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有美一人 倾城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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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亭台楼阁，美人如歌，浓绿深翠掩映着意欢城里抹不去的烟柳色。
虽然这几年中土大小战事不断，但是远离战火中心的昭燕王都还是保持着它一贯的金迷纸醉。意欢，意欢，人生得意须尽欢，多贴切的名字啊！
昭燕现任国主姬晋容一心沉迷于酒色，不理朝政多年，大权旁落至王后窦丽华手中。
“南阳有花，窦家有华”
窦丽华，南阳新野人，传为大李王朝辅三代明君的大功臣窦仲良之后，是南阳当地出了名的美人。
南阳属于鄞州地界，是姬晋容未称王前的封地。姬晋容一生最大的爱好便是追逐美人，对窦丽华更是爱慕不已，但是那时昭燕国内已经是危若累卵，权力更迭十分频繁，每天都在演绎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斗争戏码，民间百姓对姬姓已然死心，而窦氏一族在南阳却是名门望族，论威望地位都远高于姬氏，所以，虽然姬晋容贵为鄞州郡王，但他真正想要娶到窦丽华也是相当困难的，于是，姬晋容经常借着去窦家拜访的名义远远地看窦丽华一眼，聊解相思之苦。
后来，昭燕高宗也就是姬晋容的父亲被宫廷阴谋害死，姬晋容阴差阳错地登上王位，他即位后第一件事便是迎娶窦丽华。那时，姬晋容已经三十多岁，死了老婆，留下两个孩子，而窦丽华刚是二八年华。
如愿娶得佳人的姬晋容对人生现状非常满意，安分了没几年便露出本色，开始耽沉于声色犬马之中，完全不顾曾经信誓旦旦的窦丽华。造成这样局面的原因除了姬晋容的本性使然外，还有就是窦丽华多年无子，这也是窦丽华一生的遗憾。因为这件事情，姬晋容有了理由广纳后宫，宠幸其他女人，其中最得宠的是许美人。
许美人，本名漪，涿郡青河县人，“丰若有余，柔若无骨”，犹善狐媚之术，勾得姬晋容三魂七魄统统都飘到了她的身上，但是红颜薄命，这个美艳妖娆的许美人在盛宠了一年之后，因为难产去世了，留下一个女儿，姬晋容取名为青河，纪念她的母亲，也就是传说中姬晋容“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无价宝青河公主。
当然这些都是外话了，姬晋容的好色无情虽然使窦后的婚姻生活形同虚设，但是却间接地成就了她的政治生涯。昭燕国人多少都知道姬晋容当年对窦丽华的觊觎，如今薄情寡义至如此地步，激起了大家对窦丽华的同情心，想来她这样一个美人儿被迫嫁给比自己打上一轮的猥亵男子不说，还被打入冷宫，年纪轻轻就守起了活寡。窦丽华也就借着这股涌动的舆论势力一举夺下了昭燕的大权，成为昭燕实际上的统治者。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窦氏当权，一族俱荣。一门前后七封侯，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余卿、将、尹、校五十七人。窦氏一族，究极满盛，威行内外，百僚侧目，莫敢违命。
意欢城地处沧浪江以南，自古便是水土丰美的鱼米之乡，富庶而繁华。贺涟的家也在一个被成为江南的地方，那个江南住着她最亲的人，这个江南关着她最爱的人，两个江南同样令她牵魂！
昭燕王宫在意欢城北，朱红色的宫墙高得叠起两个她也够不着墙顶。听说，因为姬晋容年轻的时候，诛杀了一大批昭燕忠臣，老了之后总怕那些鬼啊魂啊的来找他索命，便在王宫之中布下重兵，对于进出宫的人都是严加盘查，生怕有心怀不轨者混入王宫。只是，这样严苛的门禁，究竟是怕死去的鬼，还是怕活着的人？
姬晋容绝少出宫，喜欢召一些歌妓舞女进宫陪他饮酒作乐，但是绝少并不代表没有，能够让姬晋容破例出宫的女子叫云闭月，人如其名，长得天姿国色，有颠倒众生之相，号称意欢第一美人。
此姝除了妩媚惑人的容颜外，还有一身举世无双的舞技，犹擅妖娆的天女魔旋舞。
天女魔旋舞，是根据佛经中关于飞天的记载所创的舞蹈，原本是花巫国祭祀时才跳的一种舞，但是经由花巫的一位宫廷舞伎改编成为天女魔旋舞，然后流传到民间来。此舞，舞姿妖娆，尤其突出柔弱无骨的腰肢，跳起来非常妩媚，是以很快就传到了昭燕，吸引了一大片人学习此种舞蹈，其中学得最像跳得也最妖娆的便是云闭月。
姬晋容素爱美女，尤爱会唱歌跳舞的美女，有此等丽人在王都，他又怎会放过？但是，云闭月却说，她出身低贱，不便进入庄严神圣的王宫。
被拒绝的姬晋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为了美女每月初一出宫一次，专门去看她跳舞。
想要在王宫之外见到姬晋容就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了！
七月十八，离下一个初一还差十二天，也就是说她还有十二天的时间可以改变一些事情，然后让另一些事情顺利发生。
意欢的阳光就像未经世事的孩子一样，纯净而灿烂，与这个欲望雕琢的城市有着截然不同的特质，她喜欢这里的阳光，却不喜欢这座城市。
落花的意欢，流水的怜香，偶有暗香浮动，处处风致嫣然。
怜香馆，云闭月住的地方，意欢城最受追捧的青楼，她是这里的头牌。
《无量寿经》卷下有云：“知法如电影，究竟菩萨道，具诸功德本，受决当作佛。”人生如电如影，虚幻盅惑，终致颠倒。本不足取，但设若善用其心，也可以借银幕方寸，传达心声。
在那个没有电影没有过多娱乐的古代，青楼就相当于一个小小的电影院，浓缩了人间百态，聚集着悲欢离合，那些生活在勾栏里的红颜们便是演绎爱恨情痴的演员，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现实总堪叫人愁，苦也是悲，乐也是悲。
虽然只是一个花魁，没有足够的银两是连云闭月的一个衣角也见不着的，不过还好，她带了足够的银两。
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
这是她看见眼前美人之后唯一想到的句子。
美人忽而一笑，三春之花艳不过她的红唇。
“贺公子花了那么多钱不会就是来对着奴家发呆的吧？”
这样的男人，云闭月见了多了，见她之前叫嚷着“世间美人多了去了，爷还怕多见这一个？”，可是，一旦见了她之后，哪个不是立即两眼发直，一片淫光？
男人嘛，不都是这样？就算长得再脱俗也不过如此！
贺涟有点不好意思，老三是她今生见过最美丽的女子，可是再美的事物天天在眼前晃荡，日子久了也会腻，更何况云闭月之美与老三全然不同，老三美得楚楚可怜，而云闭月却是美得艳光四射！
她咳嗽了一声，拱手作揖，道：“小生久慕姑娘芳名，知姑娘精通音律舞韵，小生不才，惟好琴艺，遂冒昧前来，想与姑娘把琴言欢，不知姑娘可否愿意？”
她的世界里，那些明星们哪个不是表面和善，背后高傲的？像云闭月这样久在欢场的女子更是心比天高，又怎么会轻易地被她这个无名小卒所打动呢？但是，只要是女人就一定会有女人的喜好，尤其是见多了情欲离合的青楼艳妓。
绿珠救崇擅舞笛，小小妙笔西湖堤。才子娶妻沈九娘，怒沉百宝杜薇急。
哪个不是倾国倾城？哪个不是历尽红尘？但是，最后还不是动了凡心，起了私念。
所以，女人的命运，前半生无论多辉煌，多坎坷，到了后半生，总是殊途同归。
绿珠、小小、九娘、十娘之流，喜爱的或是爱情，或是才气，但是，这些绝非云闭月之好，问她为何如此笃定，她也答不上来，仅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会让云闭月青眼相加的一定是她独爱的音律。
果然，云闭月眼睛一亮，虽只是一瞬，却也叫她安心。
“既然如此，贺公子就请为奴家弹奏一曲吧。”
她眉眼舒展，抿唇浅笑，颊畔梨涡微微闪烁，娥眉之上一扫先前的拘谨，自是一番得意快然。
因为贺老爹酷爱传统文化，她们四姐妹每人都被逼着学了一样古典技艺，琴棋书画，原本她该学棋的，但是大姐对弹琴甚为感冒，便要跟她换了下棋去，她素来无所谓，学什么都一样，是以，便跟她换了学琴，寒窗苦练二十载，这双素手拨弦弄律的功夫可不是盖的！
命随行的仆从奉上香炉与瑶琴，她盘膝坐下，先由清香熏手，尔后便缓缓舒张十指，慢慢拨弄琴弦。
焚香思君心，弹琴念君意，轻拖慢劈抹复挑，一弦一音为君摇。
云闭月倚坐在珊瑚红木雕花软榻上，媚眼微眯，神如假寐，状似随意，可一情一思却全部牵连在跳跃曲折的琴音之上。
那琴音前半段，灵动如泉水，清澈明净，叫人心驰神往，遐想连篇；可是，转到后半段时，却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先的清澈灵动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沉呜咽，宛转的哀伤，好似失去玉凰的凤鸟，又似寻不得归途的游鱼。旋上九天，潜入沧海，尔在何方？归途何处？哀哀切切，情情伤伤，只道：云姬不是空无泪，只是未到伤心时。
正当众人感慨着绵绵的爱恨，滔滔的情思时，琴音突地戛然而止，叫人不甚唏嘘，扼腕不已。
余音绕梁，不绝于耳，冥思凝想，回味无穷。
云闭月悠悠缓过神来，一双美目早潋滟得水光朦朦，多情不似先前人。
朱檀轻启，声波颤颤，“公子好心思！”
精音通律之人相互夸赞绝不会说“您弹得真好！”或是“您吹得真好！”而是说“您的心思真好！”
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想要演奏出美妙动听的音乐光是有高超的技巧是不够的，演绎之人还得拥有一颗细腻入微的心，音乐是用来表达演奏者心声的媒介，而非娱乐大众的手段，是以，世间才会有“高山流水常在，伯牙子期难觅”的喟叹啊！
“姑娘谬赞！小生班门弄斧了。”
君子之道，礼而有谦。
云闭月笑了，此笑非彼笑，彼笑风流，此笑动人。
动人者，人心动也。
“公子既是知音，何必如此谦逊？”起身下榻，婉约间已至琴前，媚眼如丝，抚琴浅笑，“此琴乃伏羲氏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皇来仪。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悟桐不栖，非醴泉不饮。伏羲以知梧桐乃树中之良材，夺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令人伐之。其树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取上一段叩之，其声太清，以其过轻而废之；一段叩之，其声太浊，以其过重而废之；取中一段叩之，其声清浊相济，轻重相兼。送长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数。取起阴干，选良时吉日，用高手匠人刘子奇制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长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阔四寸，按四时；厚二寸，按两仪。有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沼，玉轸，金徽。那徽有十二，按十二月；又有一中徽，按闰月。先是五条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按五音：宫、商、角、徵、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于羡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先是宫、商、角、徵、羽五弦，后加二弦，称为文武七弦琴。此琴有六忌，七不弹，八绝。何为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何为七不弹？闻丧者不弹，奏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者不弹。何为八绝？总之，清奇幽雅，悲壮悠长。此琴抚到尽美尽善之处，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乃雅乐之好处也。”
这张瑶琴是儒羽的最爱，还在曲觞的时候，每逢雨夜或是闲适之时，他总会弹奏一些高山流水一般的曲子给她听，彼时，她兀自耽溺于他清远的琴音之中，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也会弹琴。
神色间，多了一抹黯然，道：“姑娘果然造诣非凡，小生愧拜！”
云闭月何人？察言观色之善者也，见她这般恍惚的变换，心中便已知七七八八，但是，她所知七七八八却是与贺涟所想之七七八八相差甚远，只因云闭月浑不知眼前的弹琴知音乃是寸心属意的女娇娥。
“当时白圣贤鼓琴于室中，吴子自外入，闻琴中有幽沉之声，疑有贪杀之意，怪而问之。圣贤曰：‘吾适鼓琴，见猫方捕鼠，欲其得之，又恐其失之。此贪杀之意，遂露于丝桐。”始知圣门音乐之理，入于微妙。奴家今闻公子之琴，心中有所思念，不知公子所思为何？”
吴子乃白从道众多弟子中悟性最高的一个，白从道曾有意将衣钵传给他，但是吴子六心不净，向往红尘而去，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白从道感其悲惨遂立下白家子生不得入世的遗训。
沉吟片刻，贺涟哀叹：“姑娘有所不知，小生家籍潞州，乃书香门第，后梁之祸，潞州被送与花巫，高堂悲苦积郁，未及而亡，自此家道中落。”说罢抬袖掩面，遮住一脸怆然，复曰：“小生幼时只一心操弄琴技，全然辜负高堂一片苦心，如今人去留憾，小生...小生......”
最后竟然捂面痛哭了起来，知者当晓她哭为甚，而不知者只道落魄子弟为亡父而悲，眼见着如此性情中人，闻者不禁含泪同哀，就连素来无泪的云闭月也跟着哭了一回又一回。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临别时，云闭月倚着环佩丁玲的珠帘回廊目送她远去，那千般妩媚艳妒群芳的春色肆意地挥洒在缠绵十里的馨香，一双迷醉了无数才子的泪眼停驻着划过月色的忧伤。
遥远的歌谣伴着风声轻轻吟唱：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有美一人 倾城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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