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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翦水秋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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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三月里的天,寒风透进人的骨子里。
城里北巷的绍兴知府家乱成一锅粥,他们家的正室夫人三日前不慎落水,大夫说是活不过这个春天。
舒芙送走一批又一批大夫,母亲陈氏的病就是不见好。
“小姐也该歇一歇,别把自个儿给累倒,夫人还指着您去服侍她。”
贴身的安嬷嬷一边劝慰着舒芙,一边撑着她进了内室。
手上撑着的身子像是没有几两肉似的,轻飘飘的。当真如盛京里流传的那首淫词艳曲描绘的那般——盈盈一握若无骨,楚腰纤细掌中轻。
这般如水的身骨,当真是会要了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公子哥们,活脱脱的半条命。
更别说舒芙那如涟波秋水般的好颜色。
甚至为着她面上那双勾人心魂的翦水秋瞳,绍兴浪荡一点的公子哥们口口相传一句打油诗:
“舒家有女,色若芙蓉。只把那双含水秋瞳轻轻一看,叫得绍兴好儿郎,直把那巫山神女也得抛。”
她美得媚而不艳不俗,如泉水般的清澈人心,令人说不出的舒服。
安嬷嬷收回打量的双眼,按耐下心中的惊澜。
小姐如今才二七年华,就出落得如此动人。假以时日待小姐的眉眼渐渐张开后,又是何等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丽?
除了盛京里那座巍峨明黄的宫殿,又有哪处能护得住如此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
可惜老爷的官位,还是太低了。
舒芙半卧在美人榻上,本是柔和娇美的脸上眉头紧锁。
容不得她不担忧,母亲的病发得又急又狠,可能稍不留神,陈氏就不声不响地去了。
想起幼时她酷爱食鱼,一时大意吞下鱼刺,当时就两眼一翻痛晕过去。
陈氏焦急地守着她三天三夜,连一口水都不敢喝。
她闭上眼睛不肯让眼泪落下来,若是让宋姨娘那边的人看见,岂不高兴得开怀大笑?
母亲与宋姨娘争斗半生,她不想在此折了母亲的气节。况且若是她都气短落泪,岂不慌了下人的心?如今,她已是嫡房的主心骨。
安嬷嬷心疼地将她半搂在怀里,轻轻拍打抚慰:“依婆子我看,若是这些寻常的大夫都看不好,不如小姐去庙里拜拜菩萨?总好过在府里干着急。”
舒芙心中一动,不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想舍了大夫去求菩萨。
可是万一呢?万一母亲的病有所好转呢?
她思量着道:“正巧未时也无事,您去准备到静安寺的马车。”
“等等。”
舒芙又叫住安嬷嬷:“不要叫父亲的人知晓,父亲不喜这些神佛。”
“哎。”安嬷嬷闻言眼中一酸,小姐本是老爷嫡女,怎的在老爷的偏心下,连对亲生父亲都不能坦言相待。真是让人心中钝痛。
院子里突然喧闹起来。
宋姨娘怕是一日都见不得舒芙好,浩浩荡荡地带着下人们冲进舒芙的院子。安嬷嬷连忙拦门截下,才堵住她的脚步。
“呦,芙儿小姐。您可真尽心,想必服侍夫人整宿都没合眼吧。瞧那眼下的淤青,叫姨娘我好生心疼。”
舒芙坐在半旧的雕花大椅上,冷眼看着宋姨娘的虚伪做派。面上虽没有明显的带上怒色,但是紧抿的唇线也昭示着她对宋姨娘的厌恶还有隐忍。
对,隐忍。
父亲在母亲尚且康健的时候,就对宋姨娘百般纵容,大有宠妾灭妻之势。
更何况如今母亲安危不明?
宋姨娘如今也知道舒芙是拔了牙的老虎,没有母亲撑腰,还不是任由她欺辱?
当下对舒芙的态度就越发轻慢,“你有孝心是好事,可是近来被母亲生病分了心,对下人太疏于管教。”
“最近你这院子里有不少下人,偷了我圆轩阁的东西,你可知?”
舒芙闻言一愣,待到反应过来时手掌紧了紧。
她院子里的下人都是当年母亲亲自挑选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况且还有不少都是心腹之人。她自是信得过的。
与其叫她相信这些亲仆恰巧在这个特殊时刻,偷她宋长香的东西。
倒不如叫她相信宋长香见不得她们母女好,借机打压她们母女的势力。
而且陈氏这个落水的病,需要大量的人手时刻不停的照看。她这是想调离陈氏的人手?
干脆趁陈氏生病,要陈氏的命!
不过想来宋长香敢来她这里兴师问罪,必是已经捏造好罪证。与其顺着宋姨娘的路数往下走,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姨娘这话说的,下人在我院里都不曾行偷窃。怎的舍近求远,追到您那里手脚不干净?”
“此番问罪,倒是叫人不得不深思。”
宋姨娘闻言面上微微一变。
陈氏这个女儿,向来的温吞性子。
怎么今日言辞一变,这般凌厉?
一语直切要害。
女儿舒槿儿惯常对她言道:“长姐这人,空有一副好皮囊。”
“琴棋书画,没一样拿得出手。性子也木讷,前日王小姐家宴席上,王公子寻个由头希望与她独处。要知道,王公子是绍兴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家世更是没得说。她倒好,不仅不知攀附,还叫上好几个姐妹同去。”
“气得王公子私下与好友道\'就是个木头美人’。”
“您说这般痴傻,还不叫人好拿捏?”
想起舒芙平日一些痴傻的行径,宋姨娘心里又安稳下来。
想来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叫她无意间挑了漏洞。
狗急还会跳墙,更何况舒芙如今的处境?
再软的人,也会装着硬气起来。
想来她宋长香浸营内宅十数年,还会怕舒芙一个小姑娘?
笑话!
“这话说的,是府里下人当着众人的面指证芙儿身边的人行窃。有理有据,我不过抓是人来审问。有何会让人多想?”
“姨娘也知是我院里的人。”
“这自然是由我这个主子审问。不然也是我母亲这个当家主母做主。”
“何时轮到姨娘来审问?”
舒芙面上含笑,一双笑眼充满嘲弄。
嘴里的话如刀子一般刺痛着宋姨娘,无一不是在嘲讽她地位低贱。
气得宋姨娘脸红一阵白一阵。
怪哉,平日一副多说一句就喘的样子,今日倒是精神抖擞,同她斗嘴起来。难道往日的样子都是伪装?
“如今夫人病重,自是由我接手审问。况且是你院里的人行窃,你…你自当避嫌。芙儿小姐几番阻拦,不怕老爷怪罪下来?”
这话宋姨娘说的也是底气不足,她就赌着舒芙年纪小,好糊弄。
这般连骗带吓,怕是舒芙心里早已慌乱。
舒芙倒是一点都没慌乱,不紧不慢地缓缓道:“下人指证偷的是姨娘院里的东西,姨娘自当也要避嫌。想来父亲一向公正,不会委屈了姨娘,也不会冤枉了舒芙一片思量。”
“还是等父亲大人从任上归来时,亲自审问才妥当。”
“姨娘说是不是?”
宋姨娘像是第一次见舒芙,冷脸看了好半响。
舒芙也任由她看。
杏黄色的缕金百蝶绫子袄,忖得舒芙肤若凝脂。雕刻百兽图纹的屋檐下,金色的光晕照着,当真是好一副美人图。
看得再久也难以让人移开目光。
以往舒芙木讷呆懈,只是让人觉得皮相好看。如今气势一变,眼神也颓然地凌厉起来,尽有几分灵动。
平白地又是好看几分。
她怎的这样眼拙?还自以为舒芙好拿捏?
也怪她一时心急构陷不当,倒是真叫她钻了漏洞,“好,那就等老爷回来。”
说着,宋姨娘不甘心地带人离去。
老爷向来是偏心妾室的,舒芙说的公正,想来她自己都不信吧?
她宋长香倒要看看,这个舒芙能再这几日翻起什么花浪?
难不成还能反戈一击?
“小姐,这…”
安嬷嬷瞧着宋姨娘走后,对舒芙有些欲言又止。
舒芙也知道安嬷嬷的意思,父亲向来就不看重她这个女儿。
因着母亲正室的身份,倒也养着她们。如今若是真的等母亲去了,父亲岂不是要扶正宋长香?
要知道,宋姨娘可有个她们嫡房没有的儿子。
舒芙揉了揉额心:“由她去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母亲的病最要紧。”
说着眉目突然一凌,“若是她胆敢动到母亲头上,也别怪我拼个鱼死网破。”
“是。”安嬷嬷的心安定下来。
小姐虽然这些年不争不抢,但是能在这个心都偏没了的家里,尚且活得好好的。也不是个没手段的人物。
舒芙沉默地看着渐渐暗下的云空。
十年了,那场星陨如雨,什么时候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