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舟】小舟从此去》听风入松

7、雪野狼踪（上）

　　狩猎队伍一路缓行，谢襄混在队伍里，在后勤做一些打杂的活计。
　　人们狩猎，围着篝火畅饮，烈酒下肚，一股暖意熨帖身心。
　　谢襄看着飞扬的旗帜出神，脑海中闪过它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不自觉浮起微笑。
　　嬉笑声中，有人凿开冰面，欢喜地抓到了鲜鱼。
　　“谢襄，接着，今晚喝鱼汤！”
　　谢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人畜无害地来到后厨。
　　他动作麻利地处理了鲜鱼，赢得同伴啧啧称赞。
　　“老弟，你以前是干什么的，手上功夫真利索。”
　　“无他，手熟尔。”
　　同伴愣了一下，谢襄手上动作顿住，淡淡微笑：“为了讨生计，以前什么三教九流都做过。”同伴们没有起疑，谢襄心里却捏了一把汗。
　　日暮时分，有人发现了狼群的踪迹。
　　蛮族勇士们并不恐慌，反而有些兴奋。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
　　奇怪的是，狼群并未攻击队伍，或许是慑于人数众多，或许是其他的原因。
　　大君传下命令，敌不动我不动。
　　于是，人群与狼群微妙地维持了和平，队伍缓慢地继续前行。
　　直到——
　　不知是哪个莽撞的士兵先动了手，一只头狼轰然倒地。
　　雪地上迅速蔓延开血腥味，狼群目露凶光，露出獠牙。
　　危险迫近，压抑满腔热血的战士们不再隐忍，挥舞着武器形成防御的姿势。
　　人狼混战一触即发。
　　谢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悄然离去。
　　他的目标从来只有一个。
　　青阳统一北陆，成为整个草原的霸主。后世的传说里，青阳大君会是一个英雄。
　　他是雄狮，是霸主，是能改变天下命运的人。
　　如果把俗世的人们比作羊群，那么吕归尘就是最凶狠的公羊之一。
　　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青阳大君，还是一名天驱宗主，手中持有魂印兵器，拥有娴熟的作战经验——尤其是面对辰月。
　　这位伴随谷玄星一同降生的孩子，始终不愿与星辰同行。
　　辰月曾舍出一位教长引其“入道”，最后那位教长以身殉道。
　　只要他存在，北陆其他羊都只能臣服。
　　北陆会在他的带领下走向安定有序。
　　可辰月要的是乱世，而不是有人终结这乱世。
　　谢襄在人群中穿行，见缝插针，旁人也都顾不得他。
　　突然，一个人狠狠地撞个满怀，挡住谢襄的脚步。
　　谢襄心生怒意，提起那人的衣领，却看见一双淡色的眸子。
　　“你怎么在这儿？”
　　他松开手，确认周围是否安全。
　　“你跟着狩猎队伍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城里很无聊的。”宫羽嘟囔着，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一只哈着热气的雪狼不知何时朝她扑来。
　　谢襄手起刀落，滚烫的狼血弄脏了衣袍，可他面色不改，心里只想着怎么糊弄过去脱身。
　　“哇，谢襄你好厉害啊！”
　　宫羽满眼崇拜，有些后怕地拉住谢襄的胳膊躲在他身后。
　　谢襄无奈，正想着要不要敲晕塞进哪辆马车里，忽地心神一动。
　　他安抚着说道：
　　“这里很危险，我送你去大君那里。”
　　吕归尘坐在马车里，宛如老僧入定。
　　外面的厮杀声完全不能影响到他的情绪，他对自己带出来的勇士有信心。
　　影月静躺一侧，不知是不是幻觉，仿佛正在发出渴血的嗡鸣。
　　少倾，马车外传来卫兵轰然倒地的声音。
　　“辰月谢襄，求见青阳大君。”
　　吕归尘睁开眼睛，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涟漪，毫不犹豫地拿起影月。
　　谢襄站在马车外，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了。
　　他不再是人群里不起眼的寡言护卫，而是一把散发着墨意的剑，虽不露锋芒，却难掩风华。
　　吕归尘用刀尖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近卫兵，声音轻柔而掷地有声。
　　“你来找我，是为求死么？”
　　谢襄抬起眼皮，心底竦然。
　　马车上的青年看似神情疏懒，轻描淡写。可他感觉到一股森然杀意，由雪亮的刀刃上发散出来。
　　那把名为“影月”的武器，不久前刚饮过同门的血。
　　若因青阳大君温和的外表而低估他的实力，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于是谢襄微笑行礼，温声解释道：“只是昏过去了，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方便第三个人听到。”
　　“哦？”
　　谢襄言辞恳切，一脸真诚。
　　“我冒死来见大君，是为了告知您三个消息。”
　　吕归尘脸上流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显然不打算和他拉扯，“有话直说。”
　　“第一个消息，东陆女帝下落不明，星象师观测到帝星陨落，紫薇暗淡。九州局势将变。”
　　这个消息并不新鲜，但确实是吕归尘关心的事情。
　　他按捺住心底的情绪，嘲讽道：“这恐怕是你们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谢襄一脸无辜，叹气道：“前不久教内确实有人伺机屠龙，但帝星的命运，终究不是我等能够左右。”
　　谢襄继续说道：“第二个消息，请大君马上让下属放下武器，停止与狼群的厮杀，队伍原地待命。否则，大难临头。”
　　话音刚落，他看了一眼远方的山脉，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吕归尘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声哨令，命队伍原地待命，但并未下令停止厮杀。
　　“放下武器就是等死，相信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不相信辰月会轻易消亡，也从未认可辰月的道。
　　这群人无比自负，毫无人性，胡言乱语，但从不屑于说谎。
　　所以吕归尘相信他的消息是真的。
　　但他一定还隐藏了另一半更重要的真相。
　　“第三个消息呢？”
　　谢襄不答反问，“大君不好奇女帝的下落吗？”
　　“我只好奇，我的刀和耐心消耗的速度哪个更快。”
　　影月闪过一抹寒光，这种魂印冷兵器对辰月的秘术最是有用。
　　谢襄微笑：“第三个消息，你马上就能见到她。”
　　他伸出手，让吕归尘看到那枚骨笛。
　　年轻的青阳大君，耐心彻底消耗殆尽。
　　吕归尘认得那枚骨笛，那本是故人的旧物，也曾陪伴他历经许多，最终留在了天启城，一个他此生再难踏足的地方。
　　“你们做了什么！”
　　他愤怒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话音未落，影月已出。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他不喜杀戮，素来心软，可辰月这群疯子万万不该招惹天启城那位。
　　倾注了狂血之力的刀光比往日更加大开大合，每一次劈斩都有万钧之力。
　　地面很快便惨不忍睹，绕是谢襄身姿灵活，也难免艰难应对。
　　局势反转，两个人的攻守完全对调。
　　谢襄曾经刺杀过很多人，包括天驱，天罗…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狈，由主动出击变得无比被动，只能勉力支撑着护住罩门，根本没有攻击的机会。
　　可他却越来越兴奋，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是刺客的荣耀。
　　更何况，他的任务并没有失败。
　　谢襄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露出得逞的微笑。
　　远处的山脉，传来一阵震颤。
　　有什么声音，从脚下传来，仿佛大军压境，避无可避。
　　狼群们飞快地脱离了混战，蛮族将士们还未来得及喜悦，便发觉了异常。
　　随之铺天盖地的碎玉乱雪轰鸣而落，触目所及，皆为纯白。
　　队伍乱成一团，人们四散溃逃，可还是晚了一步。
　　这是青阳历史上的一次重大失误之一，冬猎的队伍遇上狼群，人狼混战时并未注意到不远处的山脉，恰遇雪崩，伤亡惨重。
　　在天灾面前，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茫。
　　吕归尘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他用尽最后力气掷出影月，随即便被雪浪吞没。
　　谢襄被刀尖狠狠地穿透锁骨，鲜血迅速晕染，又很快在低温下微微凝固，血色的霜花带来彻骨的寒意。
　　要死了么？
　　在接下任务之前，他便知道此行凶多吉少。
　　只是一个刺客的归宿，便应当是刺杀最顶级的目标。
　　他认命地伸开双臂，仰望着头顶素茫茫一片，没有看到他心中那片天空，却有雪花般温暖的羽翼拂过脸颊，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