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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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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阿笙,你说人类和妖精的孩子,会是个什么东西?” 傍晚的浮光中,楚焰踉跄着脚步迈进屋内。
莲笙扣下灯罩的手僵滞了好半晌,“你知道了,是不是?”
……
阳光炽热,万丈光辉泄到接天莲叶无穷碧上,飞溅流转于艳丽火红的赤莲花瓣间。
莲笙热得睁开了眼睛,阳光和一池绿叶红花映进她的眼帘。
她伸了伸懒腰,睡眼惺忪地站起来。一朵赤色莲花就此幻生成额间溶着一抹朱红莲瓣的妖精。这池子里有许多像她那样脱胎换骨成人的花精,也有许多尚未炼化的赤色莲花。
她们的祖先蒙神明赐福,得了神识,开了慧根。祖先奉神明恩旨护佑几百年前的天选之人,她们则庇佑他的子孙后代。
直到某年,有个眼睛犹如紫楞石的妖僧来到国都,自称有长生不老之术。他蛊惑老国王摘下一池赤色莲花,用它们做炼成长生不老药的材料。
老国王鬼迷心窍,偏听偏信,弄死一池赤色莲花。陈姓王室自此失去神明庇佑,第二年反叛的战火便将王宫夷为平地。
莲笙在妖僧现于国都之时便有所警觉,生死存亡之际,莲花长者耗尽灵力将莲笙附带着一株刚结出花骨朵儿的莲花送出池塘。
“莲笙,快逃。”他身体枯瘪得可怕,像被人轻轻一推,就会拦腰折断,“无论如何,一定要延续我红莲一族血脉。”
延续红莲一族的血脉。
这句话和那株尚未开花的红莲一起陪着她度过北上逃窜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她找到了一处密林,她将红莲栽种在水塘里,她悉心照养着世上仅存的红莲,她救了一个中毒昏阙的人。
那人长得丰姿出秀,仪表翩翩,人间一等一的好儿郎。
她碾转四方,见过的最出色、最合适的人。
在医馆失败以后,莲笙便知善良不可找见。她跟着楚焰北上南下,不过是想借此和他朝夕相处,然后情意缱绻,乃至延续红莲一族的血脉。
嫁给楚焰两月后,莲笙如愿怀孕。
她喂了他一滴血和一滴眼泪,没想到竟然让他瞧见她刻意施下结界使得凡人肉眼不可见的挺水红莲。
但是假若无泰没有追踪到此地,楚焰或许一生都不晓得她是莲花妖精。
……
南暹和尚叫无泰,用无根之火烧尽南暹国境内的所有赤色红莲。
无泰从南暹追到此地,一面顾忌本邦卧虎藏龙之地,是以未曾贸然下手。另一面担虑莲笙修为虽浅,但是假若困兽犹斗,殊死一搏,即使他能斩草除根,极可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我是知道了。”楚焰颔首,“看过白蛇传吗?阿笙。”
他从袖中取出一包药散丢到桌上,“阿笙,这个是无泰给我的杨柳散。他说掺在水里让你喝下去,你就会现形,变成一株红莲。”
“我不是许仙,没那么好骗。”他笑了笑,唇角漾着苦涩,“可我还是被你骗了,你是只妖精。你选择我,是因为我最合适,和你延续红莲一族的血脉,是不是?”
他闭目叹了口气,睁开眼,字字道:“阿笙,人妖殊途,我们不可能的。”
“楚焰,我是喜欢你的。”莲笙攥住他的手,满是眼泪的眼眶里凝满希冀,“我想给你生下这个孩子。”
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神情,“阿笙,生下它?生下它,让它也和你一起死在无泰手下吗?”
他的两手轻而易举地挣开她,反摁她的双肩,“阿笙,无泰要杀你,你躲不过的,是不是?”
无泰要莲笙的命,意图智取,却也不放弃动武。
她的声音很低,有些发颤,“楚焰,你怕我连累你?”
“阿笙,你是只妖精,可我是个人。”他没有直言,这句话已从侧面回答了她。
他再如何胆略过人,也不过是个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凡人。他有能力保护逃难来的亡国公主,而不是一只妖精。
当初自己以为心坚如磐石,现在发现原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憎恶自己寒盟背誓,却口不应心地道:“孩子随你处置,我要走了。从此之后,我们一别两宽。”
楚焰右脚已迈出门槛,莲笙汩汩流落的眼泪模糊他的背影,她恨声道:“楚焰,你若此刻踏出这道门,我便杀了你。”
“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救的,你要便拿回去。”他停了停脚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八)
楚焰好友姜入越到信上写明的住所时,已是楚焰离去的第二日。
楚焰不在,姜入越没料到他和莲笙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还能拘谨且尴尬地说上一会儿话。
莲笙眉间鲜艳的赤红稍显暗淡,姜入越心疑,便替她卜上一卦,“到秋江去,卦象显示秋江潮涨,大吉。你带着密林的那株红莲到那儿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即使都是肉眼凡胎,依旧有些资质非凡之徒。比如一眼看出她有难的姜入越,比如要置她于死地的无泰。
密林里那株尚未开花的红莲也察觉到无泰逼近,惊惶难安,和它心灵互通的莲笙愈发感到不安和焦躁。
莲笙将信将疑,但还是在当夜施法引着莲花移到秋江。
才将它栽种进秋江畔,暗夜里倏然传来浑壮的笑声,“你丈夫说你会到秋江上来,果然如此。”
莲笙悚然挺直腰身,“无泰”
无泰飞身跃起,迅如箭矢,信手摘下颈间佛珠,“受死吧,妖孽。”
佛珠由实木雕成,钝如坚钢。猛然一记掌拍到背上,只听得骨头根根断裂的裂响。
无泰眼角裂开,淌下两条细细血流,难以置信的眼珠一直大睁着陪他堕入秋江。
莲笙惊魂未定,吃吃道:“你是谁?”
从水里猛冲出来、一掌拍死无泰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道:“吾乃秋江水神,蒙人之托,救汝一命。”
“是楚焰求你的,对吗?”莲笙如有所悟高声叫道,愣了愣,气势却趋近虚弱,“是楚焰求的你……”
她昨天很配合,看楚焰演那么一出抛妻弃子的戏。她清楚知道姜入越见她是受楚焰所托,所以迫不及待将红莲移到秋江上。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楚焰做了什么。
莲笙的胸膛仿佛猛然挨了一记重掌,剧痛之后,只觉里面空空荡荡。她下意识地低头下看,瞧见了自己那颗从胸膛里剥落下来、苟延残喘着的心脏。
莲笙不受控制地踉跄向前,仿佛要向堵摇摇欲坠的危墙轰然倒坍。
秋江水神无言,劈开水面潜回江底。
“嫂夫人——”
莲笙勉力定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姜先生,楚焰是死了吗?”
“啊?楚焰不是不见了吗?”匆匆跑来的姜入越表情凝滞了会儿,“他死了?”
“你戏演得和他一样拙劣。”她转身去看黑夜里波光粼粼的江面,哆嗦着嘴唇“求得动秋江水神,只有一种办法——以身献祭。”
“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她低语着泪流满面,猛然抬手将豁然出现的浮光扇进他笔官内,“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中了莲笙术法的姜入越不得不告以事实,“他向秋江水神献祭,求他救你。代价是,变作秋江上的水浪。”
(尾声)
秋季,叶落归根。莲笙踩过一地黄叶,脚下幽细却爆裂的响声络绎不绝。
姜入越站在游廊尽头,看着莲笙怀抱一团灰色棉布走过来,“这孩子,麻烦您代为照管了。”
两个月大的小婴儿包裹在棉布里,安然熟睡。
她和楚焰的孩子。姜入越谨小慎微地接了过来,疑惑问道:“那你呢,你要干什么去?”
他接到她的信息赶来,没想到是她要将稚子托付给他。
莲笙望了望那个睡相乖巧的孩子,恬然笑笑,道“我是株红莲。”
那天,莲笙去了秋江,楚焰献祭成为江流水浪的地方。她微笑着跳进秋江,江面寂寂无声,好一会儿后,一株血色红莲挺水而出。
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
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
(附记)
楚焰是个剑客。
楚焰有过那么一段时间,身在万花丛中过,并且绿叶沾身。
实话说来,他不担忧婚事,也不曾想过会有哪一天。喜欢一个女子,喜欢得要付出性命。
人常说一见钟情不过见色起意。楚焰对此句话从始至终表示赞同。
莲笙对楚焰有救命的恩情、莲笙的轻功令人惊叹不已、莲笙说要去找善良,似乎她身上潜藏着神秘,遥远的南暹国将古久的过去交她带到本邦。
和她处下去,就会看见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楚焰起了兴致,楚焰的灵魂由他不知不觉奉到莲笙手上。
她值得。
那天,从姜入越那里他得知了许多传说和异闻,南暹国庇佑王室的红莲需以良善之人虔心祝祷,并用自己的血液浇到莲花瓣上。
他回想到莲笙说要找善良,池塘畔的红莲未开花便趋近枯萎,心里约莫有了几分了然。
他喜欢的、一心想娶的并不是一个人。
但,那又怎样呢?
莲笙她啊,温柔宽厚,愿意搭救那时与她全然陌生的他的性命。她不想伤害无辜,挣扎之后,宁肯用自己的血饲养唯一的同伴,宁肯让它慢慢地趋于死亡。
从南暹和尚那里出来以后,楚焰闪身即跨上一匹千里马,奔向隔壁城姜入越的处所。
他看见姜入越眉头深深绞起,无奈道:“那南暹和尚已经入妖,我等凡人之躯,根本奈何不了他。”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有倒是有一个”姜入越颇为踌躇,咬牙道:“可我不想你死。”
“你说吧。她要是活不了,我就去陪她。”他毫不在意地笑笑。
他怎么舍得她死呢,他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她手上了。
有件事情,世上只有楚焰一人知。
他与莲笙对望时,无时无刻不想沉陷在莲笙的眼睛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