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之悠闲人生》沈兮和

10、送行

　　天刚蒙蒙亮，庄伟业一咕噜爬起来，麻利地穿衣洗漱。
　　行李是昨天晚上就收拾好的，季荷花心里装着事，一夜都半梦半醒，睡得极轻，一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动静，就紧赶着起了床，熬煮了一锅掺着小米的玉米面粥，还按照人头热了几个菜包子，剩下的用一个干净灰布口袋装了，末了，拿绳子牢牢绑成结。
　　一家人陆陆续续起身，间或同庄伟业闲话家常几句，庄素兮舍不得她二哥，亦步亦趋地送出去老远，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二哥，木匠是力气活，你可要吃得饱饱的，千万别省那一毛几分的饭钱啊。”
　　又道：“做工时护着点手、眼，别再让工具伤着了。”想她二哥庄伟业，本来是名牌高校毕业生的坯子，以后指不定多风光呢，却因为他们这个家太穷，被一家老小拖累，学了又脏又累的木匠手艺。
　　庄素兮记得，庄伟业刚去镇上那几个月，每次回来手上都带着伤，往往是旧的未去，新的又来，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想来也是，本该是握笔杆子的手，现在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拿起了工锯、木工刨、木锉刀，能好受吗？
　　为着这个，季荷花偷偷抹过几回眼泪，还拿家里积攒的十来枚土鸡蛋，跟人换了一盒药膏来给庄伟业用。
　　后来，庄伟业熟能生巧，再加上那盒药膏的保护，双手才好歹能见人了，但跟其他人光滑细嫩的手还是没法比，十根手指里，经常有三四根上面缠着白胶布。
　　听着庄素兮婆婆妈妈的一番话，庄伟业丝毫没有觉得聒噪，心里反而十分受用，他望了一眼默默缀在两人后方，手上肩上都是包袱的谢行云，得意地想到：也不知道这小子犯什么倔，他这么个天仙似的妹妹，谢行云偏偏就不稀罕，怕不是个傻子吧？
　　因着庄素兮的事，庄伟业之前确实同谢行云闹过矛盾，也曾暗暗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搭理谢行云。可是后来，兄弟两人，一个投身军营，保家卫国，一个蜗居在小店做工，养家糊口。那些少年意气，鸡毛蒜皮，就都成了过眼云烟。
　　人世境遇，真是妙不可言。
　　有时候，庄伟业偶尔在繁忙的工作间隙，回顾自己的人生，也会产生一阵茫然和心慌，难道他这一辈子都要屈居下流，沦落成社会底层人，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吗？
　　若是老天爷早有安排，一切都是定数，又何必让他读书认字，明理知义，懂了这些之后再让他不得不做一个泥腿子，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来一事无成。
　　这简直无异于将那坐井观天的青蛙放出来，带它看一圈大千世界，灯红酒绿，然后再残忍地剪去其四肢，居高临下地看它在肮脏的泥淖中苦苦挣扎。
　　若是如此，倒是不读书的好。
　　没有奢望，也就没有痛苦。
　　得过且过，走一步看一步，不也是有着愚人般的快乐吗？还是说，在那些人眼里，自己才是傻瓜呢？
　　每每思及此处，庄伟业都忍不住一声苦笑，暗暗想到：或许，他也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间铁屋子，继续做那酣然沉睡的人。
　　“二哥。”庄素兮不知道庄伟业在想什么，但他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神色，却没能逃脱庄素兮明净的眼眸，她隐约知道自家二哥的心事，虽然不能透露以后的历史走向，但笼统地给予一些鼓励还是可以的。
　　庄素兮真诚地对庄伟业说道：“二哥，你喜欢看书，那就继续去看；喜欢写文章，那就继续去写。你放心，读书人一定会越来越受重视，接受教育的途径和端口也会越来越多。只要你坚持努力下去，一定可以施展才华。”
　　“素兮，你……”庄伟业惊疑不定地望向妹妹，万万料想不到，天真不知世事的庄素兮，竟然也能说出这番有成算的话来，并且还极有道理的样子。
　　庄素兮微微一笑：“二哥，你别这么看着我嘛。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我记得某本书上还有这样几句话，‘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还有一句‘任何时代都不缺乏随波逐流之人，可是最需要的却永远都是清醒的智者’。我不懂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二哥，你要是得空就琢磨琢磨，回头同我讲一讲呗？”
　　“随波逐流……智者……”庄伟业无意识地重复了几遍，眼神发虚，根本没有听清楚庄素兮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庄素兮知道，庄伟业是一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人，不会被迷障围困太久，等到拨云见雾的那一天，一定会更加坚定自己前进的道路。
　　遗憾的是，上一世造化弄人，庄伟业时乖命蹇，在三次尝试报考大学，三次失利之后，彻底被生活消磨掉一切锐气。
　　他没能力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又消不掉燃烧在胸口的那一团火，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终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追寻着虚无缥缈的桃源仙境，仿佛在那里，才能得以躲避现实社会的黑暗污浊，才能梦到朝思暮想的教室、校舍……
　　庄素兮不清楚，以庄伟业的真实水平，到底需要几次考试，才能进入梦寐以求的大学校园，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像上一世那样，噩梦般接二连三地上演，阴差阳错之下，导致庄伟业无心学业，最终成绩也与预测试卷上的得分相差甚多。
　　如果庄伟业真是技不如人，被活生生从高考这座独木桥上挤下来了，那么庄素兮无话可说，结果再惨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是，如果这里面还有某些人为因素，暗藏了不可告人的龌龊手段，那么，庄素兮死也不答应！
　　庄家村靠后方一处边角，两间矮矮的土屋里，住着一个叫老抽的人，这人之所以得了“老抽”这个雅号，却是因为他天生不足，左侧脸颊未发育完全，不似正常人那般五官分明，而是皱巴巴的一团肉疙瘩。仿佛听医生说过，脑子里面的神经也是有问题的，所以说话时面皮总是不自然地抽搐，颧骨处的肉在空中一抖一抖，看着有些吓人。
　　小时候，大人称他作“小抽”，老了以后就自然而然地升级成“老抽”了。他生得丑陋，有碍观瞻，一辈子没能讨上老婆，先天体弱，工分自然也挣得不如别人多。好在老抽叔有几分小聪明，攒钱买了一辆不知道捣腾过几手，眼看着就要报废的拖拉机，后面拿木板架起一个简易的车斗，装上俩轮子，油门一发动，倒是也能在乡间的土路上跑动。
　　唯有一点不好，太过颠人，能把人生生折腾散架了。
　　靠着这辆破拖拉机，老抽叔来往于村镇之间，帮着接送乡邻，运送一点货物什么的，挣一些辛苦钱。
　　季荷花早就同老抽叔说好，托他今儿出门送一送庄伟业和谢行云。几个人去到时，老抽叔正蜷坐在拖拉机的操作位上，粗声嘎嘎笑着，猛一听，倒是挺像某些凶猛兽类。
　　不仅是孩子们，村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有些怕老抽叔，庄素兮以前也不能免俗，对着老抽叔总是能躲就躲。
　　距离老抽叔还有几米远的时候，谢行云就把庄素兮拦住了，“我们这就走了，你回去吧。”庄伟业也说让庄素兮赶紧家去。
　　庄素兮如今对老抽叔怪异的半边脸，倒是不大介意。毕竟，有些人内心丑恶远甚于此，相比较之下，外貌上的不足之处，倒是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素兮！你怎么也在这儿？”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些喊了庄素兮一声，回过头去看，却原来是那几个知青们凑在一处，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
　　方才说话之人是杨晓慧，她同庄素兮关系还不错，见面之后就主动招呼道：“我们正说要搭老抽叔的车，去镇上买东西、寄信件呢，你跟我们一起呗？”
　　是了，老抽叔的手扶拖拉机宝贝得不得了，轻易劳动不得，仅仅只有庄伟业和谢行云两个乘客是不够数的，为了多赚一些跑腿钱，老抽叔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游说其他人同行。
　　算算日子，知青们来了有一段时间，也该放假一天松快松快。何况，人家自也有亲戚朋友，难免要收发信件、包裹。
　　庄素兮因笑道：“我是来送人的，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杨晓慧对镇上不甚了解，原本还想着拉庄素兮这个本地人同去，既多了个伴，又能少走许多冤枉路，谁知她竟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庄素兮今天犯哪门子的邪神，还未能脱身离开呢，时真和温青书又并肩行了过来。
　　旁的也就罢了，只温青书那般斯文儒雅的一个人，今天竟跟丢了魂一般，傻呆呆地凝望庄素兮半晌，再不见往日进退自如，潇洒守礼的翩翩风度。
　　谢行云看得剑眉一皱，将庄素兮往身后护住了，略带不满的目光递过去，无声地警告着温青书，氛围隐隐有些剑拔弩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