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安无救》云散霭

3、坐拥山河，生死契阔

　　地府大殿里忙忙碌碌，鬼差领着魂魄来往穿梭。
　　断臂无头的尸体，血肉模糊的婴孩，遍身血污的少女
　　魂枷套上的，是极尽丑恶的众生百态，是极力掩饰太平后，也无法遮掩的扭曲。
　　范无救无疑瞥见了一只吊死鬼，下意识抬眸望向了谢必安的颈脖，刺眼的红痕已经消失了。
　　真好，再也不用分开了。
　　崔珏一边带着他们参观，一边介绍道，
　　“你二人这‘睡’得也挺是时候，再过两日便是中元节，其他鬼差都会前往十八狱管教那些穷凶的恶鬼。且先劳烦你二人接下这几日的魂贴，左右这几日‘睡’的人也少，去那边登记一下。祝贺你们的鬼生正式开始。”
　　在冥界，“死”是忌讳，大家都是已死之人，便委婉些，将“死”称作“睡”。
　　照着地府的惯例，中元节是鬼门大开，众鬼前往人间省亲之日。万事都需安排妥帖，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人间必将大乱。
　　崔珏介绍完了，便先行离开。
　　范无救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崔珏，脑中浮现了身上血迹斑驳的崔珏，杀气四溢的崔珏风华绝代，惊才绝艳的判官，是阎王的左膀右臂，除了然，无人知道它的来历。
　　判官也有深爱的人，只不过，整个地府都知道他心悦何人，唯有她不知罢了。这位也是个苦命的主。
　　谢必安看着出神的范无救，有些无奈，一把捞过还没缓过神的范无救走向大殿内部。
　　“有劳阁下，在下来领魂贴。”
　　坐在椅上的老人恍然听见声音，吃了一惊，随即懒洋洋地说道，
　　“魂贴在那儿，上边标了顺序，你二人自个儿拿便好。”
　　范无救拿了标着“甲十捌”的帖子递给谢必安。
　　人界，秦国国君，嬴怀瑾。
　　二鬼到达秦王宫时，嬴怀瑾正立身在自己棺前。身穿墨色王袍的男子，通身矜贵。
　　“无常大人。”
　　嬴怀瑾回身看了谢必安与范无救一眼，便自顾自地走出停灵的宫殿，毫不顾忌地坐在台阶上。
　　“寡人小时候经常如同这般坐在那个疯女人宫殿的门口，一坐便是一夜。那是寡人不过是不受宠的庶子。”
　　嬴怀瑾望着秦王宫外，
　　“如今，这江山都是寡人的。”
　　说罢，又自嘲地笑笑，
　　“不对，如今已不是寡人的了。”

　　若是九年前，嬴怀瑾绝不会为了其他东西放弃他的王权。
　　如今，江山他舍了，王权弃了，性命都丢了，她还是不要他了。

　　嬴怀瑾的父亲，也就是上任秦王，一生将“寡人之疾”四个字贯彻到底。
　　所以，嬴怀瑾的母亲靠一张脸生下了他，又因年老色衰被遗忘在深宫中。
　　帝王薄情，而他的母亲却是全心全意的爱着那位帝王。
　　一个又一个孤苦无依的黑夜将本温柔的女人逼成了刻薄的怨妇。她对和父亲有七分相似的嬴怀瑾有着偏执的占有欲。
　　她想透过嬴怀瑾的脸来思念他的父亲，却又憎恶他给她带来的回忆。她将失宠的原因归于他的存在，她怨恨他无法吸引半分父亲的注意。
　　那些日日披星戴月，以地为席，天为被的日子里，他怨啊。怨命运不公，苍天无眼。所以，他想要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
　　后来，许是天道轮回。他作为庶长子没被过继给了父亲的王后，晋国长公主。所有人都在感叹他的福气，他那时，大概当真是很幸运吧！
　　再后来，她死了，他去送葬，只觉得轻松不少。
　　这世间太苦，她受了太多苦，走了也好。
　　新的母亲待他很好，晋国长公主，真的是善良的不可思议的人。
　　父亲要送他去齐国作质子，作为王后，她去哀求了父亲三天。他离开前，她为他准备行囊，打点好一切。
　　母后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救赎。

　　到秦国那年，他十二。
　　作为质子，齐国人眼中的西北蛮夷，他受尽了凌辱。
　　后来，她那样不可阻止地出现在他生命中。
　　“她是寡人的第二个救赎，寡人的一切。”
　　嬴怀瑾的目光望向东南，齐国的方向，眼神里是范无救那时读不懂的情绪。
　　她是金枝玉叶的齐国郡主，他是寄人篱下的他国质子。
　　嬴怀瑾永远记得，在被余霞染红的天穹之下，那个明艳动人的少女。
　　“阁下可是秦国公子？齐虞久仰大名。”
　　他那时沉默了许久，最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他，不知如何接受他人的善意。
　　齐虞像是烈日骄阳，又如皎皎明月。是他那时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十八岁那年，他回秦国了。
　　冠礼的前半个月，父亲殁了，他成了新王。
　　二十一岁那年，他迎娶了齐虞。
　　婚礼规模之大远超诸侯的规定，他被那些儒家学士痛斥，但他不在乎。他的阿虞，自当该拥有最好的。
　　最初，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他大概是生而孤独，许是那帝王命格的缘故。
　　他的阿虞受不了深宫的枷锁，他却借着政务繁忙冷落了她。他的阿虞死了，跳湖自杀。

　　“阿虞走后，寡人才懂得珍惜。”
　　“寡人想画下她，留个念想。”
　　“可寡人越是画，便越是记挂她。”
　　一代霸王，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嬴怀瑾蜷坐在石阶上，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
　　“寡人还是没忍住，，随他一起走了。”
　　“黄泉碧落，来世今生，寡人都要随她一起。”

　　“公子，喝了这碗孟婆汤吧！”
　　“多谢。”

　　阴阳抄定，前尘俱落。
　　今入轮回，一忘皆空。

　　偌大的秦王宫里，兴许只有秦王后的画像，知道嬴怀瑾对齐虞的思念。
　　毕竟，那是他以皮为纸，血为墨作的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