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至死》其恕

1、第 1 章

　　《娱乐至死》

　　“陈愿，这张肖像授权签一下——”

　　“不行，必须得是你你本人的签名，这是上综艺用的不是应付你那些粉丝的签名照，助理不能代签！”

　　“《森与海之声》的合同流程还没有走完吗！这么慢要怎么排档期？”

　　“却却，给法务那边打电话！”

　　这个仿佛得了歇斯底里症的女人是我的经纪人，圈里有名的金牌，包括我，大家都叫她Lisa姐。

　　她站在化妆室的中央，像一个纵横驰骋的女将军，指挥着“工蚁”围着我团团转，而我，我更像是，竖立摄像头前的一张招牌。

　　我叫陈元，但是和公司签约的时候Lisa姐说我的名字太土，不适合上荧幕，于是给我改成了陈愿，时间久了，我也觉得自己就叫陈愿。

　　却却是我的助理，她拿着手机战战兢兢的给法务主管打电话。公司人人都知道法务主管脾气没那么好而且最看重流程，但Lisa姐也不是好惹的，两头都得罪不起，却却此时的脸颊已经皱成了一团。

　　我待会要去拍一组硬照，就在公司的棚里。拍完之后去赶着录真人秀，是午夜场。

　　我坐的位置面朝窗户，窗外就是被霓虹掩映的夜幕星空，化妆师杂七杂八的刷子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将我的视线扫的一阵光影缭乱，仿佛就在梦中。

　　说起来，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做梦了……因为我也记不清，我上次睡觉是在什么时候。

　　化妆间的门“咔哒”响了一下，法务主管提着笔记本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Lisa，我发给你的合同修订版你看了没有，有些内容必须要你们业务端口确认。”

　　Lisa姐皱了皱眉：“我暂时还没有时间看。”

　　“成，”法务主管有些不耐烦，“陈愿的合同都是我亲自过，谁让他使我们公司的招牌，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法务只能给你们把控风险，如果业务上出了射门差错，这个锅还得你们自己背，OK？”

　　“这个合同的第三条第三款，‘……节目转场有时需要乙方艺人自己驾驶车辆或进行车内拍摄的，车内拍摄的内容甲方有权播出’……”法务主管看向我，“我需要你们和对方确定，录制过程中会有要艺人自己驾车的环节吗？陈愿有没有驾照，会不会开车？”

　　Lisa姐头也不抬的道：“他有驾照。”

　　听到这里，我猛地反应过来，急忙开口：“Lisa姐，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车了——”

　　“没事，这个不重要，”Lisa姐眯眼盯着电脑屏幕，“合同条款只是走个过场，他们会把各种情况都写进去，但要你开车的几率很小，到时候和他们沟通一下就行。”

　　法务主管：“这条确定不删？”

　　“删？”Lisa姐夸张地叫了一声，“这可是XX卫视的合同，对方态度非常强硬，你知道这档节目多少明星争着上，当然是尽最大可能达成这次合作！”

　　这是XX卫视今年第一格季度刚推出的一档综艺，播放量稳压同期所有综艺，话题讨论度和流量热度堪称今年top，这次xx卫视的合同项下服务费是一次性六百万，即使在圈内，这也算是很高的报价了，不因为别的。

　　只是，陈愿这个名字，就代表当下顶流。

　　那天晚上拍完照片录好真人秀的夜场后，我只在飞机上睡了是三个小时，下飞机前Lisa姐让化妆师给我打了很厚的底妆，又戴上了口罩，因为机场会有粉丝接机，还安排了摄影师机场摆拍，状态不能太差。

　　在机场我遇到了一个不算熟的熟人，他叫裴安宇，比我大一些，和我同校毕业，算是我的学长。裴学长走的是硬朗高冷的人设，但其实私底下是个很温和爱笑的人，他一看见我就笑了：“陈愿，你来钱塘是参加《娱乐至死》的首映礼吗？”

　　我克制的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也看出来我不想多交谈，就道：“那你忙，我先撤了。”

　　走了几步又回头：“我听说你接了XX卫视的综艺？”

　　我看着他挑了下眉。

　　裴学长笑道：“微博刚官宣，我下期应该也会去，合作愉快？”

　　我点了点头：“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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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XX 卫视其实没什么好感，因为我出道后的第一档综艺就是他们台的，那时候我还是个小糊逼，没有签到Lisa姐手底下，上节目也不敢有什么要求，节目组给的台本上有一个情节是让我在上台前戴上面具，说对着自己的长相不自信，然后在主持人的劝说下拿下面具，给观众一个惊艳的效果。

　　我照做了，但是最终的效果却是和节目组预料的相反，亦或者说，这才是他们想要的效果。我被观众骂了个狗血喷头，做作、矫情、炒作各种标签糊了我一脸，然后节目组出来假惺惺的道歉，话题度和热度就都有了。

　　时隔四五年，那档节目早就被撤了当时的节目组工作人员也都差不多离职，这件事也被大众所遗忘，只是时不时的，我的黑还会挖出来嘲，但也翻不起什么水花，粉丝反黑比我们公司的公关团队力度大多了。

　　但这件事我一直都记忆清晰，我记得节目组给我台本时的不屑于顾，我记得我彻夜翻看微博那上万条骂评时的奔溃，我告诉自己不要再看了，别看了，可是我放下手机，我又控制不住的拿起来。

　　我的眼瞳充血，盯着每一个字的每一秒，都想透过屏幕去把那个骂我的人拎出来，质问他，你妈的为什么！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这么恶毒的去揣测别人！为什么明明不知道事情真相却可以出口伤人！我也想骂他，想打他，甚至去法庭告他，我恨他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杀了他！

　　但是天亮了，我还是得去回应节目组的道歉微博，这有多恶心？

　　我说不出。

　　反正这个圈子里，恶心的事还少吗？

　　但幸运的是，我红了。

　　现在是他们花六百万买我上一次节目，而不再是我被要求着，遵从他们的台本。

　　《森与海之声》是一档明星体验生活秀，简单点来说就是节目组邀请明星去各个自然生态的景点体验和生活，录制难度相对比较大，因为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户外拍摄。

　　我进组的时候其他几个嘉宾都已经到了两三天了，我也见到了裴学长，并且和他分在了同一组。

　　这一集选的景点是在一个草原牧场，远望去一片郁郁青青，像是葳蕤的浪潮。

　　但是听完节目组的安排之后，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合同里那条驾车的条款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他们要求各组艺人自己驾车穿过大草原，到达节目组在市中心设置的接待点。

　　我问导演：“刘导，我是不会开车，不知道Lisa姐——”

　　话没有说完刘导就爽朗的笑出了声：“这个你不用担心，Lisa已经给我打好招呼了，安宇会开车，你们这组有一个人会开就行。”

　　我点了点头，也就没怎么在意。

　　第二天早上十点，我们出发。

　　裴学长开车，录制组在跟拍，我坐在副驾驶上，为了综艺效果努力活跃气氛。我的综艺感其实不错，一路上和裴学长说说笑笑，两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

　　中午在一个加油站简单的吃过午饭，我查了一下我们的目的地，愕然的发现，竟然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

　　我问跟拍组：“怎么要走这么久？”

　　摄影师笑着道：“勒丹草原很大的。”

　　我看向裴学长，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没有说什么，修整过后重新上路。

　　下午一点多，我实在困得不行就睡了一会，惊醒的时候发现车子停了，裴学长靠在驾驶位上，似乎疲惫难掩，他的助理正在旁边低声说些什么，而摄影师在车外抽烟。

　　我下车去想活动活动，隐约听见一个摄影给策划抱怨：“人家李姝那组都已经到市里了，咱们还在这停着？”

　　“倒霉呗……”

　　却却跟上来问我要不要喝水，我回头，开了一半的车窗里，裴学长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些。

　　他的助理下车去问：“没有备用司机吗，我们宇哥有点不太舒服。”

　　策划看了下时间，叼着烟道：“两点这个时间段的再录一个素材就换我们的人开吧，坚持一下，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

　　于是裴学长又开了一段，摄影录好了素材，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将车子开上了高速，很快，我们就到了市里。

　　“能先去医院吗？”裴学长的助理问。

　　策划道：“再坚持一下，要录嘉宾汇合的素材的，过了这个路口让他开，就五百米——”

　　我有些担忧的看向裴学长，他勉强的朝我笑了一下，助理连忙对摄影道：“这个镜头后期剪掉啊，尽量不要有他笑的镜头放出来。”

　　摄影比了个“ok”的手势，车子缓慢的从路口驶了过去。

　　节目组的接待点设在一家酒店的中庭，我们进去的时候其他几组都已经到了，李姝是这场唯一的女嘉宾，她笑着很灿烂的打趣：“宇哥和陈愿今天是尾巴，得请客！”

　　我立刻扬起笑容，接道：“这可轮不到我们，辛苦了一天节目组不好好招待一下吗？”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起哄，气氛一下子活络了起来，只有裴学长跟在我后面，默默然不做声。

　　节目组的广播声在中庭响起：“好，第一环节已完成，请大家——”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到，因为我一转头，发现我身后那个人往旁边一歪，就倒了下去。

　　我愣了愣。

　　距离我们最近，也是反映最快的李姝，她立刻蹲下身去拽住了裴学长，大喊：“叫救护车！”

　　后来……

　　所有的声音都开始杂乱，有嘶吼也有抱怨，脚步声和怒喊声纠成一团，我感觉自己只是在原地迷茫的转了几个圈，刘导就宣布说：“暂时停止录制，大家先休息。”

　　说完他就匆匆的走了。

　　一直到半夜时候，李姝的经纪人来敲我的房间门，说，去医院。

　　裴安宇猝死了。

　　也许不能叫猝死，因为事前不算没有征兆，但是非常突然地，他这个人，一个活人，白天还活生生的，和我有说有笑的人……

　　没有了。

　　我到医院的时候接到了Lisa姐的电话，她比平常还要歇斯底里：“陈愿！微博交给却却，一布不准乱走，一旦遇到狗仔什么都不要说！”

　　却却拿走了我的工作手机，我用私人手机登上微博小号，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热搜已经爆了。

　　我沉默的翻看着那些或气愤、或谩骂，或善意祈祷，或者是临时赶热度的评论，我感觉不到我的情绪，就像是……一个木偶。

　　我想起我在机场碰到裴学长那天，是去参加一个前辈的电影首映礼。

　　那电影里有一句台词：

　　“我只是浪潮中最细小的那朵浪花，被裹挟着前进，谁也不会在乎我失去了什么，我自己也是。”

　　天亮了，眼看热搜压不住，节目组最终出了公告。

　　我问却却：“能帮我发一条悼念微博吗？”

　　却却急道：“不行啊愿哥，现在热搜上还有几个在带你的热度，公关都快压不过来了！”

　　我说：“那就算了。”

　　2019.11.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