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蓝色吸血鬼⑶ ...
-
登船的栅栏渐渐落下，抵达撒马尔的乘客早已散去，融入这座繁华的机械铁城中。
比起莱茵尔，这里的码头着实大气得多。不说有专用的上下客分流通道，就连出口都被划分地清清楚楚，电子牌不断跳跃着，刷新即时开通的地区。
作为工业都市，每天要在这片土地上启动的巨型机械太多，为保证各地区的安全和生产的正常运行，撒马尔政府规定了城市里每个地区向游人开放的时间，以□□动人口分布不均导致地区超负荷。
一言蔽之，撒马尔的特色就是人口多，机械多。
如果说把一个国家比作人体，那么撒马尔就是整个尼米尔顿王国的心脏——提供新鲜的物质血液，扮演着保证身体各部位乃至大脑正常运转的角色。
莉莉丝翻阅着手中的“旅游指南”。是刚才在游轮上时以三基尔买下来的便宜货，这本薄薄的册子几乎涵盖了尼米尔顿王国各个大城市所有的讯息，除了印刷模糊外带一点错别字外，还可以算得上物有所值。
她合上册子，仰头望向头顶处浓云密布的天空。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就有几根工厂的烟囱，灰黑色的烟雾袅袅地升腾着，在阴霾的天空中化成张狂的笑脸。整个城市在这种熏陶下——也难怪刚踏上撒马尔的土地，就明显能感觉到空气里掺和着的淡淡的铁腥味和醋酸味。
——真是让人想吐的味道。
莉莉丝想到这句话的时候，身边还不断传来呕吐的声音。
她差一点就忘了，身边的确是有个人——不，是有只猫在吐。
刚想走上前去嘲弄它两句，腰间的移动电话却唱着奇怪的音乐震动起来。
——移动电话，又名手机。
没错，莉莉丝握着这部发出让人一阵阵发麻的震动的移动电话，端详了好半天才犹豫着按下了接听键—— 她之前从未用过这样的仪器。
“嘿，旅程还算愉快吗？”
虽然通过电波的声音有些改变，不过莉莉丝依旧很快识别出这个熟悉的声音。
“……还好。”她答道。
“哈哈，是嘛。对了，这礼物怎么样？”
她将移动电话从耳边挪开，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
“这种复杂的东西好像不太适合我。”
听筒那头立刻传来咯咯的笑声，随即又是男人优雅的声线。
“既然到了撒马尔，有台移动电话会比较方便吧？每次都去猎人工会收讯，很浪费时间啊。”
“……谢谢。”莉莉丝淡淡的回应着，手却下意识地捏紧了电话，“……你现在也在用这个吗？”
“没有啊，我在办公厅用壁挂电话。……说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老式的东西。……怎么样？以后有什么事的话，就拨这个号码吧。可以随时联络。”
——随时联络？
……就是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不管有没有事，都可以拨这个号码吗？
海边的风依旧有些大，夹杂着特有的、干净的味道。
莉莉丝依靠在由铁杆围成的护栏边，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却温柔的声音——那是她第一次从这个名叫‘移动电话’的机器里听见邓肯的声音，而且是聊这种轻松的话题。通过无线电波传来的声音多少有些失真——事实上，邓肯的话一直有种失真的感觉，只是自己和安吉路都被死死地绑在这条电波上，无法挣脱而已。
她自嘲地暗笑起来，此时电话那边也转移了话题。
“对了，安吉路怎么样？上次的腿伤好了吗？”
“哦，腿伤是好了。”莉莉丝抬眼，转身望向一爪扶在树干上、一爪紧扼住自己毛茸茸脖颈正在痛苦呕吐的小猫安吉路，“不过从刚才开始就因为晕船一直在吐。”
“晕船……？猫也会晕船……？！”听声音就能猜到邓肯现在强忍住不笑的表情。
“……也可能是怀孕了。”
她说着，只看见猫脸铁青的安吉路蹒跚着走来意图狠抓自己两下，却没想又是一阵吐意泛上来，它立刻转过身继续扶着树干吐酸水。
“安吉路真过分啊，背着我乱来吗？……好吧好吧……”邓肯委屈地叹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便不再笑了。似乎是娱乐时间已经结束，送这部移动电话给莉莉丝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我们言归正传。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们。”
安吉路觉得翻江倒海的胃终于好受了一点，它擦了擦沾着呕吐物残渣地嘴、扶着树干转过身去——它早就在呕吐无力的痛苦中决定一旦在看见莉莉丝那张没心肝的笑脸就立刻拼了这条小命跳到她头上把那部手机踩烂。
只是从刚才的笑声被打断之后，莉莉丝就拿着手机慢慢远处走—— 一直到码头的另一边才停下。她背对着安吉路，只能看见她飘舞的银色长发和微微点头的动作。
——大概是要说些不能被别人听到的悄悄话才故意走这么远吧。
安吉路凝视着那个被海上升起的薄雾模糊的背影，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内疚。
最近那个隐藏在深处的声音，总是会在凝视莉莉丝的身影时浮现出来—— 一边更比一边清晰。
【……这样真的好吗？】
……真的好吗？
谁知道呢。
“出发。”
莉莉丝合起电话走了过来。却瞥见他一脸不知是因为呕吐发青、还是由于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回不过神来的面色，便皱着眉头重复道，“走了，安吉路。”
“……聊完了？”
“……恩。”她凝视着安吉路那对讨厌的眼神很久，才闷闷地发出一个音算是回答。
“现在去哪儿？猎人工会么？”
莉莉丝诧异地看了一眼它，“你就保持这样？……不变回来吗？”
“我元气大伤，哪儿还有力气变回来啊。”安吉路边说边盯着码头入口处那块电子指示版钻研着，“先说好，以后我可再也不坐船了。……快点，去工会吧，我要休息一下。”
“啊~你这只猫，事情倒还挺多的。”莉莉丝抱起双肘，“可是现在我们还不能去工会。刚才邓肯来电话要我们先去一次撒马尔工业五区的工厂。”
“去工厂？！我不要，我随便去哪个公园躺着好了，你一个人去吧。”安吉路一副‘无论如何都走不动了’的样子耷拉下脑袋，就步履蹒跚地往刚拉开闸门的通道爬去。
“T-3 Sedatives。”
莉莉丝慢慢地吐出一个词。
就像被雷打中似的，安吉路立刻瞪着眼睛回头看向她——看着她走上前来抓住自己无力的两腋熟练地抱起来。
“在撒马尔的T-3保存工厂被连连抢劫，普通的警卫队根本没办法处理。有关五区的事情也不能告诉赏金猎人工会……所以，邓肯想让我们去看一下。”
“……可是你很抗拒T-3不是吗。”安吉路别具深意地问着，“就因为是邓肯的委托……？”
“你别想的太多了。我不太想依靠T-3来维系精神和这具□□是事实——但总有万不得已的时候……而且，如果T-3被不明身份的人抢走，也很危险啊。”
安吉路摊了摊爪子，表示无话可说。
不时有新来的船只停靠码头，升降门起落的金属摩擦声不间断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着。临近中午，滞留在码头的游客也渐渐变得稀少，也有人望着钟塔对时间，等候各通道的闸门开启。
钟塔刚好走过正午十二点。在低沉的钟鸣声中，正对着安吉路和莉莉丝的闸门通道缓缓打开了。
开始滚动的红色字符缓缓在黑色的长屏上滑过：
【通往撒马尔工业区-NO.5。】
“走吧。”将安吉路柔软的身躯架在肩上，莉莉丝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码头出口指示牌上滚动的字幕，“……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码头距离撒玛尔五区的工厂并不远，一人一猫步行十几分钟后就能看见工厂银白色的圆柱形厂房。整座建筑半边被负离子炮的光束完全溶解，镶嵌在中空墙壁内的电线裸露在外，冒着电光火花。
大厅里零零落落地除了瓦砾就是伤员留下的血迹。莉莉丝和安吉路赶到这座刚被洗劫一空的撒马尔五区工厂时，周围已经拦截起了安全线，不少伤员正挨个被抬上车送离现场。
虽然道听途说五区工厂被抢事件如何夸张如何血腥——甚至出动了负离子炮，可但莉莉丝抬头望见那枚被切割成生鱼片状的炮身时，嘴角还是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太夸张了。”
她喃喃着，放下怀中的安吉路，走近只剩下半边的台阶上的炮塔。
安吉路则四处张望着，看见刚才允许他们进入现场的警卫正带着一个身着白色长外套的男子向莉莉丝走过去。那男人的头发有被烧焦过的痕迹，好笑地耷拉在脑袋上。他嘴里叼着香烟，在莉莉丝转身之前擦了擦自己胸前那块金色的铭牌—— NO.5负责人—李。
“是很夸张。”名叫李的男人伸出手，算是向莉莉丝打招呼，“我是这里的负责人。”
“邓肯•D•维恩委托我来的，我是莉莉丝，请多指教。”
两人的手在安吉路眼前握了握。
“哦，原来是邓肯议员的助手，我就在想，五区这里是绝对不能让赏金猎人进入的……”李摸了摸自己结块的头发，压低声音道，“您可别再把执照拿出来了。”
“好的。”莉莉丝笑着点头，转眼望了望满地狼藉，“……是团伙作案吗？搞得这么夸张……把负离子炮都切了？”
“我宁可希望是实验室里那些恐龙的基因复活把这里砸了。”李狠狠地吸了口烟，“可来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
“恩，二十岁左右的人类青年。”
“人、人类？！”
莉莉丝惊讶的重复着，重新审视起负离子炮身上残留着的平滑的切口。不、关键并不是这些切口有多细致多光滑，而是——
如果这里确实遭到从这枚炮身中射出的负离子炮的攻击，那么它必定不可能在发射前被切碎；如果是在发射之后，作为人类的这个罪犯还有可能毫发无伤地躲过有效射程为两百米的发散性光束再跑回来切开炮身吗？
就算能躲过，也早就跑了，何必再回头？
那么，唯一的可能只有……
莉莉丝在心中思忖许久，默默地说着：
“……是在发射的同时切开炮身的？……就算是这样，普通人类也根本做不到吧？”
“是啊……他几乎是切开光束，再捣烂炮身的。”李嘿嘿地怪笑着，脸色却渐渐发青。仿佛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完全是怪物啊。”
“…那么…可能是‘蓝色吸血鬼’？”莉莉丝思忖着，“服用T3中毒，可能对社会产生威胁因此被通缉的蓝色吸血鬼？”
“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性……而且撒马尔地区的贫民窟中也的确有‘蓝色吸血鬼’，只是那些中毒者真的会这么有战斗力……？”
“——他是士兵！他绝对是军队出身的士兵！”
大厅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莉莉丝转头看向这个个子矮小、还带着不称头铁盔的少年——他的语气因为激动而变得结巴，虽然像是在指证犯人的身份，但看得出这小子对那名抢劫犯有一股莫名的崇拜之情。
他扶了扶快掉下来的头盔，从厚重的铁皮下露出双眼凝视着莉莉丝。
“哦……是你这个小鬼啊。”
李呼着烟走过去，把烟头往他的盔甲上搓了搓，“看见犯人就在眼前却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倒是挺有精神嘛！”
“别动我的盔甲！”
“混蛋！你还真的把自己当保家卫国的战士了？！要记住你是被军队踢出来到这里看门的！”
两个人龇牙咧嘴地互相对视着，不一会便扭打起来。
“好了……你们两个……”莉莉丝扶着额走入两人之间将他们分开，她看向小个子士兵，“当时你也在场吗？”
“恩……而且，他还借用了我的剑。”小个子从腰间抽出那把奇迹般砍开过负离子炮身的普通铁剑，双手递给莉莉丝，“那个人身上穿着士兵才有的衣服，而且他拿剑的架势根本就是……你懂吗？”
“哦……”她接过剑，仔细打量着。
这只是一把带着蓝色剑柄，嵌有王国徽章的普通铁剑。剑身光滑如镜，没有一点缺口，看上去就是很少使用但保存地很好的胆小小士兵会用的剑。
——就是这么普通的武器，却能切开负离子炮的炮身？
直觉告诉莉莉丝，面前的这个小矮子并没有撒谎。T-3的确曾被拿来在各种人体上进行调试，而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后备役的士兵。
若是军人出身的话，加上T-3的强化作用，未必不能做到砍开炮身这种事——毕竟T-3是为了抵抗吸血鬼的侵略开发，如果连这点事都办不到，那它也不会在和平协定后被划归为禁药了。
“闭嘴！我还没追究你随意被犯人抢走武器的事呢！……要不是你，负离子炮早就把他烧成灰了！”
安吉路在厂房内转了一圈回来，就看见大厅里那两个大打出手的士兵和负责人。他干笑着挪了过去，看着他们两人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就能猜到把这么一座重要的保卫基地交给这样的人简直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五区厂房的所有人却恰恰是邓肯，这就更加不能明白老奸巨猾的邓肯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莉莉丝正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了解了她的意图后，安吉路悄悄地点了点头。
“这样吧，不管犯人是不是军人，但他是‘蓝色吸血鬼’，这点是肯定的。而且连连在这里犯案，居住在贫民区的可能性也比较高。——我现在就去贫民区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好了。”
莉莉丝说着，将剑还给小士兵。
她瞥了眼小士兵失落的表情，又拍了拍他的头补充道：
“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那当然！必须找到他！”李重新抽出一支烟，往嘴里塞去，“这种败类，就应该让他尝尝苦头！莉莉丝，这次就麻烦你了！”他说着，上前来拎起小士兵的耳朵，头也不回地朝厂房外走去。
“……拜托你了——！”
小士兵挣扎的声音也渐渐消失在门外的光线中。
莉莉丝与安吉路面对被轰开半边天的厂房很久，都沉默着不说话。
最终，还是安吉路的小嘴动了动。
“……你怎么看？”
莉莉丝没有理他，而是转身跟上了李。两个人交谈了几句，便一同向大厅内侧的办公室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正对着大门、贯通整个工厂的巨大圆柱形玻璃房中出现莉莉丝来回探查的身影，安吉路刚想一通过去瞧个究竟，却瞥见办公室的门边贴着带毛的动物；穿便衣、带照相设备的人不得入内的标志——顿时感到一种奇怪的屈辱，只能无奈的摇着尾巴走回原地。
它在原地伏下开始打瞌睡，直到莉莉丝的脚步声再次出现在自己耳边。
“又有发现了？”它随便问了一句。
莉莉丝笑而不答，等到送走李和小士兵后，才悄悄蹲下身子，伏在安吉路耳边说道：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发现……我只是好奇，从现场的情况和负责人的描述来看，案犯应该是个相当粗野的人——就算不是，也不会是按部就班，计划好才来犯案的。”
“然后呢？”
“可是我一踏进这里就发现这面贯通厂房的玻璃墙居然完好无损。刚才我问过李，也进去看过了——玻璃墙的后面就是放置T3的地方。按照常理，如果犯人就是那个切开负离子炮的人，那么他大可以把玻璃砸碎，大大方方地进去拿。”
“这么说，你是怀疑偷走T3的另有其人了？”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能肯定的是，那个孤身闯入工厂，把炮身切成生鱼片的——应该是个有趣的人。”
莉莉丝蹲下身，捡起从刚才开始就注意到的，残留在地上的一枚被瓦砾和飞灰掩盖的铜色徽章。她拂去上面的污迹，将徽章举过头顶展露在泻入厂房的、明亮的光线下细细端详着。
尼米尔顿王国军队的徽章，背面细细的凹纹勾勒着这样几个字。
“荣耀属于我。
——索奈特。”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蓝色吸血鬼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