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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回 觅福音云外离雁荡 知祸事春水上灵峰 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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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偈语简短易解,只是其后因缘,云外不得知之。向来居深山,不与人闲隙,如何惹了这等祸事。
苍衣低笑,“云外只知人心叵测,不知兽意难料。此番祸患,正是由你而起,如今应你身上,也属常情。”
云外益发迷惑不解,怎的与走兽相关。长居灵山圣地,自然知晓飞禽走兽皆有灵性,人列其位,不可降临其上,怎可啖其肉,啃其骨,故向来素食,不沾荤腥。再则云外识人不众,只知那能仁寺出家的僧人,尽皆素食,倒不曾因此而妄想世人尽皆如此,只是数年前的一番偶遇,听闻世人杂食,圈养野物为家牲,取来食用,虽惊奇不已,也是增长见识。
初见方外人,是个十岁许小儿,伤痕累累,周身涂血,幸而外伤居多,若是成人,稍过时日,便可自行修复,只是小儿体质羸弱,颇有濒死之虞,云外费心耗神,多加照应,方将小儿从鬼门关拽回来。
原来如此,云外心中有了谱。
云外彼时于西内谷行走,逆锦溪而上,听闻清风扶叶,只觉天远,心平如镜,不染尘埃。又莺燕啁啾,惬意无间。尚恣意自然,足下停顿,心中泛起涟漪,周身俱感违和。转首锦溪对岸,竟有外物入侵。云外久居雁山,生于斯,长于斯,凭气息流动可辨方圆动静。且灵山性本排外,非本土出产不予接纳,贸然闯入,自有惩戒。若循礼渐入,亦需时日温润。云外心中奇甚,及至近侧,始有察觉,正是前所未有的事。不知何方神圣,竟有这般神通。念及此,一个筋斗,足点水际歪枝,借了弹跃之力,驰越数丈,行至对岸。及至落地,便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目之所及,乃一畜生,躬身面阴,怀抱一物,啃噬咀嚼,咯咯作响,因着高树遮日,斑点散落,云外恍惚,不得辨识。只那气臭剌鼻,倒慢慢有了印象。
山中有一猢狲,居能仁寺后,寿逾百岁,累年听闻诵经念佛,渐趋人性,可幻化为人,自称胡生,不知从哪里得了偏门,听信人髓脑液可助修行,初时不敢行风浪,出山去寻那新近亡者,后来益发胆大,专挑精壮男丁入手,闹得人心惶惶,几欲天下大乱,官府贴了告示,寻求能人异士,为民除害,只这猢狲好生厉害,那揭榜前来的和尚道士倒赔了性命,一时无人能治,却这妖孽又换了喜好,嫌弃成人污浊,专挑那童男童女残害。最后不自量力,竟将主意定在云外身上。苍衣自得了云外,尽心照顾,不出山门,不知世事。那猢狲自个送上门来,苍衣怜其百年修行不易,锁其琵琶骨,闭于石佛岩下。云外年幼,不复记忆,只后来听苍衣提起过,胡生因惯食腐尸,带了尸臭。只不知这妖孽如何脱了桎梏,又出来祸害。
云外见其专注吸食,旁若无人。旁边横卧一小儿,胸口微有起伏,尚有气息。只是若不尽早施救,只怕命不久亦。且听得空吸之音,胡生将手中所抱之物胡乱一扔,身子一矮,朝那小儿扑去。云外飞叶为刀,直逼胡生。胡生听得破空,身子一滚,险避而过。抬面朝云外望来。云外一瞬瞧那胡生形变,竟是一张后生的脸,只是黑紫,嘴角牵丝挂涎。不知是胡生功力未至,抑或云外知其真面目,仍旧猢狲模样,却开口说了人语,只是音质忽而尖锐,忽而平板。
“竖子坏俺好事…”
“有心向道,却行这等阴狠之事,如此恶行,天理不容。”
“汝为人身,得天独厚,不识疾苦,自可大言不渐。想俺修身百年,不脱兽列,未定人形,天理何在?俺不求永生,只求化身人颜,可恨那牛鼻老道假惺惺,破俺神功。今日脱身而出,却又遭遇竖子阻碍。着实可恼!”言语间,獠牙暴长,撑破嘴皮,流出青黄脓液,双目赤红,爪牙弯曲,纵身朝云外扑来。
云外知其周身剧毒,尤以涎水最甚,蚀肉腐骨,兼之性情狂乱,恐殃及那小儿无辜,是故不敢近身,纵身上树,引胡生渐远。胡生怒极攻心,嗷嗷怪吼,逐云外而去。浑然忘却幽闭劳神伤体,最忌日光直射,一个不慎,轻则散功,打回原形,重则体溶神失,魂飞魄散。胡生吸食死尸,本乃极阴之躯,兼之苦难逃遁,本就虚浮,适才果腹,毕竟比不得云外灵巧,磕磕绊绊竟被云外引至玉柱。
玉柱高耸,日影渐斜,云外默数时刻,知道时机将至,只需要召唤影来即可,只胡生步步紧逼,若期间受损则非本意,仍需周详对应,故停步不前,蓦然回转,却见胡生早已止步,停背阴处森然冷笑。
“小儿无知,这等伎俩,怎得奈俺何如?想俺在石佛岩下受苦,既能脱身,又怎会惧怕这区区日头?苍衣那厮万万料不到,石佛虽坚,毕竟迂腐,稍显温顺,便宽限束缚,令俺有机可趁,夺其灵珠,脱身而出。云外啊云外,苍衣护得一时,护不得一世,不枉俺多年心思,今日终偿心愿。”
原来如此,省不得胡生能支持这许久,计策已被胡生识破,云外坦然,只云外由襁褓小儿成长妙龄少女,容颜形体俱有变化,胡生如何分辨。
“俺自然知晓,似汝等极上美味,香气浓郁,灵力四溢者,容器如何变化,都瞒不过俺。”胡生得意,阴晦之气更甚。颜面扭曲,益发丑陋。
竟是“觉”的旁支,难怪生就猢狲模样,只是血脉较远,妖力不强。云外既识其真面目,不免替其惋惜。等级越低,向上之路益发艰辛,胡生修得半人,若能持之以恒,必将位列仙班,毕竟功亏一篑。
“此峰名为玉柱,向来玉质避邪,宜为降妖之所。”
胡生一怔,不明所以,待回味过来,大怒,却动弹不得,俯首见双足被黑影缠绕。挣扎之间,捆扎越紧,倍感痛楚。
“…又名剪刀峰,当下缚你双足之物,乃是双刃之精。你本为极阴之躯,不合于日,虽夺石佛之灵,毕竟受损几多,若能寻灵洞潜修养生,回复妖力,寻仇报怨,指日可待,偏你心浮气燥,又专入偏门,兼适才托大,冒险追逐,毕竟消受不起,避于荫下休养,尤不知自投罗网。”
胡生既能以兽身修灵,自然玲俐。云外话已至此,言外之意自然领会。禁不住身抖如糠筛。“扑通”跪倒,磕头如捣蒜,只求云外饶命。
“石佛仁厚,苍衣师傅拘你于石佛岩下,寄愿你能知错能改,受石佛熏陶,步上正途,修得正果。你非但不思恩图报,尚欺骗石佛,如今又去祸害人命。可一不可二,既你自取灭亡,也怨不得天地。”
胡生已知生还无望,咬牙切齿,怒视云外,“俺先后栽跟头于当汝师徒二人,既怨不得天地造化,只能怨人。今命丧于此,俺心不平,心不平啊……”言罢,倒地灭绝。日光渐移,胡生遗体见日而散,瞬间即无,地上只见两枚丸子,其中一枚渐高渐起,向东北远去。回归原主,亦是正解,剩下这一枚,云外无意占用,若留其原地,拾获者非善类,引起别番灾厄,真真不妙。石佛心慈,与胡生有相处之缘,请其保存,当属情理,恐其迂腐,不肯受之,如何是好。云外尚虑之,却见元灵泛白烟,滋滋作响,渐减渐无。苍衣曾告知,修行者,身死形空,元灵不灭,不知胡生如何形灵俱无,莫不是果真作孽之深,不容于天地?
云外遥望百岗尖依旧云雾缭绕,身侧阳光明媚,暗道,“仙者,妖也。万物不守其规则,便是异端,我云外虽非妖孽,却早已堕入妖道。上天又能容我几时?”
又想那小儿仍处原地,应当尽早施救,便将念头抛于云霄外,急急赶回去。竟未确认那元灵全灭与否。如此说来,竟是余孽残留,如今寻上门来,报那一箭之仇。既知线索,只需顺藤摸瓜,一并将烦琐事宜解决掉,便可去除这连日苦楚,云外心中松懈,虽有毫末疑问,只道自己学艺不精,知识不全,亦未深究。
“苍衣师傅,既已明了有妖孽窥伺,是否只需祛除根源,此事便可告一段落?”
苍衣顿首称是,面色复归凝重。
“向来下咒者,粗分为三等,救天下者上,祸天下者下,利己者中。因受限于器量,上下几近于无,多利己者,然中者为己,不损其利,于付出之际,算定可得之利。最不济那苦大仇深者,亦会柄着青山留柴之说,备有后路。只那胡生性烈,于将死之际,以多年修行兼生世轮回做本下咒,如此可盛咒力,却犯禁忌,则天诛其灵。与此相应,胡生既以生世为代价,乞得天允,则天佑其行,若目的不至,则咒力永存。胡生怨念之深,不言而喻,若不能通达,亦不见其利。只是其有心纠缠于你在前,先日你应咒于后,既已应对,便如掘渠引水,那咒力与你相通,至此田地,便如其所愿,反抗不得。幸而草庐结有善缘,留下金蝉罩相护,可惜时日过久,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要永脱其桎梏,虽有两途,但因胡生已失本体,授其善意,断源之说已成空谈,实则仅剩一路…”
云外听苍衣娓娓道来,心中业已明了此事不容乐观。早有耳闻十三子中玄衣堪比诸葛孔明,博古通今,无所不知。且看苍衣一早神色,便知此事堪忧,仔细思量却并非没有转机,若完全困境,只怕苍衣多加隐瞒。既苍衣明言相告,便是千万艰辛追寻毫厘之光。
“断其渠,实乃是背天之举,只是老道不才,独力不支,若能集十三子之力,定能破之。然此举甚耗精元,恐有半生修行化为乌有之虞。”
“十三子修行不易,岂可因云外半途而废?此事既因云外而起,如今云外承其业果,亦数理所当然。”
修道之人命中多有劫数,安然度过方能晋位。云外素知,这许多年平安无事,皆因苍衣庇护。此番祸事临头,并非单纯怨恨,只怕上天借胡生之手见罚云外。若累十三子犯诫,云外死不抵其过。
“云外淡泊,凡事不去强求,自然好事,却需确立界限,明辨强求与份内之别。如今事态成立,一味退避显尽消极怠慢,违背我派修真要义。若尽心竭力却功无所成,只道天亡云外,莫再勉强便是。我与众道友久疏文通,沟通不顺,返事难至,仅得玄衣相助,不知其余十一子意愿,中若有一人嫌厌,此事只能作罢。”
“云外身系恶咒,不宜入世,然则修行不至,独处雁山,恐胡生怨念不断,云外不抵其害,不待老道归来,便白白送了性命。故而老道之意,设结界于灵峰古洞,将恶念导入封印,由老道护守,云外出山,以十年为限,不论成败,定要回归。逾期不归,怨念冲破法门,追云外而去,祸患百姓,非我愿也。切记!切记!”
“封印?只是师傅动用封山法,损耗非同小可,云外又怎能忍心?且云外以为,人生无常,性命去留,自有定数,若天要亡云外,云外又怎敢逆天?”
苍衣长叹,“那胡生心存怨恨,皆因老道压其于石佛岩下受苦,若非老道不一时心软,又何至于此?只是往事已亦不可追,不曾想累你至此,若无为而休,眼睁睁由着你受难,老道又于心何安,于理何通?”
苍衣铁定心思遣云外出山,云外只得收了锦囊,整理行装,拜别苍衣,一路面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