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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生唯独不忘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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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
如果真的非要有一个人,来掩盖一切因果。
那么,那个人只可以是我。
而我所爱的少年,他只要好好活着就够了。
但是那天我看着他被包围在人潮里,四面楚歌,人群渐渐推搡,持剑将少年逼近,我站在人群外,只剩淡漠。可他低垂的眸却渐渐亮了起来,朝我抬首,云间的星子落地,坠入他的眼底光芒,再一眼万年,视线无缝对接。
少年一笑倾城,扰了这流云浮风。
“我知道哦。”轻启皓齿。
“我一直,都知道你知道哦。”至始至终。
一阵晕眩,我倒在了地上。最后再见窗外一眼,风清云散。
“娘,天上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仰起脸,上面是一片祥和之境,碧色晕开来一片清池,缀上层层波光粼粼,霞光映照着八荒六合。
她躬身将我抱入怀中,紧紧搂住。娘亲的声音柔柔的、淡淡的。她轻轻地开口:
“云卷云舒,风起云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千番算计,你不是落到如此境地。何必?”
我睁开眼,顾颐抬眼对我笑了笑。
“鹤引呢?”我无心搭理他。
“逃兵也说不准的。”他嗤笑一声,“除了乞求,他还会干些什么?”
我阴着脸冷笑:“你呢,除了阴谋诡计,你又会干些什么?”
“你要知道你不是唯一,我多得是人可以替代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他扳过我的脸,不屑睥睨道。
顾颐挥手,转过身去。
入眼是一个着了朱色的少女,低提裙裾,轻移莲步,细腻的眉眼在烛火摇曳中生出温和,流光溢彩的眼眸恰到好处地微敛着,若有若无地展露出她该有的锋芒,朱唇紧抿、似有似无地泛起笑意,举手投足间尽显淡然。
她忽地冲我笑了笑。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走到我身前,挑眉巧笑:“不知在下该如何称呼姑娘?”
我走前凑近她:“究竟是简单一个姑娘……或是冠上个和他一样的姓……”我细细斟酌着看她,勾唇莞尔一笑。
“还是姬颜呢?”
“姑娘以为,哪个比较好?”
她默不作声,只是轻轻地勾起了唇角。
我会心一笑,贴近她的耳朵:“不说话呢,果然还是喜欢这最后一个吧?”
然后抬袖,反手握住了她背后亮出的刀柄,弯下眉眼:“姑娘先回答问题罢,别这般贪快捉急想要取了在下的性命。”,我仔细琢磨着她的模样,笑了笑:“毕竟我的命可是真不值钱。”
“你也知道?”她冷笑。
“知道。”我背过手放下刀柄又递给她:“我当然知道。要不怎么会有你的出现呢?你说是吧?鹤颜。”
少女一脸了然,颔首淡笑,冷言道:“我劝你不要这么放肆,姬颜。”她凑前嗤笑:“你这可是有求于我们。”
她取出匕首亮开了刀鞘,手腕跟着刀尖的舞动转了一圈,忽而细嫩的手指轻轻搭了上去,沿着刀锋的曲线慢慢爬行,然后缓缓落下,溢出一滴殷红鲜明的血珠。
“怎么可以说是有求于你们呢?”我轻笑一声,“我可是与顾颐谈好了的,我们可是平等交易。”
我看向一旁淡笑着看戏的人儿,轻快开口:“是吧?
“太子殿下。”
“当然。”他正色道,继而话锋一转:“我们可是平等交易……不过,那是在两个时辰前。现在,便不是了。”
“况你本来就……”鹤颜接着开口道。
“况我本就难逃一死。”我颔首笑笑,“亡朝遗嗣,当朝罪人,却不加修饰地出现在市井街头,衣色鲜明惹眼,言行举止又无任何破绽,又出现地点人群惶恐、气象异常,无不暗示着前朝欲来……当今朝上的正常反应,下一步,应是重金捉拿了。斩草必除根,更何况……这江山易主还不算久。”
我看向鹤颜,又道:“且不谈那些,只要我活着出去一日,你便无法接近他动他身,从以往你百折不挠的态度来看,怕是不得到他不死心……因而不管怎样你都想置我于死地吧?那么,如今我落在你手,不用想也是九死一生了。
“这棋,下得可好。”
“下得再好不也一早被你识破了。”顾颐耸肩,转身走了。
“待客,有劳了。”
“我说……”顾颐瞥了眼对桌的少年。
少年双腿交叠在一起,双手抱臂枕在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桌腿,檀木椅跟着重心不时往后倾倒又朝前落地。倏尔又一个打挺直起身来,然后单手支着脑袋抬起下巴看向他。
顾颐看着,顿了顿:“你真不打算告诉她?”
“嗯。”鹤引平淡地合上眼。
烛光散落在少年的脸上,泛泛起光,柔和了棱角分明。
“哎……”顾颐叹了口气,“你们俩这可真是……”
“叹什么气啊,”鹤引睁开眼,清澈透亮,少年玩世不恭地笑笑,而后正色认真道:“有些时候,还是要相信我们家颜儿的。”
顾颐没说话。
“她不缺这类东西,”少年轻声道,“我也信她,能处理好。至于有些杂碎……
“就由我来代劳。”
“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会输了。”顾颐抬手盖在额上,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总说……你的眸子很纯粹干净。”
“嗯?”鹤引回敬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顺带一个浅淡的微笑。
他的视线散漫在四空中,却有一种牵引力让顾颐感觉,他无时无刻不在凝聚着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可眸光探向他的眼底里,又只剩下一片空洞。
真是不可言喻。
“你是指这样纯粹干净的眸子?”鹤引勾起唇偏头笑笑,“我是说你败给的。”
顾颐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我是说安全感。”
鹤引颔首点了点头。
“其实她说的没错。”鹤引仰起头柔声笑了笑,“从她的角度来看啊,我的眼睛确是纯粹无比。”
顾颐挑起眉,不以为意。
但是少年却依旧昂着脸,一脸骄傲地,带着骄阳般的声音道:“一个人的眼睛如果都可以倒映出他所看的事物,那可不就是纯粹得清澈见底了么。”
而后却柔柔垂下了眉眼,少年字句认真:“这是在她看来,而我不是的。”
“他们也说过,眼睛可以倒映出一个人的心里所有物。”
接着少年噤声比划了下,兀自偏头笑了:“我啊,”他指尖慢慢捂上胸口处,“这里曾是四海八荒、六界万物。”
“后来呢?”顾颐问。
“后来啊,谁曾想呢……这里放进了一个她,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了。”
“这样……我知道了,”顾颐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来点儿吗?”
“不用……”鹤引顿了顿。
“这酒不烈的,你应该能喝。”顾颐侧头给他斟了一杯。
“多谢。”少年举起与他对饮。
“我想知道,”鹤引抿了一口开口:“你为何会同意?”
“嗯?”
“在我看来,你并没有理由同意此事。”
帮他,和他们。
为了什么?
顾颐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因为那个承诺。
“这江山,不日就要易名了啊……”
这一声只有说不上来的轻松,是旁观者般的语气,仅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感慨。
如若是他人,顾颐并不会像现下这般百感交集,可说此话的人,是那要易名的江山的国君,姬周。而属于卫的朝代还尚未过去。
顾颐不知如何作答,他只是在这宫中迷了路,次次来都是如此。不知是他生来便与这姬姓的宫宴有仇还是怎样。
“嗯。”他想了想,还是很实诚地应了一声。
十几岁的少年只觉得有些头大。
姬周却在一旁笑了起来,朝他看了看:“你可是坦率得很。”
他认真地想了想,本太子只是懒得搭理你罢了。
而后却又觉得失礼,他转过身就要开口。
“坦率也好,”姬周又出了声,却不似方才的爽朗。
他望了过去,只听见那人轻言道:“少了很多拐弯抹角,也许会活的轻松很多。”
他张着嘴顿了顿又合上,依旧没说话。
“有兴趣做个交易吗?”姬周回过头噙着笑朝他说。
他想了想,他没琢磨出他要作何回应,没出声。
毕竟一切都谨慎为好。
姬周看着他笑了:“到底还是宫中长大的……”他伸手凌空随意指了指,“这里,这片江山都赠与你,如何?”
顾颐不明所以。
“你以后会用得着。”姬周抬了抬下巴,淡笑道,“皇室之争,内斗之乱。太子殿下想必也知道的。”
他对此说法表示赞同,即使贵为太子,也无法逃避、幸免于现实的残酷,甚至,在世上立足更为艰难。
太多人想要涌入这宫中,却选择性地遗忘了它的残忍严酷。
“有了这场胜战加持,又不伤百姓黎民,威名自会四起,德行亦会传遍八方,民心在手,功绩在身。就算是他们要抢这帝王之位,也大大失了胜算……又或说,事已成定局,无可推翻。”他慢慢开口,又瞥了姬周一眼,悠然道:“可你又怎知我一定会要这天下江山呢?”
“这可不就同你所言一般,早已成定局了吗?从你挂上了这个名号的开始,便再也无法推脱了。”姬周笑了笑,“何况,这交易还没说完,你又怎知你一定不感兴趣呢?”
顾颐抬头,示意他继续。
“这江山归你,”他看向远处一个光影闪烁的庭院,垂眸道:“条件是,替我照顾好颜儿。”
“嗯?”顾颐讶异。
“颜儿,”姬周定定地看着他,“你认识。”
而后顿了顿,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压下去了。
“如果她喜欢上了你,不必怎样,待她一生一世安宁无忧就好;若是她不曾爱你,不要为难,放她远走高飞自游天地即可。”姬周深深看了眼他,那一眼,就像直窥他心底,“这一点,你可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千言万语都化成了一句平淡无奇。
“好。”
“再给我一年。”这位即将背负着昏君名声的君主轻声开口,“就一年。”
像是在乞求,用尽了一生骄傲。
“好。”顾颐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剖开的、埋藏至心底的秘密。
即使了然,也要一无所知。
跟他方才那般。
顾颐静静地看着他,谁曾想,连自古无情是帝心,也会出神天外,暗自迷茫。
顾颐自觉背过身。
“让我再看她,最后一眼。”
这最后一声眷恋,也不知说的是谁。
“没为什么。”顾颐放下杯盏平静道。
鹤引挑了挑眉。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喜欢姬颜,你信吗?”他凝眸看着鹤引道。
“信啊,我当然信,”少年笑了笑,“我眼光这么好,我家颜儿这么好一姑娘,你要说不喜欢我还真不信。”
“不过,阿顾。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个,不行。”鹤引定定地看着他,垂下了头。
“我也,没这个打算了。”顾颐低眉叹了一口气,而后又万般无奈地看着他说道:“不过话说鹤引……你一直都这么自来熟吗?……”
突然间眼前的少年一步把头垂到了桌上埋在臂中。
然后接着一声闷响:“是的啊,阿颐……阿、姨……”
顾颐攥紧了拳头。
忽地少年就醉倒了在了桌上。
“想知道死是怎么样的吗?”
鹤颜抬眼冲我笑了笑,抬手间一把匕首迎面而来。
她抿嘴弯唇,笑颜明媚,又是那一泓清泉般的声音:“这一次,没有人会再来救你了。”
“颜儿,走!快走!你快带着她走啊!”
他嘶吼着,一箭穿心,血蔓延至全身,却扭头对我笑开了,仿若云淡风轻,天地不曾凌厉。
“颜儿,你听娘亲说,以后要保护好自己,知道了吗?替娘亲……照顾好爹爹。娘亲从今往后就把一切都交给你啦……”
深夜里沉睡着的呢喃细语,昏昏迷迷中,她脸上的泪珠滑落,我没看到,却浸透了整个心脏。
“姬颜……你又、欠了我一条命啊……
“该怎么办才好呢?”
少年嘴角噙笑,血色沿着唇齿渗透出来,双眸熠熠生辉,艰难地抬手,覆在了心口的位置,然后垂下,微微弓起身,视线忽地一暗,凌云之下的箭羽被隔绝在外。
我虚弱地抽出手,妄想触碰到这最后一丝光明。
可大脑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世界顷刻安静。
“那就,把我的命剜开来,把心,还给你们……”
我接住迎面而来的刀刃,一股殷红从掌心流下,我淡漠地抬眸看着,侧首挥袖。
“我从来,就不希望他们来救我。”
我自以为是一切的牺牲和成全,没想到悲怆的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救赎,只是伤痛提前得太久,让一切都理所当然地自以为是,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我无法弥补的罪过。
原来我才是被救赎的那一个。
一次又一次。
我还没有告诉爹爹我知道,知道一切因果;我还没有替娘亲好生照顾好爹爹,保护好这个家;我还没有告诉,没有认真认真地告诉他,我真的好喜欢他。
那种即使跋山涉水,也想要来到他的身边那种喜欢。
我不需要别人救。
我会的。好好活着。
我的身上背负着太多。
“我不想知道死是怎么样,但是,如果你想,我愿意伸出援手。”
“阿引,快走!”少女着急地握住少年的手,“鹤引!”
门外传来阵阵声响,地面开始颤抖躁动起来。
少年捎带着醉意,瘫软在檀木椅上一动不动。须臾他掀起眼帘,定定地望了眼前的人儿一会儿,又趴了下去。
“我说……鹤引!你想死吗?”她勾了勾唇笑道。
他软软地摇了摇头。
“那你还在等什么?姬颜吗?”少女沉下语气冷笑道,“姬颜跑了,她跑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
她取出那把布满鲜血的匕首放到他面前晃了晃,笑了笑:“看到了吗?鹤引,你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这上面啊,可都是她的血。”
“她活不了多久了,过后不久血就会浸满全身,再后来啊就会失血过多致死。”
“但这一切都是她的罪有应得,你可能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吧?比起跟你这种市井小儿,不过一场爱恋而已……该当如何?到最后还不是选择了顾颐,她想要的何尝不是利益?将来的一国之母……”
她嗤笑着,满是轻蔑。
鹤引忽地抽出手扳过她的手腕,匕首随之滑落下来,他接住,想伸手扇过她的脸,却忽然又顿住了,转眼间将刀柄被反手扣在手心里抵在她的肩头。
鹤颜顷刻间梨花带雨地看着他。
少年笑了笑,弯着眉眼,像是骄阳一般的温暖光芒,开口却将声音清冷到了冰泉潭底:“说她,你还不配。”而后他蹙着眉冷眼看她,“还有,虽然真的不想说出这般不雅的词句,但是我忍不住。
“我奉劝你不要用她的脸这样看我,令人作呕。
“我再说一遍。
“她是独一无二的,世间仅此一个,他处绝无仅有。
“就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