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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红树街今日有雨 ...

  •   “为什么?”娜塔莉亚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但她不得不问。她需要时间。

      狄来拉歉疚地低下头:“我不知道。档案员先生让我这么做。”

      “他给你看了柯林姆的画像?”

      “差不多。你和他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他就是我要找的大哥哥。”

      “他是我的家臣,怎么想我才应该是目标。狄来拉,你确定没有弄错档案员先生的指令?”

      “没有!我不可能搞错的!”狄来拉声调陡然抬高。看来她不喜欢受人质疑。

      “那么……如果他一直被困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狄来拉绞着手指轻轻答:“大姐姐,你放心,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不会感到痛苦的。他只会一直做梦做下去,后来甚至会忘记自己在做梦。”

      娜塔莉亚深吸一口气:“我愿意和你谈条件。我该怎么做你才愿意放他醒来?”

      狄来拉的表情有些悲伤。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档案员先生交给我的任务。”

      “我可以代替他留下。”

      “计划不是这么安排的。”

      娜塔莉亚感觉自己像在和人谈什么生意的价码,而她要大力推销的是自己这件贵重货物:“也许档案员先生是觉得无法困住我,才想要困住我的家臣作为筹码。如果你直接困住我,他说不定会夸奖你。”

      狄来拉固执地摇头:“档案员先生只让我留住黑头发的大哥哥。”

      如此这般几个回合之后。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让步?”

      “对不起,大姐姐。”

      就在这时,娜塔莉亚用指尖默写的魔法终于完成最后一笔。

      范海姆公爵确实在她的魔力基盘周围划定了“界线”,让她暂时无法大规模运转魔力。但毕竟是会将万事往最差方向设想的公爵大人,他自然向娜塔莉亚传授了解除这一禁制的方法--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解开,以防止损伤未恢复完全的身体。

      在狄来拉透露自己永无之梦的身份时,娜塔莉亚就决意解开对自己的魔力所有限制。如果这不是非常时刻,那就没别的了。

      然而她身上毕竟是魔导师等级的禁制,解开需要相当长的准备时间。而且如果写错了任何一个魔法符号,就会前功尽弃。于是娜塔莉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边与对方以言语周旋,边将另一只手藏在蓬蓬礼服裙摆的褶皱中,严谨地一笔笔书写复杂的魔法符序列。

      得知对方的目标是柯林姆时,她险些忘记自己写到哪了。幸好一心多用似乎是范海姆的优良传统。只是停顿了一下,被分出来解除禁制的那部分意识就继续催动手指,有点像现代机械的无人驾驶模式。

      既然要做计划当然要做到底,娜塔莉亚连要使用什么魔法让狄来拉失去行动能力都考虑好了。只要等魔力基盘恢复运转……

      禁制解除!

      身体中的魔力流动再次变得丰沛,娜塔莉亚立刻准备发动攻击。

      首先是--

      一股凶狠的困意陡然撞上她的前额。

      她的眼皮忽然变得分外沉重,不可控制地向下耷。

      不好!

      娜塔莉亚将胸针往掌心扎去,试图以痛意唤回清醒。但她的手指不听她使唤,软软地任由胸针松脱落地。

      “虽然借用了图纸,但这里毕竟是我的梦,大姐姐你做什么都瞒不过我的。”狄来拉仿佛真的十分遗憾似地叹气,语声随着娜塔莉亚的意识淡去,“原本我还想再多和你聊一会儿……”

      朦胧的视野彻底被黑暗覆盖。

      ……

      再次睁开眼时,她坐在卧室窗边。

      窗户正对楼下的红树街,今天下雨,傍晚亮起的路灯光沾湿了之后再晕开,窗前的写字台近旁都浸在一圈圈深浅不一的暖黄色池塘里。

      但她却感到孤寂。

      她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仿佛这景色有哪里不对劲。但她随即坦然地接受了。这是她已经看过很多很多次的熟悉风景。

      爸爸又不在家。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女佣在楼下,阁楼的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讨厌下雨。

      并不是因为下雨就不能下楼去玩。即便是灿烂的艳阳天,她也至多挨在窗口,将窗户小心地推开一点点,艳羡地看邻居家的孩子们跑过对面的面包房,一直跑到街角的小公园去。她不能吹风,只能在天气非常好的时候、爸爸在家的时候,才能到附近走一走。

      爸爸辛苦地出门工作,就是为了能在夏天到来的时候,带她到有名的疗养地去住一两个月。

      即便知道这点,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她还是十分寂寞。

      每当寂寞的时候,她就会爬回自己小小的床上,闭上眼睛。

      在睡梦中,她可以去只在报纸上见到过的那些地方去游玩,包括父亲贴在厨房墙上一角广告上的疗养地;她可以到森林中散步,听小鸟唱歌,和童话里一样采蘑菇、编花环,走累了到林中的小屋中休息;她也可以和母亲一样去剧院看戏……

      在梦中,她随心所欲,可以到任何地方,甚至可以飞上高高的云端。

      偶尔地,她甚至会在梦中和陌生人相遇。但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提前知道陌生人的遭遇,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梦境中出场的配角大多数都有不快乐的结局,这种梦会留下轻微的不快。但大多数时候,只是和陌生人闲聊几句、透过对方看一看没见过的光景,她也是快乐的。

      这就是她用来排遣孤独的小秘密。

      这么想着,她再次将厚实的绒被拉到下巴,闭上了眼睛。

      今天做个什么样的梦好呢?

      但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做过梦。

      ……

      今天又在下雨。

      爸爸又不在家。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她一个人。

      最近好像一直在下雨。忘了有多久。

      现在她已经知道即便躺下,即便将被子拉过头顶,她也无法和以前一样逃到梦的乐园里。于是剩下的只有无法视而不见的孤寂。

      已经多久没有和谁说过话了呢?

      她看着流淌着瀑布的玻璃窗,无法给出答案。

      ……

      今日依旧有雨。

      她看着窗外,什么都没想。

      直到有人敲门。

      她以为听错了,屏息等了片刻。又是三下敲门,力道不重,但很清晰。

      张了张口,她慌慌张张地寻找闲置太久的嗓音:“……请、请进!”

      于是来客打开门,走了进来。

      他打扮得有些古怪,穿着拖地的长袍,戴白色的面具。但她还是高高兴兴地问好:“你好啊,先生。”

      沉默片刻,对方才应答:“你好。”

      “我叫〖〗,你呢?”

      “我的名字不重要。”

      “那么我可以叫你面具先生吗?”

      “……我的名字是阿诺。”

      “你是爸爸的朋友吗?”

      “你父亲?……”又是长久的片刻沉默之后,“算是吧。”

      “这样啊。”

      雨敲打着窗户。

      阿诺先生过了好一会儿才发问,但那中间的停顿感觉短得和眨眼一样长。他很和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可思议地偏头:“这里是我家,我当然在这里呀。”

      “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她被问住了,试图蒙混过去:“嗯……很久了吧。”

      阿诺先生没有待很久,礼貌地拒绝了她一起喝茶的邀请。

      “你还会再来吗?和你聊天很开心。”

      对方奇异地顿了一会儿。在开口前沉默似乎是他的习惯。最后他说:“我尽量。”

      ……

      今日有雨。

      但是阿诺先生又来见她了。

      他有些不对劲,坐立不安。在她小小的阁楼卧室里来回踱步,最后突然冒出一句:“〖〗,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吗?”

      她迷惑不解地问:“哪里奇怪?”

      阿诺先生这次沉默得比之前都要久。

      终于,他以一贯平和温柔的嗓音问:“你记不记得今天是几月几日星期几?”

      “……!?”

      她足下突然踏空,要从噩梦中惊醒般。阿诺先生扶住她。

      小阁楼的屋顶忽然不见了。她站在红树街上,变得和巨人一样高大,俯视小小屋子中的阿诺先生和自己。窗外还在下雨,屋内却干燥而温暖。宛如她只在画报上见过的高级玩偶屋,掀开盖子,就能摆弄里面每一层楼面每个小人每件家具。

      她完全理解了。

      “啊。原来是这样。”她轻轻地说,像在啜泣。

      ……

      今天没有下雨。

      因为阿诺先生会来。

      他进门后摘下面具,坐到了门边的凳子上。一如往常。

      阿诺先生说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这么安心地以原本的丑陋面貌示人。但她觉得阿诺先生并不丑陋。虽然第一次见到他半边脸全是紫红色疮口时,她确实吓了一跳。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再后来,阿诺先生一点点地告诉她他的许多事。他的过去,他的现在,还有少数关于将来的愿景。究竟过去了多少年呢?她不知道。但阿诺先生初次登门时,还非常年轻。他依旧年轻,但只是表面看起来而已。那是魔法的功效。

      她现在已经懂得更多,包括她周围一切的真面目,还有该如何在梦境之海中遨游,如何清醒地做想要的梦,打开他人梦境的门。但直到档案员先生找到她之后,他才开始透露他平时的工作--为档案员先生所做的工作。那都像是恐怖故事一般的任务。比交给她的那些要沉重可怖太多。他描述完成的任务时,常常会露出告解般痛苦的神情。

      但今天他很平静。

      她咬住嘴唇,怯弱地问:“你还是要去吗?”

      他点点头:“我必须去。”

      “可是你真的会死。”她努力让声音不要颤抖。

      他们已经为此争吵过。她不想和阿诺先生吵架。

      他笑了一下。笑容牵动起面上的疤痕窗口,有点狰狞。但他的眼神还是很温柔:“那未必。”

      “但--”

      “只要我主能够回到合适的身体,一切都会解决,你能醒来了,我……”他没说下去。

      她情绪激动,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在他面前,她永远感到自己只是个小孩子。到最后她竭尽全力喊出的也只有一句:

      “但是……但是你会死的!”

      阿诺先生站起身,将面具戴回脸上。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我也没有怨言。”

      他心意已决,起身离开。走到门边,他又回头看她一眼,呼唤她的名字。然后他郑重地说:“谢谢你,我做了个好梦。”

      ……

      又开始下雨。

      阿诺先生没有再来。

      ……

      今日依旧有雨。

      她坐在窗口。窗户正对楼下的红树街。不知道现在几时几分,总之房间笼罩在湿哒哒的暧昧光线里。

      砰--!

      门骤然打开。

      她愕然循声看去。

      不认识的黑发少年单手撑着门框喘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跑来:

      “……终于找到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星月的地雷
    柯林姆怎么摸过来的下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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