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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26年，日军于北平西南卢沟桥挑起战乱，中日战争就此全面爆发。两年后，重庆在完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遭到突袭，轮番轰炸所造成伤亡损失惨重不计其数，重庆军统一度焦头烂额，哪想祸不单行，与此同时，行动处所驻上海办事处亦几度传来噩耗，致使僵化的局势雪上加霜。
01.
【彩色玻璃透出了五彩斑斓的光，恍惚间碎成了聚不齐的光斑，洒得点点滴滴，裂得全不成型。他没有犹豫地踏入这片暗影，背上的璀璨就那么渐渐从他灰色的中山装上褪了下来。】
重庆的十月气候怡人，空气中渐褪了炎夏的黏腻潮湿，温度适宜。
秋季新来正是收获时节，可整个重庆却仍因五月那场突如其来的空袭轰炸而被团团笼罩在惨烈的阴影当中，颓颓挣扎。榴弹爆炸所致的屋脊轰塌，堆砌着碎砾红瓦，溃不成形。石缝之间汹涌着暗红的颜色，叫人不难想象几个月前的此地，究竟是何等残肢遍地，血水横流的惨烈模样。硝烟仿佛始终徘徊难去，沉沉积压至今，使人每呼吸一口都呛得几欲窒息。许多人即便在防空洞内逃过一劫，可苟延残喘成就的不过是短暂的躲避，这本该多彩繁华的天府之地，几乎在那一场轰炸中褪尽了颜色，溃成人间炼狱。
妻离子散，亲人归西，这不但是重庆人民不愿回忆的噩梦，更是重庆国民政府难以面对的巨大失利。几个月来，军统办公大楼里每天都像是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厚霾，各科科员往来穿梭，若非任务交接，互相错身时再都鲜有交流。地板被踏出轻微的咯吱声，替代了匆忙行步间的调笑与寒暄，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肃穆，全无往日的轻松与随意，一个个全都如临大敌一般，就好像日军的侵袭又会悄无声息地突然降临。
这样毫无活力的安静充斥在办公大楼的每一个角落，放眼望去，仿佛到处都透着惨淡而灰白的颜色，就连摆放在走廊上的那盆盆摆植，也因坐落在阴影里的关系失去了原本盎然的生机。
主楼梯转角处镶嵌的那面彩色玻璃窗，一下就成了整个大楼最为璀璨的地方。在那里，阳光冲破厚霾直入进来，倒映着五彩斑斓的色泽将楼梯铺成了一道虹，即便是一双黑色皮鞋的突然出现，也在踏上阶梯的那一刻，被染得炫丽缤纷。
五彩的色泽倒映在皮鞋主人的身上，将他与那样的绚烂融为一体，称着他并不十分高大的身量，显得那样安静而又美好。他身形挺拔精神奕奕，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也掩不住那股军人独有的正气。一头短发除却头顶烫了些微卷，其余都是修剪得齐整利落，与后颈那一截白色衣领间留了一厘距离，恰如其分的得体。
最后一节阶梯断在了虹光绚烂后的阴影里，黑色皮鞋没有犹豫地踏入了这片暗影之中，背上的璀璨也渐渐从他灰色的中山装上褪了下来，整个走廊又陷入了一样的沉静肃穆。
周九良抬手摸向喉前的第一粒纽扣，手指跟着扣住领口向外松了松，在确认了自己的仪容良好无不妥帖之后，这才举步走入那条阴暗走廊的尽头，抬手敲响了门：“报告。”
“进来。”
周九良得到回应，拧开门把跟着推门走进去。
偌大的办公室内，隐约散着一股淡淡的合香味道，高窗将外头的阳光全部带了进来，使整个办公室都变得无比明亮。没有大摞的文件堆积，没有突兀惹眼的摆设，室内的每一处都被收置得十分整洁。
窗前桌后那个被光而坐的人，是整个办公室里唯一的暗面。道道白光恍惚挡去了他眼中几分神色，加之眼镜的阻挡，叫人完全瞧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周九良反手掩了门站定：“处座，您找我？”
“九良啊，来。”高峰双肘撑在办公桌上，十指交错掩着口颌，肘下压着一本文件簿：“赤兔的线报，又到了。”
周九良微沉眼帘瞧了一眼，想了想问道：“内容？”
高峰并没有打算回答他，只是撤下手肘，整个人靠入椅子里：“不提线报，我有话问你。”
周九良收回目光，站得笔直：“您说。”
高峰道：“重庆遭到重创，损失惨重，这本已是党国如今要面临的最大问题。可这几个月来，驻上海的行动队不管是截报也好，暗杀也罢，所有的工作都是接连失误，并且其踪迹更是严重暴露。”
他说着说着，不由是声量渐高起了情绪。他自己似也有些察觉失态，缓了口气，又将声音往下压了压：“截报那是四处的事儿，我管不着，可行动处是我这儿管，行动队是你在那儿直线指挥，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周九良听完他话，仍是站得笔挺，语间淡得鲜有起伏：“是，是属下失职。”
高峰抬眼看着他情绪平平的模样，只觉胸中的气不打一处来，冷嗤道：“失职？你说得倒轻松。”
他道：“上个月赤兔暗报提到日本人在上海转运的那批军需，没能够截下来也就罢了，可为此还搭上一个行动队队长，你用失职这种借口来搪塞，自己不觉得亏心？”
周九良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其实他心里明白，高峰特地叫他过来，肯定不会是为翻旧账责备他，既如此，干脆叫他骂两句泄了火，也好说正事。于是他一声不吭，还是那么站着，只待后话。
果然才没两句，就听得高峰道：“这次巧了撞到延安方面也有参与，否则我们的损失无法估量。你小子也真是踩了狗屎的运气，没叫日本人把我们整个行动队给一锅端了。”
周九良闻言，眉头微微一动，还不说话。
好在他的沉默并没有引了高峰再撒火，反是缓了语气，柔和不少：“九良，你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更不容易，现如今党国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你不是不知道。行动科科长是重中之重的角色，怎么允许有失误有失职？眼下上海行动队失了队长，等同一盘散沙，这个缺口必须尽快补上。”
周九良终是匀缓出一口气来道：“处座放心，我已经拟定了新的队长人选待命得批了任命书，会亲自去趟上海，带他一起指挥工作。”
高峰闻言，终于是转手把桌上那份始终压在肘下的文件簿递到周九良面前：“听你这话，是猜到赤兔的这份线报里说得是什么了？”
“我想是的。”
高峰并未立刻接话，只是伸手端了桌上的茶杯揭了盖，吹去那上面漂浮着的几片茶叶。
余温氤氲，恰是最能入口的合适：“九良，三处的工作是维系党国发展的关键，现如今上海的情报网漏洞百出缺口巨大，这对我们而言是致命的，这次的任务，可不仅只是要让队长归位而已。”
周九良还未来得及回话，就听得高峰又道：“我知道你肩上的担子重，可这次，不允许有纰漏。”
他说得干脆，半点不容辩驳质疑，周九良只得收了文件簿，应声下来：“是，我明白。”
“啊，对了。”高峰忽然道：“既然你要亲自去上海，我给你配个助手，那孩子乖巧懂事办事利落，叫他一会儿去你办公室报到，供你直线指挥。”
他话一完，转见周九良看他，故意冷道：“干什么？还要我做什么？”
“我哪儿敢啊。”周九良微微一笑，不大的眼睛弯出个小小的弧度，神情比起方才来轻松了不少：“处座，等我回来，给您带点上海特产啊？”
高峰嗤道：“上海那地方能有什么特产？你少跟我在这儿嬉皮笑脸的，赶紧滚。”
“是，那我走了，处座保重。”周九良说完，也没等高峰再说话，转身就走倒也是利落。
然而就在办公室大门在身后关上的那刻，周九良脸上原本带着的笑意同时被他敛得干干净净。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簿，就这么一路走到楼梯口，眼里始终意味深长。
彩色玻璃透出了五彩斑斓的光，打在他淡漠的侧脸上显得那样冰冷，仿佛先前的暖意全都是错觉，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文件因为那样的光，恍惚间碎成了聚不齐的光斑，洒得点点滴滴，裂得全不成型。
周九良看着它眨了眨眼睛，不过眼帘煽动的一瞬，眼里的寒意，没了。
他重新换上先前那副悠闲的姿态，踩着那双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踏入了方才来时的长梯。这一路光影的流动，由明到暗，由暗到明，落差的起伏巨大却又平静，在同一个空间里颠来倒去，叫人很难站稳脚跟。可周九良走得不疾不徐，一路直到了自己办公室所在的走廊，远远就瞧见关着的办公室门前站着个人。
那是个个头很高的男孩儿，一身墨色的中山装，似乎稍显得有些宽大。他时不时整理着衣摆领口，拉一拉袖子，又摸一摸后脑勺的头发，似乎身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举手投足之间总欠那么些妥当。
周九良就这么打量着他举步上前，只待两人的距离近了，这才发现他年纪并不大。一头短发显然经过精心的打理，一丝不乱隐隐光泽，这肤白唇红的模样，明眼一看就知道他是常经文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暖光的清辉，整个人柔雅隽秀，相貌白净十分好看。
周九良忽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果见男孩儿立马站得笔挺动也不动。
“找我？”他问。
“是！”男孩儿听问连忙敬礼，闷而低沉的嗓音中，透着一股只有年轻人才有的活力：“行动科科员秦霄贤，领高处调令前来报到！周科长好！”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