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咸阳》无命公子

3、子楚

　　吕不韦又一次离开吕府，我知道他是做大生意的，他注定要非常忙碌。
　　可是这一次他回来得特别迟。
　　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干瘦的，走路东摇西摆，眼睛滴溜溜乱转的男人。
　　那男人见到我之后，眼神就没有离开。他的眼睛瞪的快要迸出眼眶。我看到他的口水顺着张大的嘴巴滴滴落在他华美的锦袍上。
　　我转身就要回屋。
　　吕郎说，如意，过来拜见公子子楚，他是秦国的王孙。
　　我不情愿地拜了他一下。轻轻起身，转回内室。

　　晚上，吕郎设宴款待子楚。席间，吕郎让我歌舞助兴。
　　我轻挽罗袖，浅提裙裾，慢拢玉带，微凝黛眉，斜抛星眸。萦回飘转间轻启朱唇，于是鼓乐乍歇，我的声音如莺啭流响在山间穿越。
　　一曲终了，两个男人都神游天外。吕郎眼睛眨了一下清醒过来。他挥挥手让我离去。我有点残酷的得意，让那个男人觊觎得病死去才好。

　　吕郎终于回到房中，我给他端上清水，我说，郎君辛苦了。
　　吕郎洗漱之后没有抱我。
　　我说，吕郎，我做错什么了吗？
　　吕郎望着跳动的烛火不说话。
　　我的心一寸一寸陷落。

　　吕郎说，子楚要我把你送给他。
　　石破天惊。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是这居然是关于我的。
　　我说，那你赶紧赶走他，我不要看到他色迷迷的眼睛。
　　吕郎的眉毛拧得像两座大山。吕郎喃喃地说，子楚却是真正的贵人，贵人中的贵人。
　　我坠入万丈谷底。我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如此之快。贵人，已经成了我命中躲不了闭不开的谶语。
　　吕郎说，我已经答应把你送给他了，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跟着他走吧。
　　我慢慢走到吕郎面前。
　　我一字一顿地说，吕不韦，我可是你用六百两黄金娶来的妻子。
　　吕郎的头低了下去，平时熠熠生辉的眸子黯淡下去。
　　我解开罗带，露出如玉般光滑而微微隆起的小腹，说，吕不韦，你的妻子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了，他已经有三个月了。
　　吕不韦如遭雷击，浑身抖个不停。他嘶声说，你不要说了。
　　我扬起手掌，“啪”地打在吕不韦的脸上。我说，你不是男人，真不是男人。我的手隐隐作痛，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有那么大的力气。
　　吕不韦如一只受伤的野兽踉跄着晃出去。我冷眼瞧着他的宽大却不再挺直的背脊心中能盈满了鄙夷和绝望。这就是那个为了我不惜六百金的豪杰之士？这就是那个让我忘记了薛轲，让我感觉找到了幸福的男人？这就是那个说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男人吗？
　　我恨这个世界，我恨。一想到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我就一阵阵呕吐。那一刻，我想死，我想到山里的水潭里去寻找安静。可是我不能，我肚子里还有孩子，他是无辜的。我想，把这个孩子还给吕不韦之后我就去死。也许，我早就该走了，在没有了薛轲的箫声的那个夜晚就该走的了。我痛恨自己的软弱。

　　第二天，在吕不韦冷静的目光里我收拾行囊跟子楚——这个秦国的王孙，贵人中的贵人回他的破旧的府邸。我想起了春天里这个男人就那么欣喜狂热地把我娶来，而仅仅六个月，他就把我送给了别人。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恨他，他给了我那么一段快乐的日子，却又把我让给别人。而我居然还怀了他的孩子。我突然痛恨，厌恶那张冷静而充满心计的脸。我想，薛轲肯定不会有这么多的心机的，可是薛轲在哪里呢？
　　子楚把我带回去就立我为夫人。我看着他卑琐的欣喜鼓舞的样子感觉他其实很可怜。
　　子楚的处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艰难。他自诩王孙所以不学无术而又不乐商贾耕种，而且天性好赌好玩。他除了那天见我的那套锦衣竟然没有别的象样的衣服。而那件还是吕不韦送他的。
　　可是这两天子楚居然有钱了，他带回家整只的烤猪，美酒。还给我买了金的项链。
　　我说，你怎么突然有钱了，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子楚醉醺醺地说，是吕，吕不韦给我的，他给了我五百两黄金呢，反正也花不完的。就是花完了他也还会再给我的。
　　我说，你知道他为什么给你金子花吗？
　　子楚说，知道知道。我不是王孙吗？我将来是要当秦王的，我当了王你自然就是王后了，而他，他就是相国。嘿嘿子楚翻了身睡着了。梦里还带着得意的笑。

　　我看着他不堪的样子，心里充满了绝望。一个满足于用他人钱财的男人其实早已典当了自己的灵魂。
　　子楚睡着之后我独自在花园里低低地吹箫，箫声断断续续再不能成调，偶尔一只乌鸦呼啦啦飞过，像是被蛇咬到了翅膀。子楚的花园里死气沉沉，动的只有我腹中脆弱的生命。

　　当年的除夕，我生下了政，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婴。我想，我一定要教我的儿子怎样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政满月的那天，吕不韦送了一百两黄金作为贺礼。当他看到政的时候，我看到这个男人由衷的喜悦。是的，这一切只是这个男人的阴谋，我，子楚，只不过都是他的一粒棋子。可是，我不要，我不会要政也成为他的棋子。

　　子楚常常游荡不归，我知道我的冷淡令他不痛快。我想他没有另立别的女人为夫人与其说是因为我的美，还不如说因为我是吕不韦送给他的。

　　吕不韦出入府上的时间不多，也不少，只是每次他都视我如无物，他会很快地将子楚拉开去商量他的大计。我想我真是尤物了，因为尤物是注定要给人带来灾难的。所以以吕不韦的聪明，他学会了躲避。

　　政一天天地长大，政鹰鼻虎目，我想，政一定要做一个最伟大的勇敢的男子。在政的呀呀学语里，在政的蹒跚学步里，吕不韦，子楚都不再重要，甚至连薛轲的影子都再度飘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