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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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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偶遇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
江国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梗遍。秀麦连岗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商淮的酒楼,多临江而建。东面还是柳绿街巷,西面却是另一番景象。小舟木筏,顺着漓江,悠悠而下。船夫撑着船篙,对着迎面而过的船只打着招呼。船上的人们或嬉笑或玩水,也有本事的,从江里捞出一条鱼来。那鱼一捞上船,众人还没看清样子,就从打捞的人手里跳了出去,在船上跳来跳去。最后“噗通”一声,又跳回了江里。
酒楼里有人笑道:“一条鱼捞得上来,却没抓住,真逗。”
另一人坐在四方桌东面,遥遥地望着,也笑道:“像你小时候。”
慕容渃回身,瞥了他一眼道:“伤好了,就开始损我了。”
子桑陌嘴角微扬,点点头,道:“癖好难改。”
伸出手,执起桌上的玉杯。锦衣袖口上有着白丝细绣的皎云,执杯的手白皙玉透。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慕容渃看得怔住。慕容渃双眼微闭,嘟囔道:“官场上的人都养尊处优。”
子桑陌轻笑,饮了一盏茶,问道:“前日有人擦拭伤口,为何不撕裙角,而撕领口?”
慕容渃脸微红,别过头去,气得一句话也不说。
那日慕容渃假扮燕姬,本是想套取点岐魄教的机密。却不曾想到,遇上了重伤的子桑陌。无奈要救他,只得一直扮作燕姬,巧妙周旋。燕姬貌美,身姿妖娆,是江湖上有名的妖女。慕容渃装扮得可谓无差,畏惧教主,仇视秋蓬。双眼勾人魂魄,与魔教几个堂主更是关系莫测。慕容渃小心提放,却没想到会碰到子桑。教主神鬼莫测,竟暗中示意秋蓬逼燕姬以□□子桑就范。慕容渃便将计就计,让众人认为子桑被她降服,日后再行计谋。子桑岂会不知她的用意,只是故意让她难堪而已。
小二走进厢房,布上酒菜。慕容渃微微侧头一看,心里就不由算起荷包里还有多少钱来。先是冷菜十盘,慕容渃叫得出名的,不过松鼠荠菜,蘡薁糕,胡桃杏子 。接着一盘盘,皆是商淮的名菜,品种繁多,花样各异。慕容渃昔日同慕容岄游玩,荷包只会厚不会薄。如今变成她做东请客,心里顿市想念起哥哥来。
小二对两人道:“公子有过吩咐,酒菜全免。若是两位还有什么吩咐,小的现在就办。”
慕容渃一听,心里乐开了花,道:“你先下去吧。”
子桑陌轻笑:“慕容兄的财力还真是雄厚。”
慕容渃淡笑,品起菜来。
子桑陌看着她,笑道:“渃儿,你现在坐在这里,用的是什么身份?”
慕容渃叹气道:“若是慕容渃,此时就应该敞开衣袖,狼吞虎咽。若是广筵公子,就当饮酒吟诗,风雅如常。若是燕姬,呵呵,就当喂子桑你酒了。怎么,不满我现在玉面玲珑吗?”
子桑摇头,道:“不敢。”说完,笑意微减,眼中柔色不见,缓缓接道:“还是为了舒延?”
慕容渃微微一顿,支吾道:“不,不全是。”
子桑神色如常,右手却紧紧地扣了一下玉杯。
两人就这样,半晌没有讲一句话。慕容渃见气氛有点怪异,便讲述了一些变妆的趣事。说道有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时,差点笑岔了气。子桑眼神飘远,而后定往她身后,唯恐她没听清楚,一字一句道:“你要舒延喜欢哪个你?还是让他喜欢你变化无常,整日如猴般变戏法?”
慕容渃起身,眼中怒意明显,气道:“子桑,你,你。”
子桑冷漠,微微侧头,岔开道:“渃儿,你本不该救我。”
慕容渃气道:“我虽不知你怎么会被于仲枢谋害。可是,子桑,刚才的那句话,你是说给谁听?”
说完,双眸已红,那个会哭鼻子的慕容渃又出现了。
子桑转身,神色微动,伸出手,想拉住她。
慕容渃却揉了揉眼,赌气地打开厢房扇门,丢下他一人,奔了出去。
子桑陌苦笑,她还会耍脾气。变来变去,脾气却始终没变。
永远需要人,跟在身后,对她说好话。永远需要人,站在身边,替她思前虑后。
小时候,她走丢在街头。他背着她,一条街一家一家地问。她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还嚷着吃冰糖葫芦。
等送到家,子桑陌才知道,她是世家千金,慕容山庄的小姐。她从他背上下来,为了表达感激似的,用她那沾满冰糖的小嘴,亲了他一口。
子桑陌好笑,却因此与她结缘。即便是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之时,还会想到那张小脸,对着他笑的小脸。谁会知道,这样一个能笑得没心没肺的丫头,为了一个人,变得像现在这般。而那个人,不是他。
子桑全身的力气似乎用劫了一般,撑着桌子,才站了起来。期盼着,她不要走远,别让魔教的探子看到她,别让登徒子主意打到她身上。子桑扶着桌子,吃力地要走出去。
厢房的门却忽然打开,慕容渃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她喘着气,整个人像被抽空一样,茫然无知。
子桑皱眉,喊道:“渃儿。”
慕容渃关上房门,喘着气道:“子桑哥,帮我。舒延,他在楼下。”
子桑,又变成了子桑哥。
商淮一带,临近漓江,风景秀丽,是江南有名的水乡。双阙楼,就如同淮南的玉春楼,也是富商名流常聚会的地方之一。外面人都知道,双阙楼那是日进斗升,财源滚滚。然而不是所有人会知道这双阙楼的主人,正是江湖上顶顶有名的慕容公子。
此时,双阙楼一楼的大厅之内,就闲坐着两桌衣着不凡的客人。小二眼尖,一看中间落座的那位蓝衣的公子,便猜到这儿谁是主谁是仆。而一般大户人家的主子是不会轻易答店小二话的,就需要找个管家样子的问问。小二微微弯身,对着那蓝衣公子便的一位灰衣大汗道:“各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灰衣大汗正是虞叔,他指了指一旁的司安,懒洋洋道:“问那位姑娘。”
小二点头,“唉”了一声。走到司安身边,笑着问道:“姑娘,您请吩咐。”
司安同函玉坐在另一张桌边,想也没想,便道:“好酒好菜,弄精致些,越快越好。”
小二应了一声,心道:大户人家的丫鬟真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难伺候。随即跑到后堂,命人上菜。
虞叔四周看了一遭,对着同桌的郝伯道:“瞧见这家门牌上的标致没?”
舒延淡笑,眼神示意虞叔坐下,也对郝伯道:“郝伯可曾看见那镂空?”
郝伯点头,“有,鸢尾图案,朱砂描得底框。是慕容家的标记。”
虞叔听了,把口中的一口茶全都吐了出来,低了头,坐在椅上哈哈大笑。司安函玉都知道缘故,也跟着笑了起来。
郝伯脸色不虞,叹了口气道:“是绿框吧?不就是老眼昏花,看错了眼。我说,虞权,你至于笑成这样?在庄里我好歹还是你长辈。”
虞叔正色道:“是,是。郝伯老当益壮,就是红椒青椒放在一处,您老也认得出来。怎么会老眼昏花?”说完,不等他自己先笑,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岔气的也大有人在。郝伯急得红脸不是,绿脸也不是。只得干坐在那,瞪直了眼。
舒延制住了虞叔,笑着对郝伯道:“郝伯莫气,庄里自有一捧青椒红椒等着虞叔呢。”
郝伯对着虞叔,呵呵笑道:“是,是。公子说得是,庄里不知有多少辣椒等着你小子呢。小心呛死你。”
虞叔呛了一口茶,连忙往司安看去。
司安看着他,一脸无辜。意思是我也不知道公子他们怎么知道的。
虞叔顿感天崩地裂,讨好地给郝伯和公子添起茶来。
小二呈上一道道精致小菜。司安函玉起身,为两桌诸人分别斟了酒水。
虞叔凑着司安,求饶道:“丫头,真不是你说的?”
司安看向他,摇头道:“虞叔说谁呢?”
虞叔叹气,摆了摆手。
其间也有客人进了酒楼,小二听到他们吆喝,“哎”了一声笑着迎了过去。
那几人皆是镖局走镖的武夫,穿着统一。深蓝的长袍,有配剑也有配刀。舒延微微侧头,打量了一眼。
虞叔道:“公子,那人是~~”
舒延淡笑:“长风镖局的霍江。”
那名霍江的武夫,耳力极佳。听到有人叫出自己名号,转身看去。不由脸色大变,上前几步举刀道:“舒二公子。”
舒延微微点头,示意他自便。
霍江回位,其他的武夫便道:“镖头,是舒二公子?”
霍江点点头,心里也不由几分纳罕。江湖上见过舒二公子的人,也不算少。但大多是在黎云林才见得到,为何此次会在漓江之畔碰到?
小二笑着地对离开的客人说道:“慢走。”
一边命伙计们收拾着桌子,一边看着楼梯口,似乎在等什么人下来。
只听楼梯间传来一阵不急不缓脚步声,小二高叫道:“公子,小姐。”
众人尽皆望去,都不由怔住。
楼梯口缓缓走下两人,首当其中着锦衣翩然,温文尔雅,气质超然于众。他目光无意扫过大厅众人,踱步间却神态自若,俨然非富即贵。
他身后一人,蓝纱曳地。国色清清,兰味馨馨。乍看之下,已然惊艳异常。她右手轻扶楼梯扶手,神色不惊不怪。剪水双眸往下看时,众人都觉沉浸在和风细雨之中,忍不住地沉溺。
待女子踱步至楼下,前面的锦衣公子转身,示意她跟着直走。两人一前一后,径自走着,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走到大厅正中央,司安众人尽皆起身,面色紧张。函玉道:“广筵公子。”
霍江感叹,原来这温文公子,竟是闻名天下的才子广筵。
子桑陌淡笑,回身对蓝纱丽人道:“即便是女装,认识你的人也不少呢。”
慕容渃浅笑,对函玉众人回礼道:“诸位好。”
声音也如潺潺流水,沁人心脾。眼光柔和,却是只望着司安等人,一点也没落在那蓝衣人身上。
司安语塞,函玉快人快语道:“公~~,小姐在此游湖吗?”
慕容渃微走一步,浅笑道:“与人约好来的。诸位请慢用,广筵有事先行。”
函玉还欲说话,却见郝伯起身,扬声道:“广筵公子下月十八可有闲暇,敝庄庄主大寿,恭请公子大驾。”
慕容渃径自往子桑处走去,并不回身,边走边道:“不敢叨扰贵庄,广筵还有事。”
司安微急,忍不住看向舒延。舒延却跟没事人似的,径自饮酒。司安心里清楚得很,那杯中滴酒已无。
眼看着慕容渃走出酒楼,子桑陌极其体贴地牵来马,两人旁顾无人般地相对浅笑。司安急得上火,却不敢吱声,要舒延上前留她。
函玉也急得跺脚,公子却还跟一旁的人一样,装作无知。
慕容渃脚步越来越沉,抓着缰绳的手越来越紧。她在等,等他过来。可惜等跨上马,在路人惊叹的眼光中牵起缰绳时,他还是没来。
子桑陌侧身,上马。
慕容渃微微仰头,轻轻阖眼。认命吧,他的心岂会被自己轻易占为己有?他的目光又怎会永远停住在她的身上?一个不会武功,家世如此简单的广筵身上?
慕容渃,你认命吧。小时候就听人说过,愚钝如你,他会看上才怪。
走吧,潇洒再见时,你又是那个慕容渃了。
无需再成为才名广天下的广筵了。无需再苦读医书,无人欣赏地弹琴作画了。
睁开眼,再次牵起缰绳,扬手,准备勒马。左手忽然被人抓住,慕容渃偏头,看到他,忍不住,清泪直下。
舒延蓝袂扬起,看着她,没有言语,只是那般看着她。
慕容渃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眸如云起雾,被他握住的手轻轻地抖动。
舒延忽然手间使力,慕容渃一时出神,眨眼间被拉下马。蓝纱在空中如水中花般,绽开朵朵涟漪。落地时,还没站稳,整个人就已落入他怀抱。当众人面前,慕容渃耳根瞬红。
只听舒延轻笑:“你无论置身何处,有多高,我也会拉你下来。”
慕容不着捉痕迹地挣脱掉,佯装生气地瞥了他一眼。避开他,再次轻身上了马。
舒延望着她,目光深邃,缓缓道:“下月你若不来,我也会找你去。”
一字一句,都意图说进她心里。慕容渃心里一颤,喜悦却不由自主地蔓延开来。
他果然放不下,广筵。
慕容渃牵起缰绳,面色不变道:“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刚说完,脸上随即扬起一个撒谎撒得太假的虚笑。
舒延淡笑,蓝袂在风中扬起。
慕容渃侧过头,浅笑着,扬起缰绳,驰马而去。
子桑陌客气地同舒延点了个头,也驰马跟上。
虞叔等人走出酒楼,望着他们离去。司安笑道:“广筵公子女装真是漂亮。”
函玉点头道:“难得的是才名远播,医术至绝。”
郝伯难得开玩笑道:“公子为何不带广筵一同回庄?”
虞叔嗤笑道:“您老这就笨了。庄主大寿那天,名媛齐聚。论美貌才学,品性气度,广筵不拿个头名才怪。这么单身去了,没个对比,尤其是差了那慕容罗刹,不赔本吗?”
郝伯冷笑道:“对,对,你说得有道理,太有道理了。”
舒延转身回了酒楼,脸上的表情,却又变回先前了。
司安微微皱眉,轻声对函玉道:“你可知刚才同广筵一道的公子是谁?”
函玉摇摇头,悄笑道:“反正公子是看到广筵同别人在一起,忍不住了。”
司安“哦”了一声,道:“这招可真是有赚无赔。函玉不如回去试试,看看我们杜鑫哥哥紧不紧张。”
函玉正欲打她,却听郝伯叹气道:“如此这般,公子以后的日子怕是更不比当前了。”
虞叔接道:“只要公子无悔,再辛苦,我虞权也认了。郝伯,你也别杞人忧天了。难不成没有慕容渃家帮助,公子就无立身江湖之力了吗?”
郝伯望向酒楼门边慕容家的标致,叹气道:“我总觉得,事不会这么简单。尤其是,淮南慕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