武,不到七岁,家中的师傅便没有东西可以教他了。等长到十岁,王吴华便背井离乡,立志走遍天下路,学遍天下武。
然,幸得此人虽为武痴,却也是精忠爱国,听见国家告危,又是极为敬仰濡亲王此人,便急急跑来投军。
都说武夫鲁莽,王副将此人却甚是心思缜密。自幼博览群书不说,更是走遍天下,眼界开阔。他曾多次献计,为濡亲王提出奇招制敌。进军后,陷阵杀敌更是勇猛不凡,平日在军中,更乐于助人,一得闲便总是要给军中将士指点上两招,在军中甚得人心。仅仅几年,王吴华便从一個小兵升成了王副将。
我虽不解,濡亲王做这番安排意欲何为。然而,再看向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只得同凤旭扬恭敬谢过。
走出濡亲王的书房,凤旭扬一反常态地安静。小荷与小晴亦步亦趋地走在前面,许是觉得气氛古怪,小晴只是垂着眼睛,亦不再说话。
“……小荷,小晴,你们先回,我同你家小姐逛会园子,等等我亲自送她回去。”快走到我住的屋时,凤旭扬微微一顿说道。
小荷和小晴转过脸,以眼神向我请示。我一挥手,算是许了她们。临走前,小荷留下一只灯笼给我,说是夜里蚊虫多,盼我早归。我点点头,心情稍微舒畅了些。
凤旭扬提着那只纸糊的灯笼走在我的身畔,白纸圈着一圈一圈暖黄的光,点亮了这一路黑暗的庭院楼阁。月光催睡了一园子的花草,却是暗香浮动,月黄昏。
和凤旭扬默然走了一路。彼此各怀心事,却是谁也没有要先开口的样子。
他带我走到了白天跑进的园子,白天来的时候急,没来得及看那园名,晚上借着这昏暗的灯光,才看清牌上赫然写了“碧落园”三个大字。
上穷碧落下黄泉。
垂下眼,深深地看了凤旭扬一眼。正碰上他望过来的目光。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张没有一丝情绪的脸……假装的憨厚也好,狡黠的浅笑也好,悲伤也好,淡漠也好。一丝一毫都没有。
“……凤儿。”他唤我。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痛楚。
风吹过,雨停落。
一树的花,一树的香。
那碗口大的花朵,绽放在枝桠,在黑夜里像一只只灯笼。但它不是灯笼,照不亮我的前路,所以,我不要。
凤旭扬看着眼前的女娃。她正仰着一张白皙的小脸看着一棵大树,不知她在想什么,两瓣红唇不满地微微撅起。明明只是五岁的芳华,她的身上却总散发着一股不协调的气质。尤其是一双眼睛,宝石般的灰色眸中,折射出的一切都是淡淡的,仿佛是温柔,又仿佛是绝情。凤旭扬想着,这样一個奇异的女孩,长大了不知要是如何的风华啊……
鬼使神差的。他自脖上取下一块玉佩。我认得,那是凤旭扬贴身的宝贝,纵使是在沐浴安寝的时候,也不曾离身。但是,它的渊源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这块玉,你要贴身带着。”他说。见我面带疑惑,便亲自为我带了上去。我知他脾性,便没有推脱。那玉佩质地温热,又带着他的体热,也真是讨人喜欢的东西。
“爹爹这番安排,怕是……”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其中的意味,已经不明而已,彼此心照不宣,只是望向天,默契地沉默注视起星空。
方才,在濡亲王的书房应是另有一人。我虽并未习武,但并不是不会观察。进门时,我便瞥见濡亲王案几旁的地上沾了三分之一的泥泞脚印,我认得那泥,那泥特别得紧。昨个我寻思尹安喜欢梅,为讨他欢喜,特命人从荷花塘底捞上淤泥做肥料,而书房这泥正是那淤泥。偌大一個濡亲王府,能沾上这泥的地方,只有我栽种梅花的西门和荷花池底。脚印旁并无水迹,荷花池底是不可能了。那就只有西门了……西门是今日才开的工,竟是有人寻访过了,这让我着实一愣。而那脚印细看比濡亲王的要窄小许多,依脚掌大小猜测,那人身形大约比凤旭扬还要矮上几分。
那人似乎在我们之前已呆了许久。茶几上,隐约印着一個圆形,圆内凝着细密的水珠,应是新烫上的杯垫印子。
而我和凤旭扬来时,一路都未说话,却也未听见园内有任何响动。濡亲王晚上不同寻常的表现,以及对我和凤旭扬突如其来的安排……
这些线索在我的脑海里翻腾,却找不出串连的线。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是我的焦虑表现得太明显了么?猝不及防。他的手落在了我的头上,纤长的手指轻轻搔了搔我的头发,他笑得很自信。
我并不作答。凤旭扬。他的可疑之处太多了。我并不会妄想他对我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了,所以区别对待。他那般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会相信我是濡亲王年轻时战友的遗孀,濡亲王念及旧情,接来代为照顾这番说辞?
当你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又怎能去期盼别人对你坚信不疑呢?
这一局,究竟胜负如何,不走下去,是谁也不知道的。
我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这个伴了我五年的少年。
天边的明星再亮,似乎也照不进他的眼底。十五年的费心装傻,对自己的生身父亲也好,贴身小厮也罢。用憨厚的表面费尽心机隐藏的下面,究竟是怎样的面貌……
如今,他赠我贴身玉佩又是意欲何为,说是示好,对一個五岁的孩童,尚不需如此讨好,除非……我的眼眸又深了几分。除非他知道我真正的身份。那么,他的用意……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甩开了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既来之,则安之。不再去自寻烦恼。这是非现世,要来的,终究是会来的。只是,究竟誰是敌,誰又是友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