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丝》Solitia

42、《Angel Of The Deep Street》⑵

　　“唔……咳咳……安吉路？！”

　　已经不知身在何处，满身是灰黑和刮伤痕的银发猎人挣扎着从废墟中站起来。

　　抹去阻碍了视线的污物，她环顾着灰白色砖瓦堆积的四周，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海面，这才发觉自己身处的地方竟是像个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孤岛。
　　在爆炸之前断裂在自己和安吉路之间的横梁，也在原地。她踩着砖块往前走了几步，赫然发现被半埋在废墟下那个还带着羽毛的身影。

　　“喂！安吉路？”翻开石块，她拉出不幸被几块崩塌的砖瓦击中的吸血鬼——那张奄奄一息的脸，虽然满是血痕，但所幸恢复了原貌。
　　——除了他断了一半的右耳以外。

　　“我……没事……”
　　挣扎着坐起来的吸血鬼，每说一个字都得大喘几口气。也难怪他从背后直腿部的骨骼都因为细胞紊乱的再生，而导致呼吸极度阻塞。虽然依然坚持着微笑，但他始终没有力气站起来。

　　“看来广场已经被炸成碎片了，我们现在……”抬起头望了一眼烧成灰黑色，已经不再运作的动力塔，莉莉丝喃喃道，“离终点不远了。”

　　“那……快点，走吧。”

　　“走到哪里去？你根本站不起来吧？”她蹲下来，认真地研究着吸血鬼想要刻意隐藏的后背——布满□□和残羽的错乱组织。
　　“身体变成这样……没法恢复了吗？”

　　“……T3对吸血鬼会产生什么样的后遗症，我也不知道。总之这次……有惊无险吧。”

　　“你倒是说得蛮轻松的。”不怀好意的莉莉丝，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顺手摸到巴伦借套在自己身上的上衣时，才想起来，“……不知道那两个骑士怎样了？”

　　“那种程度的轰塌，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如何去莫里斯哪儿吧？这个男人，好像不只是要拖你下水这么简单。”

　　“……怎么说？”

　　“我潜入动力塔被他抓住，在强制注射T3前……我听到他说——T3，还有那个黑发的长生种，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安吉路用同样变异的手支撑着地面，艰难地直立起来，“……如果不想这次又被邓肯搅局，我们必须在他抵达之前见到莫里斯。”

　　原以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大为震惊的银发猎人，居然站在自己眼前纹丝不动。正确地说那张脸上的确是有些许讶异，不过不是对邓肯，而是对琥珀色眼睛中倒影着的自己。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揣测那个银色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于是转向她，颇为焦急地问道：

　　“怎么了？干嘛看着我？……哦，只是走路的话，我没问题，不用担心。”

　　“不是……”
　　惊讶转化为淡淡的笑容，低下头的银发猎人一手压着嘴唇，嗤嗤笑起来，“我只是奇怪，邓肯最忠实的宠物，什么时候站到人类这边来了？……被邓肯‘搅局’，依你的立场，不该这么说吧？”

　　说是在笑，但受伤的吸血鬼看的出——她没有在讽刺自己，甚至在说完那几句话以后，有些后悔和尴尬的表情，不自然地浮现在脸上。

　　“哦……我也在奇怪。”安吉路故意提高了音调，戏谑地回应，“依你的个性，怎么会在听见邓肯会来的消息之后还能保持冷静？看样子你毛毛躁躁的性格，有所进步啊。”

　　“那当然……我这个寄居者的灵魂，多少也受到肉身主人的感染。”她下意识地伸展了一下五指，仿佛对这个身体第一次有了几分敬畏，“琳德……是个怎么样的人？”

　　气氛不寻常地沉默下来。
　　在吸血鬼眼波中跳跃着的湖蓝色，蒙着一层薄薄的阴霾。从他看过来的眼神里，可以读出几分询问的疑惑，不过双唇却始终紧抿着。
　　最终他吐出一口气，释然地扬了扬嘴角。

　　“你都知道了……？不过很可惜，我对她的印象……也很模糊了。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聊她吧。”

　　“那恐怕要等很久了。”

　　——从两人头顶处传来冰冷而响亮的声音，猛然打破沉寂。
　　踩着夹在两道石壁之间的横梁上，意外出现了穿着佣人衣着的不速之客。他那被熨地仿佛纸片一样挺括的西装裤、黑色的背心，以及服帖额发下那对细长的丹凤眼，充满了东方人清秀纤细的感觉。

　　看不清他小的几乎没有睁开的眼睛看向何处，只是那种质问的语气，好像是从谁那里继承过来一样——带着几分熟悉的调侃：

　　“安吉路，你刚才那番话……我可不可以归结为——连你也要背叛邓肯大人了呢？”

　　“你是……洛克？”

　　“还记得我？深感荣幸。”

　　“邓肯的家族——维恩家最年轻的管家，洛克·丹泽尔。……以前倒是很少见到你，似乎自从邓肯准备竞选尼米尔顿的议员之后，代替我一直跟在他身边了吗？”

　　没有表情的扑克脸，让这个管家看起来像极了一板一眼的木偶。
　　“没错。正是如此，所以，我代替邓肯大人来迎接你们。不过在此之前——”

　　戴着白色手套的指间出现一枚镶了黑铜的银弹。
　　在猎人和吸血鬼诧异的目光中流过的，除了这枚意味不明的子弹所散发出不详的光泽；还有洛克在一瞬间变得冰冷的眼神。

　　“安吉路，其实这次，是邓肯大人让我带你回去的。他的嘱咐是——‘我对那个叫做‘莉莉丝’的人已经完全失望，你已经没必要继续留着她身边。如果你愿意悬崖勒马的话，无论T3把你变成怎样，我都有办法让你恢复原状。’”

　　沉默了一会儿，吸血鬼哼出一声冷笑：
　　“否则呢？”

　　仿佛启动了管家手上的开关，他将银弹掷出，在阴霾的天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之后——稳稳地落在措手不及的莉莉丝手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不打算勉强你。这枚银弹是我委托在教廷工作的教授开发的，它可以最大限度中和T3，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你可以摆脱现在丑陋的样子。……只是如果你使用它的话，就意味着我同时失去了你和莉莉丝……之所以这样做，是想让你们明白，虽然我最终遭到了背叛，不过我还是很爱你们的。’”

　　“……这的确像是他会说的话。”

　　“那么，做决定吧。总之无论选哪个，我都会负责把莉莉丝送到邓肯大人那里。”他面向猎人，继续陈述着主人的命令，“这是他对你的承诺。”

　　伫立在瓦砾上的两人，似乎都在等待对方的反应。
　　遍体鳞伤的安吉路忽然开始颤抖，好像经过了一番慎重的沉思，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他没有理会莉莉丝朝自己看过来的脸，拖曳着行动困难的变异双腿，往洛克所在横梁的正下方挪动了几步。

　　“时间紧迫，我原本想等这件事结束之后……再来好好处理的。”

　　他缓缓转过身，抬头看向震惊而疑惑的莉莉丝，
　　“抱歉了，莉莉丝。……虽然失败的话可能又要你面临一场恶战，不过——我对于寄生在狗窝里，天天对着主人的鞋跟吠叫的日子，已经厌倦了。所以，拜托了。尽管开枪试试吧。”

　　“……什么？别开玩笑了，你真的相信他？”
　　握着那枚小而沉重的银弹，猎人跟着往前几步，试图笑着劝说安吉路放弃顽劣而卑鄙的、长生种的提议，可是她很清楚地看见对方坚定的眼神，声音也不知不觉地小了下来。

　　“……那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值得你用性命来搏吗……？”

　　“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回去？”他无奈地笑着，“……别犹豫了，追逐了这么久，他终于愿意把真相都告诉你——快点开枪吧，然后，一起去塔顶。”

　　一手捏着子弹，一手举起划痕密布的银枪。她犹豫地看着眼前这两样无比熟悉的物件——拉匣、填弹、上膛之后打开保险栓、瞄准、最后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以往如此流畅的动作，她几乎连想都不用想就可以依靠着身体对枪的感觉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可是现在不住颤抖的双手，怎样也无法把子弹正确地换进弹匣里。
　　之前能够毫无顾忌地将蕾哈娜插入安吉路的身体，是因为她相信琳德所持的力量。不、她从没有怀疑过琳德对于要保护自己孩子的决意——可是，她实在不知道，在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这枚银弹会产生怎样效果的情况下，可以信任谁，依靠谁的信念？！

　　——那么……自己呢？

　　她默问着。

　　临时搭建起来的水上浮岛，即将承受不住海水的压力而面临四散崩毁。
　　与当时的情况相同，已经不容许任何人有过多思考的时间，细雨般淅淅沥沥的灰尘，伴着骇人的断裂声响，从身旁滚落下来。

　　“我临时用来保护你们的空间，快要崩毁了。”不温不火的催促着，洛克依旧站在最高点，代替邓肯旁观着这一切，“快点做决定吧，莉莉丝。”

　　“喂……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她没有抬头，但这句话的确是抛给头顶的洛克的，“这枚银弹……成功恢复身体的几率有多少？”

　　“二成左右。不过即使成功的话，也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行了。”
　　莉莉丝的双手间响起保险栓被拉开的清脆声响。
　　辉映着火光的琥珀色眼眸下，是被火焰和爆炸毁坏地发黑、却依然径直的枪口。不断移动着瞄准的位置，最终在她决意的瞳孔中，枪口定格在吸血鬼尚未被T3吞噬的左胸。

　　“准备好了？”
　　看着她认真的动作，安吉路故作轻松地问道。

　　“恩。”那张被灰黑和血痕弄得无比狼狈的脸，终于又露出令人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容，

　　“对了，话说在前面。如果试过以后，你这家伙还是弄得跟被打残流浪猫一样，我可就要扔下你不管了。”

　　“…什么？…这种没良心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哈哈，开玩笑啦。”按上扳机，她凝视着瞄准的焦点，轻声喃喃道：“安吉路——去了哦！”

　　银色的光线，飞出了枪膛。

　　袅袅消失的青烟，拂过了沉重的银发。一直蔓延到她微微湿润的嘴角。

　　——喂……我说……

　　以后的旅行

　　你也会……陪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