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韫才能负壮心》清水艾叶

1、楔子

　　那一年的上元节，我看着姐姐满心欢喜的亲手做了一盏花灯，很平常的方形灯笼，竹片扎架，白色丝纱裹形，上面是姐姐亲手所绘“蝶舞芙蓉”图，并在木制手柄上刻有一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问姐姐：“这是什么？”
　　姐姐说：“这是我的少女心啊。今晚有花灯集会，这段时间来城里的青年才俊肯定都会上街游赏花灯。到时我看到中意的男子，就可以把花灯送给他了。”
　　“可是大伯父不是让姐姐嫁给咱安州新来的藩王吗？”小小的我提出疑问。
　　“妹妹，这只是我爹的一厢情愿。”温柔端庄的姐姐俏皮的眨眨眼，满心欢喜的道：“这段时间安州来了很多人，不乏声名未显、却才志高洁的隐士俊杰。找到属于我的遗世明珠，就是我今晚的目标。”
　　年幼的我也不懂姐姐说的什么意思，只是看姐姐玩的这么开心，也想做个灯笼玩。
　　姐姐看到我也扎灯笼架，笑着打趣我人小鬼大。
　　我觉得这不是好话，于是作罢。
　　吃完晚饭，姐姐换了她最喜欢的红罗裙，带上了洛大哥送的及笄礼月环钗，提着花灯，开开心心的上了街逛花灯集。
　　我，洛大哥，小维姐，跟在姐姐后面，一条街一条街的观看流光溢彩的花灯，和洛大哥一起猜灯谜，玩灯戏——
　　小时候我总以为姐姐和洛大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但其实，他们真的只是兄妹，但那时，我还不清楚。
　　只能说，那是姐姐的命中注定，一转眼的惊艳，再难移开目光，看进了眼中，蔓延了一生。
　　“明月皎洁慕星辰。”姐姐把花灯递到那光华霁月的少年面前，羞涩却大方开心，“送给你。
　　那个少年公子仪表堂堂，气质非凡。警惕四周严密保护少年公子的数个护卫，虽然是清雅简单的打扮，仍看得出非富即贵。
　　姐姐笑容灿烂的走上前把花灯递给他时，少年公子的护卫都防备的盯着姐姐，档在他面前，不让姐姐靠近。
　　少年公子打量了一会儿姐姐花费三天精心制作的花灯，又抬头看向姐姐，嘴角微微上扬，示意侍从退开，伸手接过了花灯。
　　“公子有礼，我叫……”姐姐心花怒放，正要向他介绍自己。
　　这时，很突然的，洛大哥上前一把拉过姐姐，强行把她拉走了。
　　“哎，表哥你干嘛？”姐姐不明所以被拉走，急匆匆跟上洛大哥的步伐，想回头却被人群淹没。
　　小维姐拉着我的手小跑着跟上他们。人群掩盖着各人的身影，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少年公子站在璀璨灯火下，手持花灯，遥望过来……
　　“没什么，我看到姑父带人找来了。”洛大哥如是解释，很快把姐姐拉到了另一条街，松开了姐姐的手腕，脚步也慢下来，“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姐姐揉着手腕疑问。
　　“晚饭前我听到姑父说，明天安定王就会到，要你去王府宴会上给新来的安定王献舞。”
　　“嗬，亏爹爹想得出来，还献舞，就这么想平步青云啊。”姐姐忍不住气恼。
　　“马车已在城外准备好，随时可以走。”说话间，洛大哥把我们往城门处引。
　　“娘亲那边……”姐姐慢慢停下了脚步，回望李府所在的方向。
　　“放心吧，只是去我家探亲，姑姑哪有需要担心的。”洛大哥扫了我一眼，接着道，“只是，小韫儿不能跟着去。”
　　说完，招手，一个青衣男子从人群中跑过来，向洛大哥揖礼，“公子有何吩咐？”
　　“送小韫儿回府。”
　　“是。”青衣男子转身就要伸手来抱我，被小维姐阻止。
　　“你第一天跟着表少爷？不知道不可以触碰九小姐吗？”小维姐挡在我面前，指责青衣男子的鲁莽无礼举动。
　　“那陵知错，九小姐恕罪。”青衣男子那陵赶忙向我揖礼道歉。
　　我摇了摇头，“无事。”看向姐姐和洛大哥。
　　“小韫儿，回去跟我爹说，我跟表哥私奔了，叫他不要想着拿我作交易给他的官途铺路，好赖都不行。没有人阻止爹爹当好官，拿女人换却是不应该。”姐姐走过来蹲下，摸着我的头叮嘱我传话，“还有，跟哥哥们说，凡事切忌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我们李家的人，当秉持家训，修身立身，无愧于心。”
　　“嗯，韫儿记着了。”我点点头。
　　“好了，我要跟表哥出门玩了，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你跟着我娘你婶婶好好读书学习，回来给你带礼物。”
　　“嗯，韫儿谨记，姐姐一路安好。”我向姐姐和洛大哥揖礼送别，“洛大哥一路安好，韫儿会乖乖呆在府里，等你们回来。”
　　姐姐背对着我挥手告别，和洛大哥走向城门外的马车。
　　“安全送九小姐回府。”小维姐叮嘱那陵一句，追上了姐姐。
　　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我回头遥望灯光璀璨今夜不灭的安州城，没来由想多看两眼，仿佛，以后很难见如此繁华的不夜城。
　　“九小姐，走吧。”那陵驾了一辆马车过来，放下梯凳。
　　“不用，我走回去。”我蒙上面巾，抬步朝李府的街道走。
　　街边各种花灯射出的暖光打在地上，相互交叠，印出各种形状，被行人的脚步踩过，片刻碎裂，随即又成，反反复复，如日轮，一天□□起暮落，循环往复。
　　这一别，就是四个月，这期间，同处乾国北境边塞、唇齿相依的安州、定州，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安、定两州是六大世家互相制衡，自从十年前先皇驾崩前诏命安州、定州成为九皇子安定王的封地，而九皇子年幼管不了事，因此六大世家的争权夺利就没少过。这一次，因为将及弱冠的藩王安定王的到来，争夺更加激烈，局势更加紧张。
　　令许多名士清官没想到的是，传闻聪慧过人的皇帝亲弟，最尊贵的亲王安定王，从富贵繁华的京城出来的皇子，真的吃美人计这一套，沉迷于各世家、官员、豪绅进献的闺秀、美人，无心政务不说，安、定两州的政务权力居然就交到了那几个大世家手中。
　　而大伯父，在这四个月的官场倾轧、明争暗斗中，怒火攻心，弃笔从戎，自请去边关戍边，远离这纷乱官场。
　　几个哥哥经过这四个月的打磨，也是见识到了世家倾轧的黑暗，心甘情愿跟随大伯父去边关守城戍边，远离安州这脏污纷扰官场。
　　三个月后，安定王在边境巡视时遭刺杀，于是安州更加乱了，抓捕、暗杀、巡逻，闹得人心惶惶，民不聊生。
　　过了半月，尊贵的安定王爷被疼爱幼弟的皇帝召回京，至此，一年都不见来封地一次。留下一团乱的安、定两州自生自灭，世家之间互相结盟，争权倾轧……风起云涌，波涛暗流，涌动掀浪。
　　于是，等姐姐回来时，府里就只有我和婶婶。
　　而这四个月中，听婶婶说姐姐有去和另一个表哥洛四公子相亲，可惜两人没有看对眼，似乎还结了仇。
　　婶婶唉声叹气，深觉可惜。姐姐却不以为然，每每提起这个四表兄都是咬牙切齿不欲多说。
　　洛大哥也只在一旁笑笑不说话，然后画兵法布阵布防图。
　　当然，那时八岁的我并不懂这些，都是后来长大了些知晓人事明白事理了，从婶婶絮絮叨叨的抱怨、回忆中我才了解到，当年的“私奔”，并不简单。
　　也似乎大家都忘了，姐姐曾在上元夜，送出过一盏亲手做的花灯。
　　听闻姐姐回家，在边关吃了数个月风沙的大伯父在轮到他休沐时，连夜赶回来，却是与姐姐大吵了一架，吵得前所未有的凶，大伯父指责姐姐不懂事不知轻重，一点也不为安州定州百姓着想。姐姐指责大伯父送女搏官途走歪门邪道有违君子之道。
　　大伯父一怒之下打了姐姐一巴掌。姐姐愤而与大伯父断绝父女关系，离家出走。
　　至此，姐姐这一离家，就是七年。
　　这七年，曾以一杆笔闯北赴京考官、走南出使晋国的大伯父，弃笔从戎，带着哥哥们领兵守关，抵御北境蛮族，任安州官场如何乱，如何黑暗，不趟浑水。
　　而姐姐，名门世家的大家闺秀、金枝玉叶，在流落江湖两年后，落草为寇，占山为王，成了山匪头子。
　　婶婶为此每每垂泪，心疼姐姐的漂泊苦难，却也抱怨她的不听话，不肯去找回姐姐；思念辛勤练兵的大伯父和哥哥们，但依然留在李府支撑整个安州李氏族人的生存，与大伯父两地分离。
　　而我，读书背家规之时，总想着去姐姐的山头呐喊助威，可我不敢去，我舍不得大伯父和婶婶的宠爱，不愿让爹爹和娘亲担心，更惧怕洛大哥的责罚。

作者有话说

　　女主小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