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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众生皆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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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宋云沉在濒死之时,被人救了。
—02—
“……你是何人?”
宋云沉翻身坐起却牵扯了肋下的伤处,疼得她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却死死咬着牙,没吭一声。
蹲在书案边的男子懒洋洋的往嘴里扔了粒葡萄,额前的一缕发甩了个小小的弧线,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她:
“李承泽。”
庆国二皇子,李承泽。
—03—
“为何救我?”
“闲的。”
“……多谢二殿下相救。”
“就一句谢?”
“那殿下想如何?”
“那就……以身相许吧。”
“好。”
本是想逗逗这重伤却如野兽一般警惕的姑娘,他坏心思的想,要是她恼了扔过来个枕头什么的就治她个公然袭击皇子的罪,可没成想人家认认真真的应了声“好”……
李承泽有一瞬间愣神,身后的谢必安忍笑忍得嘴角都在发抖。
—04—
于是,二皇子身边多了个女侍卫。
—05—
李承泽:……我是万没想到啊!
“你说的以身相许……就是给我当侍卫?”
脸上还没什么血色的姑娘刚还正气凛然,听了他的问题满脸懵:“……除了打架,我也不会别的啊,要不……要不我给你种葡萄?”
“噗……”
谢必安发誓,他是真没忍住才笑出声的,果然挨了二皇子瞪了一眼。
“算了,你要是能打的过谢必安,我留你在跟前也没什么……”
—06—
李承泽的话音未落,那个伤重的姑娘却突然冲向谢必安,身法敏捷动作利落,眨眼间就到了谢必安身前,出手凌厉掌下生风竟是把谢必安逼退了两步。
谢必安的剑快。
可这姑娘的动作更快。
不知何时拔下了发间的木簪子,在谢必安的剑刺向她之前,就已经抵在他的咽喉处。
“谢兄承让。”
“……姑娘好身手。”
重伤之下还有如此好的身手,至少是八品上的高手了……
李承泽和谢必安震惊于这姑娘的身手,姑娘本人却捂着肋下的伤处蜷缩在地上,疼得脸色惨白。
接好的肋骨不知怎的又让她折腾折了,竟直接刺穿了皮肉,森森白骨挂着极艳的血红,吓得李承泽都懵了……
四天里太医被这姑娘的伤折腾得险些没了半条命,不过好在这姑娘的命捡回来了,他的命也保住了。
—07—
“你给我当侍卫,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宋云沉。”
—08—
二皇子李承泽身边多了个侍卫的消息不过半日大半个京都城便都知道了。
黑色劲装,一柄长剑。
眸如朗星,淡颜如月。
是个姑娘。
二皇子这里有什么动静,最先坐不住的定是太子了。李承泽带着谢必安宋云沉出去溜达一圈儿,当晚就来了两拨高手刺杀。
“想来是太子的试探。”
“不是他还能是谁……”
宋云沉却没讲话,他们说的什么她也不太懂,她在京都城只认得李承泽和谢必安:)
“殿下?”
“既然是来试云沉的,就让她去吧。”
吃糕点的宋云沉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赶忙把最后一块塞进嘴里,胡乱的抹了抹嘴,站在庭院中央。
那一脸杀气腾腾被嘴角的糕饼渣子毁的一点儿不剩,只让人觉得好笑得不行……
—09—
“说好来的都是高手呢?”
宋云沉不太高兴,脸上仍旧苍白的让人有些担心,可看看她身后满院子的刺客尸体却让人胆战心惊。
李承泽的扇子打在宋云沉的手背上,没拿到糕点的小侍卫委屈巴巴。
“手上的血,擦干净了再吃。”
“哦。”
—10—
宋云沉喜甜食。
这是李承泽这几日的发现。
她总是对桌上的各种糕点甜食爱不释手,以至于身上都带上了糕点那有些甜腻的香气。
“爱食甜倒是像个女孩子样子……”
“啊?”
“没什么,吃你的。”
“哦。”
宋云沉的心思又重新放回手里那一袋新买的蜜饯上,笑得眉眼弯弯。
—11—
“范闲……范闲?!”
“啊,是我。”
“澹州来的?”
“没错啊……”
“是我呀,我是阿沉!”
藏在柱子后面的宋云沉高高兴兴的蹦出来,顺手扒拉开谢必安横在范闲颈间的利刃。
本来被威胁了的范闲镇定的吃着桌上的葡萄,倒是这姑娘一蹦出来吓得他好悬没让葡萄给卡死……
“咳咳咳……阿沉?!你怎么会在京都?!”
李承泽的表情有一瞬间不太受控制。
宋云沉平日里是不那么爱笑的,板着个脸的时候倒是看起来是有些凶的。此时竟是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那俩人勾肩搭背竟在他面前就开始叙旧了?!
“咳!”
“殿下你也吃葡萄呛着了?”
在范闲肆无忌惮的大笑声中,李承泽翻了个白眼。
—12—
“你是何时认识范闲的?”
“小时候,很久以前了……”
李承泽觉得自己脖子有点受不了了,总这么仰着头,这天还怎么聊?!
“你给我下来!”
“哦。”
宋云沉从房顶上轻巧地跳下来,一身的黑衣几乎要融进夜色里,只有那双眼眸,像是漫天星辰揉碎了的光芒都收拢其中,熠熠闪耀。
“接着说吧。”
“说啥?”
“说你和范闲是怎么认识的!”
李承泽身后的谢必安悄悄的叹了口气:殿下,您这脾气真是越来越暴躁了……
“就小的时候我被关在后院试药的时候,被范闲发现啦,他天天都来找我说话,有的时候还有若若,可是后来阿闲说若若被接回去了她就不来了……”
宋云沉说的轻轻松松,就好像她今天吃了两根糖葫芦一袋蜜饯四盘豌豆黄一样轻松,可是【关在后院】【试药】这样的字眼却听得李承泽眉头紧锁。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家里人被杀光了,就剩我一个,师父救了我便带我离开澹州了,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13—
太子门下的林珙死了,查来查去,太子似是被逼疯了一般告到陛下那处,说是二皇子门下谢必安所为。
接到消息的时候,二皇子正在廊下看书吃葡萄,谢必安难得也在不远处歇着,向来有些懒散的宋云沉更是没有个侍卫的样子,也坐在廊下抱着点心盒子,悠悠闲闲的吃着点心望着天。
“点心哪儿来的?”
“阿闲给的。”
“……”
李承泽一甩刘海,没由来的就让宋云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抱着点心盒子轻飘飘就上了房:“殿下,你别告诉我你打算抢我的点心……”
“嘿!我就抢了!谢必安!把那小白眼狼的点心盒子给我抢过来!”
看着光脚站在廊下地板上的李承泽,宋云沉突然想起来范闲问她的话:
“你怎么去了老二那边儿?图他不穿鞋?图他有刘海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殿下你先把鞋穿上再蹦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厮匆匆走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陛下召您入宫。”
—14—
宋云沉和谢必安是没资格进去面圣的,自然就被拦在外面,偶尔路过的太监侍卫行色匆匆,也没人管他们。
“殿下的脸色不太好。”
“被人陷害谁还能有好脸色?”
“所以……你的脸色也好难看。”
“嗯。”
“……要吃糖么?”
谢必安终于回头看了身侧的小姑娘一眼,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可是手里拿了袋糖……
“……不让你带点心你就带糖?”
“不吃甜的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吃么?”
“……谢谢。”
不苟言笑的大剑客把从姑娘手里接过的糖块放进嘴里,过于甜腻的味道甚至有些发咸,让他有些不习惯:“你不觉得……有些太甜了么?”
“……橘子味的还好吧?”
谢必安的眉毛都要拧在一起了,哪里是橘子的味道,就是麦芽糖嘛,单纯的又甜又腻……
—15—
那场闹剧了了,回去的路上,谢必安买了一包糖,当着李承泽的面塞到宋云沉手里,眼看着李承泽眼睛里“连你都纵着她吃糖了?!”的控诉,谢必安皱着眉却问了一句:“我让卖糖的大娘每一样都装了些,你尝着哪个好,改日就来多买些。”
冷漠小护卫立马破功了,笑嘻嘻的拿了一块扔进嘴里:“这个酸梅的就好吃啊……殿下尝尝么?”
“我不……唔!”
傲娇殿下嘴里被塞了块糖,炸毛边缘的李承泽突然停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很奇妙……
他看了一眼谢必安,谢必安摇摇头。
只有宋云沉嚷着要去买糖葫芦跑开了。
……谢必安买的,分明是陈皮糖。
—16—
李承泽故意叫人做了一盒子点心,放了比糖还多的盐,他亲眼看着宋云沉吃下去,单薄的小姑娘一如往常那样笑嘻嘻的吃了,告诉他就是点心不够甜。
“你是不是……吃不出味道。”
宋云沉拿着点心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敛了去,低着头,让人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还是能吃出些许的甜味的……”
她的语气怯生生又小心翼翼的,不似平日里跟在他身后沉声回“是”时高山白雪的清冷,也不似无外人时歪在廊下或是屋顶吃甜食时笑弯了一双桃花眼的傻气模样,更不似手持长剑招招凌厉要人性命时眸光如利刃一般杀气腾腾,此刻她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秘密被撞破了的自卑和尴尬,低着头,声音小小的,还带着些难过。
李承泽觉得自己欠儿巴欠儿巴的整这堆事儿真欠揍。
哪怕他是皇子,她只是个小侍卫。
—17—
夏日的夜风是极舒服的,不似白日里那般闷热,带着丝丝凉爽,伴人入眠。
宋云沉抱着自己的剑坐在房顶上吹风,她喜欢这阵风,吹得人很舒服。像那年她偷跑出关着自己屋子跑出去找范闲玩的那个晚上,夜风也是这般凉爽舒服,范闲带着她跟若若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上给她俩讲故事……
“嘿,想什么呢?”
“阿闲?”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都到你跟前了都没反应……”
“在想你那年讲的故事……那个叫哪吒的小孩打死了龙三太子,后面的故事我还没听到。”
范闲干脆坐到她身边,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小屁孩,你还记得呢?”
宋云沉认认真真的回答他:“我都记得啊……”
“你怎么不睡觉?”
“我不喜欢睡觉的。”
范闲笑着,搭在小姑娘肩膀上的手臂有一瞬的僵硬,他险些忘了,宋云沉不喜欢睡觉,她总会梦见儿时的事情。
还在澹州的时候范闲偷跑去找宋云沉玩的时候亲眼瞧见过那样瘦小的孩子是怎样被大人折磨的,连哭喊都不敢出声,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药汤不顾她的挣扎被无情的灌进小孩子的嘴里……
他只瞧见过一次,回家就做了两宿的噩梦。
可她每天都受着那样的折磨。
—18—
“这些年……你都跑哪儿去了?”
“那些人被杀光了,后来我被师父救了,他就带我离开澹州啦,东夷城也呆过,北齐也是去过的。”
“那你怎么又成了老二的侍卫了?”
“李承泽救了我的命。”
范闲叹了口气,抬手就是一个脑瓜蹦,宋云沉捂着脑门瞪他:“你干嘛?”
“让人担心的小屁孩。”
—19—
李承泽瞪着眼睛看着房梁,房顶上那两个人讲话声音不算大,偏的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都不知道隔墙有耳吗?”
嘴上是这么抱怨着,却还是老老实实支愣起耳朵继续听着。
“你就打算这么一直当个侍卫?”
“吃的好还有的玩,月钱也不少,也挺好的啊……”
“我记得某人小的时候可是嚷嚷过要娶我们家若若来着……”
“小时候不懂事……再说了我敢娶你敢让若若嫁么?”
“……我不敢。”
“那不就结了。”
屋子里的二皇子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俩人嘴里有没有点儿靠谱的话了?
“范闲。”
“嗯?”
“哪天我要是死了,就把我烧了吧。”
“你困糊涂了吧?说的这什么鬼话?”
“我没和你闹……我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可能是我从前过的太苦了,阎王爷要我早点结束这一生吧……”
—20—
第二天一早。
宋云沉:“殿下你昨晚做贼去啦?”
李承泽:“……今天你休息,我看你烦的慌!”
他才不会承认偷听了他们俩说话一宿都没睡!
—21—
二殿下叫谢必安多留意些宋云沉,他没说为什么,谢必安也没问。
李承泽总觉得宋云沉要出事。
她那般如释重负的说着死亡。
她那般轻描淡写的说着死亡。
—22—
二皇子李承泽的车驾被刺客袭击了。
车夫被射中了当场身亡,坐在车夫旁边的宋云沉飞身而起,挥舞着长剑挡下了射向马车的所有箭矢。
“谢必安,带殿下先走。”
谢必安不顾李承泽的反对,趁着大批的刺客没有围上来,几乎是拖着他离开了这几乎要丧命的地方。
离得很远,李承泽还是模模糊糊的看见那群刺客手持长剑大刀,将他那个瘦弱的小侍卫围在中间……
“交出解药。”
爱吃甜食的小侍卫从怀里摸出块糖扔在嘴里,笑容如糖果一般甜甜腻腻:“我赌对了,你们是来找我的。”
“解药。”
“真是可笑啊,你们一直追着那不存在的东西从北齐到南庆,也不嫌累的慌……”
以一敌百是种怎样的体验?
宋云沉想着,要是她还能活着的话,就能好好的回答范若若当年问过范闲的话了……
刀光剑影,招招致命。
宋云沉还笑着,现在她有些感谢那些不要钱一般灌进自己身体里的毒药,关键时刻居然还有镇痛的作用……
—23—
牛栏街北齐八品高手程巨树袭击范闲的事情才过去不久,走马街二皇子小侍卫单枪匹马杀了五十名北齐刺客的消息便成了京都城百姓茶余饭后的大新闻。
“阿沉呢?!”
范闲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跑到二皇子府邸,身后跟着他妹妹范若若。
李承泽没说话。
“阿沉呢?!!!”
范闲咬着牙,可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谢必安指了指院中停着的棺材,也没讲话。
那个爱吃甜食的姑娘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仍旧那般苍白瘦弱,身旁搁着已经断了的长剑。
范若若趴在棺材边泣不成声。
澹州一别已是十余年,她还没来得及再见她一面。那个瘦瘦小小受尽苦痛却仍旧笑着的阿沉却再也不能对她笑了。
—24—
李承泽现在明白滕梓荆死时范闲的感受了。
“死的只不过是个侍卫。”
每个人都在这样说。
魔咒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
她不是侍卫。
她不是。
范闲将宋云沉火化的那天,李承泽也去了,没让任何人看见,却偷偷的抓了一把宋云沉的骨灰,小心翼翼的放进锦囊里。
她曾经装着糖块蜜饯的那个锦囊。
—25—
北齐的太后中毒身亡。
坊间传闻北齐锦衣卫一路追到南庆京都城也没抢到解药。
北齐朝堂大乱,南庆趁机挥军北上,打得北齐节节败退,终是对南庆俯首称臣,年年进贡。
—26—
“……宋云沉,你怕不是个傻子。”
只是个小姑娘,学什么英雄?
老老实实吃你的糖块蜜饯小点心不好么?
好好的在府里每天混混日子不好么?
糕点管够,糖葫芦管够,也没人会管你上房还是赖在廊下了。
我再不会拦着你去找范闲范若若玩了……
—27—
“只要你活着……”
李承泽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那个锦囊,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