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你爱我》薄荷紫苏

13、春风又绿江南岸

　　还记得刚刚开始流浪的日子，雨杨怕李辰灏会派人追来，一路躲躲藏藏，就仿佛老鼠一样躲着人走，有一天傅震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自己的绝学易容术授给她，雨杨看到那薄薄的面具时很是稀奇，配上药物在脸上敷着居然都不会气闷，于是她便每天变换模样。

　　有一天她化状成一个美男子，与傅震并肩走在街上，顺便瞄几眼漂亮小姑娘，就在她正得意之时，一个女孩忽然将手中的一把野花扔过来，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的脸上，还有一只野菊花插进了她的发间。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让雨杨不知所措，就在她找罪魁祸首之时，女孩脸一红，回眸一笑便消失了。天啊，这是什么世道，被小女孩调戏了，就在发愣之时，又有人朝她“献花”，不一会功夫，十几个年轻女子当街示爱，雨杨不知如何应对，求救的看向傅震，却见这个大铁块依然，面无表情，眼中几近嘲讽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在说：“谁叫你非要易成美男子，虚荣之心太强，活该自食恶果。”事态越来越严重，居然有得不到回应的女子投来怨怼的目光，甚至开始投射鸡蛋武器了，之后是渐渐围来的人，终于到最后还是傅震施展轻功，带着雨杨逃出了是非之地。

　　这只是小小的插曲，此后雨杨不易容了，因为那天傅震告诉她，这是榆兰一位美男子的脸皮制成的面具，所以才会有如此震撼效果，雨杨当时就傻了，再三忍住呕吐后，她将所有的人皮面具还给了傅震，并加上一句：“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家伙，连人皮都敢扒下来。”

　　二人不急不缓,时值冬日行至亘水流域，这里物产丰富，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而影州城更是个富足的江南城镇，风景优美，民风淳朴。“木头，快些走，今天我要好好的玩一天，我要拿出银子大吃大喝，疯狂购物，你负责保护我兼提东西。”雨杨呼喊着，左看右看，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傅震觉得这个女子已经不是那个时时谨慎的小姐了，而是一个真正的少女。“哪天我不是负责这些呢?你别把钱袋花空就好。”

　　“咦？木头也会开玩笑了，太阳还是从东面出来的呀？这是怎么回事呢？恩，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雨杨不时的看天，接着再看看傅震，然后又是咯咯的笑了起来。

　　傅震任由雨杨参观，一副玄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模样，心中也被欢乐的气氛笼罩着。只是无论何时都挥之不去的顾虑和担忧，榆兰怎样了，王子的大业如何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现今的作为会有什么后果，当时的决定算不上冲动，但也绝非深思熟虑。

　　“救命啊！我不走，你们放开我！”凄厉的喊声让雨杨顿时进入戒备状态，待看清是一群人在打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鬼时，她的热血啊，开始变得滚烫。大步上前后又折返，自己这番模样去了也是白去，然后拉着傅震走到人群中，大喊一声住手，之后又是一番义愤填膺的破口大骂，当那些彪形大汉怒目瞪来，拳头挥来之时，自然就是雨杨全身而退，傅震挺身而出之时。

　　再后来呢，他们身后自然多了一个小鬼，不过洗涮干净后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圆圆的脸，圆圆的眼，刚刚八岁，但经历过战乱和痛失双亲后，她异常的会察言观色，见雨杨救了她便死活要跟着走，哭天喊地，做牛做马，总之让人难以拒绝，大慈大悲的雨杨愿意多个伴，傅震纵然心有不满也只得作罢。日子还得过，时间依旧继续，但他们在影州住下了。雨杨担心的追捕一直没有到来，于是她放心了，却也迷惑了。直到快开春之时，从京城回来的人都在谈论一个消息，榆兰派人来参加展叶公主的葬礼了。雨杨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数月前就已经去世了，她不清楚李辰灏如何处理的她的后事，但战争没有来，追捕也再也不会发生了，因为她死了，是暴病而死，没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忽然就消失了，没有人会记得尚梅苑中的雨儿了吧。

　　日子在不经意间飞逝，光阴流转，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又是一年春草绿，又是一季桃花红，辰灏望着眼前的翠竹，心中默念着一个名字“夏沁竹”那才是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子，还是被骗了，被榆兰，被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子，那个人后心思聪慧，频频语出惊人的女子，那个人前时时恭谨，丝毫不敢逾越的女子。虽然曾经也怀疑过，但当真正有人把确切的消息带来时，他依然痛心，然而此痛无关欺骗，只是为了那个像风一样的女子。是什么时候，伊人成了心中盈盈一点挥之不去的牵挂？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即便凝神静气也忘不掉。辰灏清楚雨杨一行已至江南，他也知道他们路上救下了一个正被毒打的小姑娘，也知道女扮男装的雨杨颇受女子欢迎竟不得已落荒而逃。思及这些趣事，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这样的生活真的很适合她，可是自己的放不开却成了阻隔他们的最大障碍，如果强行留她在身边，她会快乐吗？答案显而易见，那非他所愿。他掌握着雨杨的行踪，也帮她暗中定下了这瞒天过海的出逃之计，更是为了她欺骗了父皇，也瞒过了榆兰来的使者。是的，从头到尾他都清楚雨杨的计划，甚至是他激起了她逃离的决心，但他却不后悔。他想既然你想快意逍遥就随你吧，在自己不确定心意之前有什么理由留她呢？他不专横，不霸道，但却有自信，他相信最后雨杨会像离家久了的孩子一样回来，那时她长大了就真正明白自己所追求的生活了，到那时他也足够强大了。而现在，自己确实没有什么能力给她幸福，父皇的训斥仍不绝于耳，“红颜祸水，你再有逾越朕就杀了她。”“一个弱国公主纵然再美对你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益处，倒不如早些解决。”“朕会为你另选妃子，如果你执意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妾就够了。”“朕从没惧怕过任何人，就凭榆兰一个小国能有何作为？何况她是什么人也不确定，或许就是个假的。”就是那时，李辰灏拿定主意：“放她走，既然非池中之物，就有一番作为，任由她自由飞翔吧。”然而此时他却又心生疑虑，如果哪天风筝不受控制了该怎么办呢？

　　“殿下，娘娘唤您去梅园说话。”鸿雁毕恭毕敬的来到浣竹居，便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对琴发呆。这是最近殿下常来的地方，那琴，那桌，那凳，还有那稀疏的竹子，每天都要承接辰灏的注视，那幽深的眼眸似乎可以滴出水来，日渐清澈。

　　“鸿雁，本王今日身体不适，恐感染母妃，你让母妃先行歇息，过些时日再作计较。”辰灏缓缓说道，在下人眼中他也是位冷漠的主子，不会与人多言，与辰汐是没什么不同的。然而他自己清楚，只有在面对雨儿时他才不会以本王自称，或许是因为那女孩儿骨子里不愿低人一头，从不称自己奴婢的原因。而他自己也是愿与不卑不亢之人交流的，何况是那样一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儿呢。只是她总是吝于给自己最纯真的笑，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应该都比不上傅震那个侍卫吧。

　　“殿下，娘娘说您不能再用这个理由回绝了，奴婢今日若不能把您请去便跪在这院中了，求殿下能理解娘娘的苦心，体恤奴婢的难处。”鸿雁跪在了地上，声音依然毫不示弱的说着。她将辰灏的变化看在眼里，也知道是那位故去的榆兰公主让他心思难定，只是长此以往绝不是个办法。娘娘担心，连她这做下人的也不踏实，如果这位主子倒下了，那她以后的前途又在何方呢？

　　“连你也敢忤逆本王之意了？鸿雁！”辰灏厉声说道。

　　“奴婢不感，只是娘娘思殿下心切，想必您总不忍让娘娘亲自过来的。”鸿雁自小跟在梅妃身边，对这位殿下的性子也有些了解，便软硬兼施的说道。

　　“好了，本王去就是了，你先回去，让本王稍做准备。”辰灏淡淡的说，眼神仍掠在琴上，接着拂过翠竹，终于有了焦点，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脸庞的轮廓也更为深刻。该来的还是会来，该面对的也不是躲便能躲得过的，母妃已然发觉异样，毕竟久居一起，眼睛总是可以看到真相的，不像父皇，虽然睿智，虽然狠绝，但身在皇宫，这种小事还是可以隐瞒的，而且他更愿意相信他这个儿子的话。就算真的得知他说谎，在父皇看来也不是真么大不了的事情，那个强大的帝王没有什么是不能掌控的，一如天下苍生尽我手中的从容，即便有了少许的异数，也绝非不能改变。如果他想战，任何理由都可以一战，即便出师无名又能如何？他是强大的，这点就够了，自己之于父皇或许只能是个无名之辈了。撇开杂念，李辰灏转身向梅园走去，曲折的回廊两旁树木正汲取着大好的春光，努力让自己再壮一些，桃花红了，杏花已然芳菲殆尽，年年岁岁，草木枯荣，后来之人总有取代前人之时，他等的只是时间而已。转眼梅园已经近在眼前，轻叹一声，迈步进去，却见母妃身披狐皮披风，在贵妃椅上已有熟睡之意，放轻脚步凝视这位生他养他的女子，脸庞上除了恬淡别无其他，岁月也不曾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梅妃闻声，眼眸微睁，待看到李辰灏孤寂的脸时，轻轻的叹息之后是凝神近看。

　　“母妃，外面还很冷，小心风寒，还是回屋休息吧。”辰灏柔声劝道。

　　“你坐吧，我不碍事，倒是你让我很担心，真的不能忘记吗？”梅妃淡淡的说着，声音轻柔。
　　“母妃是指雨儿的事吗？孩儿不孝，让母妃担心了。只是孩儿并未伤心，相信母妃是了解的。”辰灏没有点破，他知道对着自己那冰雪聪明的母亲他无需多言。

　　“灏儿，我知道你放不下，既然已经放她离开难道不是意味着你准备放手吗？”梅妃一脸关切之色，疼惜之情可见一斑。

　　“母妃，是孩儿放走她的没错，只是并为准备放手。”李辰灏轻轻的帮梅妃系好披风的带子，之后又缓缓的坐下。

　　“灏儿，你越来越像你父皇了。今日既然来了，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吧。想必你也一定认为我对梅花情有独钟吧，只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梅代表什么。二十多年前，京城有一大的家族，姓梅，而我家赵家向来与之交好。我自知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梅家之后才学相貌皆很出众，他叫梅宏。十五岁之时，我在一株盛放的红梅下见到了正在吹箫的他，那时漫天雪花无声的坠落，我站在树下与其相对，可以说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当时京城有一句话叫做“为雪（赵维雪）梅红（梅宏）香满天”这便借指我与他。”说完这些，梅妃凝望远方，仿佛曾经的美好又浮现于眼前，长久的沉默，辰灏不忍打扰母亲的幽思。眼眸一转，梅妃接着说道：“后来，我在踏春游园时遇到了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你的父皇，当时他刚至而立之年，一样的意气风发。只是心有所属的我没曾看到罢了。再后来，你父皇求先帝赐婚，我便嫁入宫中。我心思梅宏，他亦为我憔悴，不久梅家举家离开了京城，据说是因为他病危了。我极尽宠幸却不屑一顾，少女心中的情丝转为恨意，当你父皇知晓这件事而后悔自己的作为之时已为之过晚。他心存愧疚更加宠爱于我，为我建造尚梅苑，满足我的一切要求，可曾经沧海难为水。”梅妃语气中没有任何波动，好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一样。

　　“母妃可是还在怨恨父皇？”辰灏头一次听说这些难免惊讶,不知所措的问道。

　　“二十多年了，哪有那么多恨呀！我都快忘了，曾经的爱恨都被时间冲淡了，淡的让人只记取了美好的片段，与梅宏的，也有与你父皇的，想来我还是幸运之人吧。”

　　“母妃与我说这些又是为何？不是忘了吗，再想起总会痛吧？”辰灏隐约明白梅妃的用意，却不愿深想。

　　“灏儿，你是聪明之人，何必自苦，多情自古空余恨，忘了未必不是好事，给自己松绑，放她人自由。她现在过得很快乐不是吗？”梅妃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母妃，孩儿的处境绝非到了您曾经的境地，如果现在放手孩儿或许会后悔，但母妃放心，孩儿不会执念于此的，孩儿还要为了家国顾全大局的。”辰灏坚定的说道，语气中有不容置疑的霸气。

　　“既然如此，你可以回去了，别忘了你今日所言，不会执念于此。”梅妃仿佛很疲惫，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母妃小心身体，别感染风寒，孩儿告退了。鸿雁好生伺候着。”说完转身离去，脚步却似很迟缓。

　　等辰灏走出梅园，梅妃蓦然起身，然后缓缓走到一株梅树下，抬手轻抚，那粗糙的树干纹理分明，然而分明布满了哀怨。“痴情空余恨，梅宏你恨我吗？想不到我的儿子也会寻咱们的老路。真是可笑啊！”梅妃轻声低语，眼中写满惆怅。

　　“娘娘，起风了，回屋吧。”鸿雁不动声色的将椅子移入房里。

　　“梅宏，春天又来了，这株红梅又长粗了。”梅妃喃喃说着，仿佛对方是故人，就立在眼前一样。衣袂飘飘，显得她更加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