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66、寻龙问道(上）

　　此刻，洛阳城内。
　　暴乱的百姓还在疯狂，是非黑白依旧颠倒，洛阳城仿佛被打上了一层阴影，阳光依旧灿烂，光芒中却蒙上了一层黑纱，怎么也拂不掉，在这层黑纱中，任何心智坚定的人都逐渐被腐蚀，变得疯狂。
　　游走在大街上的各色人们陷入莫名的癫狂，彼此在彼此身上犯下不同的罪行，在这些罪恶中，一直有一个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不断鼓动着他们。那个声音释放着每个人心中的原罪，最后，这些人来到了皇城之前。
　　整个洛阳城只有皇城依旧安好，有一层结界防御住了恶意的侵袭，只有这里还算得上是“人间”，皇城之外，皆是“地狱”——
　　颠倒黑白的地狱。
　　癫狂的人们拿着各异的武器来到皇城外，各个双眼发红地看着其中，那个声音一直鼓动着他们冲进去，那里有从民间而来的财富，理应属于民间，他们进去不过取回自己所有物，这是“天经地义”！
　　本该戒备森严，有重兵把守的皇城城门外却空无一人，癫狂的人们向城门蜂拥而去，本来他们碍于心底还残留的对这天子之城一丝敬畏而有些畏缩不前，因为这层千年累积下来的“敬畏”已经根深蒂固在每个人心中，无法被“耳边的声音”淹没。有些人开始扪心自问这种做法真的“可以吗”？这样真的是“天经地义”的吗？
　　而那个充满恶意的低语又带着狞笑回荡在众人耳边——
　　可悲啊，你们不过是权御的奴才。不过千年，你们就认定了权力是无法撼动的。这巍巍皇城的朱墙寸瓦都是用你们的血汗堆砌而成，那看似高不可攀的权势是踩着无数百姓的尸骸攀登而上。那里的金银财宝从你们之中而来，自然也可以因你们而散去。
　　那个声音一点点劝诱着、鼓动着，将原先的罪恶滔天说成理所当然，有驳常理说成天理昭昭。原本在犹豫的人们双目又开始变得猩红，甚至更加疯狂，看着那座王城的眼中甚至带着愤怒。
　　最后，耳边的声音轻轻说道——
　　杀进去吧！
　　顿时，人们像被扯下最后一道缰绳，人潮向着无人把守的大门蜂拥而去。就在他们离城门只有十数米远时，突然一声渺远钟声自东方而来——
　　悠长、空灵。
　　钟声未歇，又是一声。
　　声波阵阵，仿佛泉水淙淙，林间清风徐徐，鸟鸣虫吟，有如冲破云层看到的碧蓝之空一般，陷入疯狂的人们心头的烦躁突然被一扫而光，纷纷看向东方日出的方向。他们的眼睛褪去了先前癫狂的赤潮，只是还带着迷惘，有些不知所措。
　　钟声悠悠，紫气东来。这清风中，一个木鱼敲击的声音由远及近，钟声还在悠荡，木鱼声越来越清晰响亮。
　　空气中蒙上的那层黑纱还在蛊惑着人的内心，那个恶意的声音继续在人们耳边低语——
　　众生皆苦，无人问津，谁真正为你们的苦难着想过？谁为你们的苦难不平过？苦难之中只有自己知晓到底有多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给予的善意不过是身处光明之中人的施舍，你为一点点的关心而喜极涕零，却不知他人在背后享受的正是施舍你时，你露出的恍若天赐的感动神情。你们凭什么如此困苦？如若要幸福，只有自己争取。去吧，拿回属于你们的，你们没有任何过错。
　　错的，是制定规矩的那些人。
　　那个声音再度循循善诱着，想要把被压下去的原罪之恶再度牵引而出。人们双眼中原本褪下去的赤红又再度复苏。
　　这时木鱼声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晰。钟声化作林间之清风，散落成带着檀香的空气沉寂了一地。城门缓缓“吱呀”着打开，从中走出来个慈眉善目，双眼低垂的小和尚。
　　小和尚长得白白净净，穿着草鞋，极慢极慢地走了出来，没有在意面前乌泱泱一大群人杀气腾腾，只是专心地敲着木鱼。
　　那个声音尖叫着、狞笑着在众人耳边歇斯底里——他就是苦难的源头，杀了他！杀了他！
　　众人被蛊惑着拿起了武器，向小和尚走去，瞪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让他血溅当场。
　　小和尚这时停下了敲击木鱼的手，缓缓抬头，看着为首举着锄头要砸下来的那人，若佛子拈花一笑，道：“这位施主，我寻人而来，不想误入皇城。可否为我指下路？”
　　那人明显一愣，不知为何手中高举的锄头就是砸不下来，看着眼前白净的小和尚与他眉眼的笑，自己仿佛置身花海，心中一片宁静。
　　他不自觉地放下了锄头，但是其他人拥挤着上前想要对小和尚出手，他下意识地拦了下，说道：“等下，他还是个孩子。”
　　众人一愣，似乎才反应过来一样，看着小和尚。
　　小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无尘。他笑得更加干净、纯粹，一鞠躬，好听清澈的嗓音说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小僧有礼了。”无尘垂衣拱手，木鱼被放在他身后背着的跟他差不多大的黑色包里，上面一个猫咪图案，整个人看上去滑稽又可爱。他就这么站在众人面前，周身似乎带有清心静气的檀香，味道清淡，一点点洗去人们心中燥意。
　　那个声音还不死心，继续想要鼓动着人们。不想无尘却微微一笑，凝神闭目，口不动，心声自然而发——
　　“人有原罪，贪嗔痴恨，看似所有不幸都源于此，实则所有之幸也来源于此。原罪中诞生的恶又衍生了善，正是因为众生苦厄才知道幸福可贵，才会珍惜、珍视，因而心存善念，生出善果。穷奇，你乃人间之恶，看什么都是恶，自然苦厄。你鼓动世人是非不分，说众生皆苦，实则——”
　　“最苦的是你，穷奇。”
　　似乎被反将一军般，那恶意的声音不再开口。
　　小沙弥缓缓开眼，目光宁静，如秋水静谧的眼波中，沉淀出一团青气，他抬脚彳亍而行，穿过众人，来到一人面前，恭敬弯腰行礼——
　　“师兄，初次见面，未能及时过来拜见有失礼数，还请见谅。”
　　这人面貌平平，周身毫无凌厉之气，泯然众人，见这小和尚突然过来一行礼，神情有些莫名：“小师傅，你认错人了。”
　　无尘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人，笑容宁静：“我知我之智慧比不过师兄，斗胆喊句‘师兄’也是唐突冒犯，只是师兄煞费苦心将自己伪装成寻常百姓的模样，却未可知，正是这泯与众人的平凡，才让师兄原本之不凡更加突出。毕竟，”他脚下有莲花绽放，朵朵白莲倏然开满池塘，周围众人一扫而空只剩这两人，于荷塘上立，“师兄心中无恶，想要藏在恶意中，未免太过勉强。”
　　这时那人才露出桀骜的笑容，脸上的容貌开始坍塌，墨色自周身漾开，晕染出他原本俊朗非凡的容貌。
　　“我知青龙不会不再收弟子，没想到，是个这样小的和尚。”游敖脚下生墨，墨色进入清澈荷塘，游走水波，晕染出一片黑色，“我现在可是天下罪大恶极之人，你说我心中无恶？”
　　“师兄心中有善，做的事自然是善事。只是时机不对，在此时天下人眼中，自然就成了恶事。”
　　游敖嗤笑了一声：“没想到，青龙也会收这么个爱耍嘴皮子的徒弟了。”说着的同时，那墨色已然要将这一片池塘完全沾染成黑色，“善恶终究是人定的，我做的事，我自己认定就好。无论善恶。”
　　说完，墨色顺着白莲茎脉而上，将无暇白莲染成妖异墨色，游敖脚下叠起千层浪，只见一条墨龙滔天而起。小和尚依旧垂首闭眸，墨龙翱翔九霄，直转而下，直冲他而去，快要接触到时，一朵清香白莲自淤泥之中生出，脱一池塘墨色而白净盛开，包住无尘，柔弱纤细之中化解刚强猛烈一道墨色冲击。
　　他再度开口：“我无意与师兄争高低，辨善恶。师兄总归天资卓然，不是我这种愚钝小和尚能比。自然，师兄所设之计，也不是我能解开的。”
　　游敖听此言，露出感兴趣的目光：“你知我设了什么计？”
　　“师兄之计，乃天策。无人能看破，自然无人能解。”小和尚脚底白莲微微一荡水波，波纹晕开，一点点褪去了那些墨色，“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师兄将天算用到了极致，随意撒下了手中骰子，给出来什么点数，师兄便如何行事。就如梦魔之事，师兄也不知会如何发展，只是你从前那么埋了棋子，今天走成什么样，你便按着棋子走下去。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局，乃是天局，无人能解。”
　　说到这，一池塘水再度变得清澈干净，只那一墨龙环绕游敖周身，对着一池莲花，杀气凌然。
　　“天策之局，人无解，只能由天解。”
　　听到这游敖终于开口说道：“你很厉害，你会算天，但是天机难算。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的确是个赌徒，喜欢听天由命，但我从来没有依靠过天命之数，洒下骰子的那刻，我就知道上面的点数是什么。世上从来没有偶然，你可以继续算下去，但我，是拨弄算盘的人。”
　　游敖目光看向北方，眸光甚冷：“越千秋死了，一如她之天命。她的死，也在我的计划之中。”他看向无尘，“后羿射日神弓后面就会交到上虞初一手上，接下来就是青龙神器。师弟，你我都知那是什么，现在哪里。你猜，我用它，布了什么局？”
　　说话的同时，墨龙环绕着游敖飞舞，他自身也化作墨色点点消失于空中，最后留下一句话——
　　“我忘了，你会算。或者你已经算到了我接下来要干嘛。那便该知道——”
　　“天意难违。”
　　随着墨色消失，白莲一荡，无尘再度站在了众人之中。那些人被短暂的扼制了心中之恶，穷奇的妖气却依旧蠢蠢欲动。
　　无尘摸了摸光头，一脸无奈：“她再不来，我真扛不住这煞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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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一一行人跟着祝曦一路疾驰向洛阳城而去，她明显感觉到洛阳城中的穷奇妖气比其他地方的要浓郁许多，眼下她和祝曦已然达成了协议，她如果不是个除妖师一定是个合格的商人——就算耍奸巨滑，但是绝对讲信用——于是她脚下生风，猛然一踩便率先夺身而去。
　　祸斗见状，没多说什么，也立刻追了上去。狐言默默叹气，重九黎依旧笑得欠揍，说道：“狐言，不要放弃，我听说感情这种事就要历经磨难，你多给他们使点绊子，挑拨离间，让我弟妹和弟弟多磨砺磨砺再终成眷属。这样他们的感情肯定更好。”
　　狐言漠然看过去，平声说道：“我没别的本事，红娘我就做得很好，你要是寂寞了，我可以给你找个公狐狸，又骚又贱，可以跟你多磨砺磨砺。”说完也不理他，往前面追去。
　　重九黎歪头：“难道活久了的狐狸脾气都不好？”然后把目光方向了祝曦，“小兄弟，您贵庚？”
　　祝曦直接无视他，忍住了挑他语句里“贵庚”的毛病，直接运气御剑，加速疾驰而去。只留重九黎一狗在空中晃来晃去。至于乞丐……他觉得自己没了垢跟没穿衣服一样，现在不肯见人。带着他的狸猫兄弟不知往哪里去了。
　　初一御风到了极致，不消片刻到了洛阳城上方，银眸闪动微微眯起，看见整个洛阳城仿佛被一层黑纱蒙上，再仔细一看，几处暴乱的百姓都不知怎的，很是集中，追着一个小沙弥到处乱窜。
　　说来也好玩，那小和尚看着好像被一群人追，他却走得不紧不慢，身后人追得气势汹汹，速度却不符合他们凶神恶煞的面孔，像被调了慢速一样跟着小和尚慢悠悠得追。
　　还没弄清楚那边是什么情况，她又一眼瞥见另一边，一个摇着纸扇的说书人正喝茶乘凉，另一边一群暴民像砸场子一样冲了过去不想直接扑了个空，他大佬换了一边还在喝茶，像是等着他们来追一样，一直引着他们往一个方向去。
　　初一在空中神情莫名地看着一个说书人一个小和尚带着全城的暴民就这么往一个方向开始汇合，那两人像约好了一样往她的方向瞟过来，小和尚看到她过来，开心地挥手，抹了抹汗：“你可来了，我绕城跑了好几圈，累坏了。”
　　说书人也点头附和：“我喝了几大海碗的茶，也要喝不下了。这些交给你了。”
　　在这两人中间，初一觉得自己像耍猴的，那两大佬端端正正坐在一边开始乘凉了，一副好累好累终于能看戏的模样等着自己，而后两边冲过来的浑身冒着穷奇妖气的暴民像打了激素的同时看到红布飘的斗牛，明明是很危急关头的景象，此刻看得硬是像没有笑点的喜剧电影——尴尬而烂俗。
　　初一有一瞬间就想看着两大老爷被人群冲死，无奈已经和祝曦达成了协议，于是她把银枪猛然往地上一插，气运丹田，猛吸一口气，看着冲来的暴民，一声虎啸山林——
　　“都给老娘的起开——！！！”
　　一声虎啸震天动地，猛然冲破云层，将一城污秽黑色雾气全然冲开不见踪迹。那些暴乱的民众被这震耳欲聋的一嗓子弄得有些耳鸣，同时纷纷回过了神，不像前面被短暂唤起清明时还带着迷惘，此刻是浑然清醒了般，觉得好似做了场荒唐无稽的大梦，梦里颠倒了一切都觉得理所当然。
　　初一清了清嗓子，走向两人：“乞丐说，我找错人了。”
　　说书人点点头，语气中肯：“我一开始就说你找错人了，你不信。”
　　一时语塞，当时人家的确这么说过，她也的确不信，初一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问道：“我用无间镜的确找到的是你，你藏得很好，但我也的确能隐约感觉到你身上有青龙之力。”
　　小和尚喝了口茶，眯着眼睛微微一笑，像午后田园般恬静：“那是自然，他是青龙嘛。”
　　初一：“……”
　　说书人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摇啊摇，神情愈发无辜：“你没问，我就没说。”看着初一“和善的眼神”瞪着自己，又赶忙加了句，“我一直在这边等你的。但是你说要找我徒弟，不是找我，我就没说了。”最后补了一句，“白虎没告诉你吗？”
　　初一很快就平复了心情，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情绪不该这么波动，而且的确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于是她笑着说道：“听说龙肉很好吃，还能长生不老，我能吃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