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风》久而思归

22、混血

　　“因为……”萧决然吞吞吐吐地开口。
　　言缺咬牙，半晌，低声怒道：“不想说就别说，不用费尽心思来骗我。”
　　萧决然说了一声“不是”，又道了一句“没有”，可不是什么，没有什么，他又接不上来。

　　言缺虽然愤怒，但仍然立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萧决然答不上话，冷笑着走开：“我还有事，不像你这么闲。”
　　“你有什么事？”
　　言缺感到奇怪：“阁下看起来聪明伶俐，却不料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猜不出来吗？”

　　萧决然愣了一下。
　　也是，这里接近极天西崖，腊月来到这里的人，肯定都是为了参加烽火盛会，为了进入挽天书院深造。
　　而言缺作为挽天书院的一员，来到这里，必然是为了考核。

　　萧决然又想到另一件事：“听穷离的话，你现在是挽天书院的长老？”
　　“是。”言缺走向程博能。

　　挽天书院里的人根据能力高低，分为书童、书生、执事、护法、长老，还有掌印和掌剑。
　　所谓掌印，是执掌挽天书院创始者季殿所留下的通天印。而所谓掌剑，是执掌不悔真人言悔所留下的挽天剑。
　　言缺自从进入无我境以来，只有叶玉清能与他一战，能力登峰造极。
　　而叶玉清和言缺也在琉璃三屠之后，分别担任挽天书院的掌印和掌剑。
　　在挽天之战前夕，挽天剑被盗。
　　挽天之战过后，叶玉清身殒。
　　没想到，现在言缺竟然降职为长老了。

　　说话间，言缺已经走到程博能身后几丈远。
　　他身上妖气冲天，早在几十丈远的地方，人们就纷纷向他投去目光。

　　程博能自然也知道言缺就站在身后，见众人开始分心，便皱眉呵斥：“收心！”
　　众人这才重新聚精会神地听程博能说话。
　　程博能点名道：“何奇悲。”
　　何奇悲应声：“是。”
　　“你被分到了第三个空间，也就是薄山森林。”
　　“是。”
　　程博能问：“你在那里见到了多少妖，哪些是属于妖兽，哪些是属于妖族？”
　　何奇悲想了一下。
　　“我共见到十九种妖。其中妖兽有七星瓢、青竹缠、寄生珠蛙、铁翼蝙蝠……妖族有卷金丝、逝水……”
　　程博能点头，表示赞赏，再问：“你能挑出三种，说说他们各自的习性吗？”

　　“我捉了三只妖兽……”说到这里，何奇悲眉头一皱，显然并不认可捕捉妖兽的行径，但为了应对考试，她不得不这么做。
　　“那三只妖兽分别是幼年青竹缠，一条剧毒无比的小蛇；玄狸，一只类猫的动物，能够感知刚刚逝去的神魂；剩下一只是寄生珠蛙，它们把卵放在自己的背上，幼蛙诞生便破背而出。我捉它们，是因为它们性情温和，倒不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程博能在玉轴卷面上给何奇悲评语，边结印，边说道：“的确，它们有些能力虽然危险，但其实不会主动攻击人族，性情相对温和。”
　　何奇悲接着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卷金丝、惜华年和梦魇。”
　　程博能颔首。
　　这三种妖族极难对付，尤其是梦魇。如果有人擅闯七星阵发，梦魇便会发动幻术，让人陷入梦境的轮回之中，直至在梦境中老死。

　　“卷金丝亲近人族，我原本想要捕捉一只。但是我进入博山森林后，发现他们极为敏感，我一靠近，他们就远远地避开了。我猜想，这是因为他们不想被困在结界中，因此对人族产生怨恨。”
　　何奇悲说到此处，眉头皱得更深。
　　她从小受到父亲教导，与妖族交心，和平结契，同自己的契妖有着深厚的感情，不能理解将妖族封印在阵法中的行为。
　　程博能听到这话，面上欣赏的神色开始消失。

　　“我试探几次后，放弃了捕捉卷金丝的想法。后来我遇到青竹缠的时候，薄山里的所有树木都疯狂生长，顶在透明的屏障之上，好像要试图破开结界，但以失败告终。这是卷金丝的物术，名为参天。我也因此对卷金丝留在深刻的印象。”
　　何奇悲继续：“惜华年原型类似小熊猫，憨态可掬，但性子暴戾，喜好食人。当我成功捕捉到寄生珠蛙时，薄山西北传来凄厉的嚎叫，我赶过去为时已晚，北海明夷堂的一位器修被其分尸。”

　　程博能面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插话道：“这就是我的目的之一，让你们认识到低阶妖族的可恨之处。他们不仅食人，还会残害同类，以欺诈虐杀为乐。”
　　何奇悲想反驳，但顾虑到程博能是接引者，自己不好与他发生口角，便忍了下来。

　　言缺双手环抱，面上掩不住的疲倦和疏离。
　　萧决然走到他身边，看着言缺的神情，不知对方是因为神魂受损而感到乏累，还是因为程博能的话，或者因为更多的、别的原因。
　　“我讨厌他。”萧决然施施然道。
　　“我不讨厌他，”言缺半眯着双眼，“我和他曾经是朋友，他原本不是这样的。”
　　萧决然等待言缺的下一句话。
　　等了很久，言缺还没有开口，萧决然以为他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

　　言缺好一会儿才说：“程博能他……原本很是心善。他的父母都是天妖，血脉纯净，按照同盟律法，是不能捕捉的。但是有专门以虐杀妖族为乐的人，他们将程博能的双亲封印，残害致死。就算这样，程博能也没有对所有人族产生怨恨。”
　　萧决然也知道程博能的情况，对言缺的这些话并不吃惊，也不同情。

　　“他由白鹤薛明远抚养长大，后来薛明远被低阶妖族利用，成为了推翻同盟律法的切入口。这时，他也没有怨恨……”
　　言缺说着说着，有些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或许是我这个朋友太不称职了，我当时只顾着与叶玉清交谈，一起筹谋计划，完全忽视了他。”

　　决裂比言缺想得更加干脆，没有撕心裂肺，就那么简简单单，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与程博能分道扬镳。
　　言缺没有后悔，就算叶玉清最后违背了两人的计划，他还是那样尊重叶玉清。
　　或许曾经有过怨恨，但他现在早已想开。
　　至于程博能，言缺心想，如果当时他再成熟一点，愿意疏导关心，对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言缺不知道，所以他无法像萧决然那样，无法去厌恶程博能。

　　言缺长出一口气，喃喃道：“我和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萧决然微微一笑，沉默不语。
　　言缺觉得自己的眼皮很沉，也懒得费力去维持，便眯着一条缝，好似睡着了一般。他停了一会儿，而后半睁开眼，看着程博能的背影，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厌恶他，我可怜他。”

　　程博能最后点了蓬莱的一个妖族：“秦流云，你被分配到第四个空间，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秦流云回道：“我在里面看到二十六种妖，五种妖兽，二十一种妖族。”
　　四大洲，瀛洲、神洲、蓬莱、潇湘，都是妖族聚集的地方。
　　秦流云出身蓬莱，对海域中的妖兽十分熟悉，那都是他以前见到过的种类，因此很快就把见到的二十六种妖都说了一遍，顺带分析了他们的习性。
　　程博能并没有对他的话感到满意，接着问：“除此之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秦流云犹豫了一下，答道：“还看到了两道被反噬的红光。”

　　“不错，”程博能冷冷道，“我还提醒诸位一点，不是所有妖族都能捕捉的。同盟律法只规定可以捕捉低阶妖族，天妖身份高贵，绝对不能捕捉。低阶妖族之所以可以捕捉，不是因为他们道法低微，而是因为他们与妖兽、与动物混血，抛弃了最初神赐予的血脉。”

　　言缺嗤笑一声，与萧决然对视，轻声道：“无稽之谈。”
　　萧决然深以为然：“自然是无稽之谈。我见过很多低阶妖族，本性好食人，最后刻苦修炼，脱胎换骨。虽有很多妖族不能摆脱本性，但绝不能一概而论。以血统论英雄，实在可笑。”
　　言缺闻言，移开视线，低垂着眼眸，掩住眸中深沉的哀戚。
　　萧决然忍不住伸手，替言缺理好凌乱的黑发。
　　言缺没有一开始就阻止，等萧决然收手，他才慢悠悠道：“阁下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逾矩了吗？”
　　萧决然含笑着说：“我知道，离你远点。”
　　言缺瞥了萧决然一眼，闭嘴，把本来要说的“离我远点”咽了下去。

　　程博能还在滔滔不绝地向考生们灌输自己的想法：“有些混血妖族，生性残暴，却能力高强，这更应该值得警惕。你们不要和这样的妖族交心，会被他们欺骗，等犯下大错，就追悔莫及了。”

　　这一番下来，显然正中某些考生的心意。
　　他们自幼被长辈教导，要远离妖族，尤其是低阶妖族。
　　当年天妖掀起了琉璃岛之乱，叶玉清平息战乱之后，低阶妖族却不肯善罢甘休，这才导致了最后的挽天大战。
　　而挽天大陆在百年前毁于一旦，叶玉清也因此身殒。

　　当然有些寥寥几人面色沉沉，看来并不赞同程博能的观点。
　　何奇悲环顾四周，发现和她争吵的周术面无表情，神情冷淡。
　　她退后两步，凑到周术身边，压低嗓音，只用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你怎么看待程执事的观点？”
　　周术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但也不笨，听到何奇悲的问话，一看是当初嘲讽自己的乐天宗驭兽师，就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看法”。
　　何奇悲觉得无趣，也不再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