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处》王敏德

2、情人桥

　　通宝第二年的春天，我作为国公府的嫡女，受邀参加长公主殿下的赏花宴。
　　我很高兴，因为我的几个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都没有资格去，只有我去。
　　几个小姑娘当时的整个世界，无非就是争得父亲最大的宠爱，抢到最美的珠花，嫁给位置最高的人。这就是我那时候生活的全部，不能说是愚蠢，应该说是那时候那个年代，所有女子都要依靠男子的宠爱获得这一方宅院的全部荣光。
　　我那时也不例外。
　　小姑娘还小，最是爱艳丽的颜色。
　　为了赴宴，早早地就开始涂脂抹粉，把小丫鬟支使的团团转，一会儿这个发髻不好看，一会儿这个眉形不好看，一会儿这个口脂不够红，小丫鬟累，其实我也挺累的，但是为了美美的出场，再累都愿意！
　　车轮毂毂，夜晚华灯初上，长公主的夜宴正式开始。
　　为什么赏花的时候要在晚上？
　　嘿嘿，因为当时赏的是昙花，听说是番邦进贡的婆娑优昙花，不仅花型大而优美，而且听闻若是有缘人，能看花开见自己的前世今生。长公主是信佛之人，自然想拉上众姐妹来观赏观赏。
　　丫鬟扶着我进入长公主府邸，在女婢的指引下，来到席间候坐。
　　果然，我悉心打扮的妆容艳压群芳，那礼部尚书的女儿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看到这里，我的心里甚是畅快。宴会上，我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骄傲地展示自己的美。
　　但是那个宰相的女儿着实可恶，居然说什么宴会饮酒食菜甚是平平，何不来唱诗助兴。
　　我虽然生的美，但是真的脑子不太好使，琴棋书画样样都学不太懂，这不是让我当众出丑嘛。因此只好借口尿遁，能躲一时是一时。
　　我去茅房的路上，远远的听见那个可恶的宰相之女议论我，说我就是典型的金玉其外。
　　哼，虽然我读书没天赋，但是这句话我还是懂得，正打算回去和她理论，却发现坐中的所有女子连同长公主都在哈哈大笑，原来她们都在嘲笑我。
　　一瞬间，觉得自己跟个小丑一样，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我恹恹的，让婢女转告长公主我身体不适，提前回府后，特意避开阿芙和马夫，一个人向另外一条街走去。
　　今天正是乞巧节，繁星满天，人头攒动，花灯绚烂。
　　自己买了个面具也学那些少男少女一样戴上，在这里，没有人认识自己，也没有人嘲笑自己，也没有人逼迫自己，我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味道。
　　我被涌动的人潮裹挟到了情人桥，情人桥顾名思义，听说在桥上揭开你面具的男子就是一生的良人。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之前就相爱的男女上桥互揭面具，求个吉利而已。
　　我对什么男女求爱不感兴趣，因为我早已经有了未婚夫，年底他就要娶我过门。因此我转身打算往回走下桥，结果后面一女子好像看见了自己情郎，往前跑去时狠狠将我撞倒在地，本来我以为要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结果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揽入怀中。
　　“？？？”我缓过神来，抬头发现是一男子，男子一身月牙色直缀，身形修长，手臂有力，因为我与他靠的很近，甚至能感受到他轻薄下衫的胸膛起伏。
　　他没有带面具，脸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只不过是让人感觉挺舒服的长相。
　　或许他受不了我这样打量的眼神，满脸涨的通红，我这才惊觉实在有些于礼不合，连忙挣脱他的怀抱站了起来。
　　有着面具壮胆，我拿出国公府嫡女的气派与礼数，向他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客套又矫情的说了几句谢谢公子出手相助云云。
　　抬起头，结果这少年还是呆愣的站在原地，手指搓着衣摆，我看出来了他想说什么，但是他就只呆立在那里。
　　原来是只呆头鹅，我心想。
　　少年看着我欲言又止半晌，突然弯下腰捡起一个面具，结结巴巴地说道：“带，带，带上！”
　　“？？？”这少年不仅是个呆头鹅，还是个结巴。
　　恩？这个面具不是自己的嘛？我迟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去，面具被撞掉了，结合这座桥的传说，终于理解了刚刚少年为何欲言又止了。
　　“恩，恩，那个，那个，谢谢你，我走了！”真的很尴尬，我当时只好飞快的抓过少年手中的面具往桥下跑去。
　　那是我一身中很是尴尬的一次经历，以后每次经过那次桥，我都绕着走，实在是上次跟那个少年的遭遇让我的脸现在都还臊得慌。
　　不像哥哥弟弟可以考科举出仕，我的人生价值只能通过嫁人来体现。
　　我有一个未婚夫，唐家是京都的名门望族，唐弼之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官至宰相，这个后生也很努力，年级轻轻就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
　　朝廷用人一般都是翰林院、御史台中去挑选，唐弼之这一辈子也算是仕途无忧，再取我这国公府嫡女，借老丈人的力，自然也能平步青云。
　　而我有这样的未婚夫，也是很自豪的，每次都要在小姐妹面前显摆一番。
　　其实，我心里知道，我不过是父亲用来固稳家族荣光的棋子，我的妹妹们亦都是。
　　我经常夸耀我的未婚夫，可是，我对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感情，他对我的喜爱还没有对录事巷的歌姬来的多，我明白，所有的浓情蜜意都是我一个人的幻想。
　　但是，这就是我的命。

　　本来到了年底，唐家就会下聘将我娶进门，不过却遇上了唐弼之的父亲去世，他要丁忧三年，我的婚事被拖下了。
　　又是第二年的春天，哥哥要去参加科举考试了，父亲母亲都很紧张，希望我家这个嫡出的儿子能够一举中第。
　　母亲每天都在佛前祈祷，哥哥每天都在书房中苦读，我一天都很闲。不想去后院跟那些庶出的哥哥妹妹玩儿，寂寞的我又一次偷偷溜出府门去。
　　买了很多东西，有城西的绿豆糕，冰糖葫芦，还有很多钗环耳坠，胭脂水粉，看着眼前的一堆东西，心想，不能再买了，再买就快抱不动了。
　　东西太多了，路过一条小巷时，上面的绿豆糕盒子挡住了我的视线，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砰通”一声，所有的胭脂水粉，糕点小吃都因为我失去平衡砸到了地上。
　　“啊！”被我撞到的书生因为被坚硬的糕点盒子砸到，痛呼一声。
　　“你没事儿吧？”我小心翼翼的走到青衣书生旁边，蹲下身，心虚的问着他，“我有钱，你要是不舒服，我给你钱，你去看大夫。”
　　书生闻言抬起头，这不就是上次在桥上遇到的呆头结巴鹅嘛？
　　他也认出了我，两个相顾无言，尴尬傻笑。
　　我看到他头上被盒子尖角砸出了血，有些过意不去，“公子，我带你去医馆包扎好不好。”我轻声询问道
　　“没事，没事，没事，没事，我，我，我自己去。”呆头鹅书生连忙摆手，好像自己是洪水猛兽一般。
　　这人难道跟长公主那群人一样也看不起我，我心中莫名升起一阵火气。
　　“让你走你就走，废话那么多。”我一把拽过书生的手，拉着他往医馆的方向走去。
　　“姑娘，你的，你的，东，东西还，还，在那里。”呆头鹅有些着急道。
　　“没事儿，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到时候再买就是了！”我回过头冲他咧嘴一笑。
　　他亦回我一笑，笑的跟个傻子一样。果真是个呆子。
　　医馆的大夫为他包扎了伤口，又开了些药，我将银子放在大夫手中，谢过大夫便拉着呆子出了医馆。
　　“我要回家了，你呢？”我随口问道。
　　“我，我，我要去客，客栈。”
　　“哦，看你打扮，你是进京来参加春闱的举子吗？”
　　“恩，恩，是，是的。”呆子回道。
　　这人哪里都好，就是太呆了，我觉得有些无趣，想赶快结束这样的对话，“我要走那边回家了，你好好参加考试，祝你以后能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我对他笑了笑，转身往另外一条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