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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地府第一殿,鬼判殿。
地府十殿均在海上。息风软一路往正西方行去,初时仍是艳阳高照,碧波微漾,待渐渐入了黄泉路的范围,身侧狂风咆哮,恶浪惊涛,昏黑一片不见天日,再行时又没了风浪声,脚下踏着陆地,周围却是混沌一片,只一条路幽幽向前,不知伸往何处。恍惚间四处似皆有叹息,远远近近,又有哭嚎,长长短短,仔细去听时却又只是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到。
息风软喝了口酒,心中哀叹自己在桃林待得好好的,为啥没事要遭罪来这黄泉路上走一趟啊。
走着走着,前方隐隐现了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很快飘近了,乃两位值班的无常,来接他入地府。
互相例行公事打过招呼,息风软一看,黑无常怒容满面,白无常笑脸迎人,黑无常高帽上书四字:“正在捉你”,白无常高帽上同上书四字:“你也来了”。看得息风软一阵沉默,忍不住道:“我又不是亡魂,用不着这样吧。”
黑白无常一愣,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刚接过亡魂,忘了换衣服。”黑无常说着拍拍帽子,四个字唰地转过去一格,成了:“宾至如归”,白无常也拍拍帽子,唰地又是一转:“欢迎再来”。
息风软嘴角抽了抽,绽出张笑脸:“你们地府,还挺幽默的。”
行至地府大殿,虽比不得息风软的桃花林,好歹看着是正常府邸。一路走过皆有侍卫把守,一个个站得笔挺,面色严肃骇人。
行至待客室,黑白无常安排息风软坐了,道:“阎王刚审过恶鬼,正在休息,请稍事片刻。”
让客人干等本失待客之道,息风软倒是毫不在意:“没事没事,我不急,你们忙。”
月老是个小官,自然受不到多隆重的招待。黑白无常安排他坐下后便不知飘去了哪,把他一个人晾在那凉快。中途有个满脸阴笑的女鬼飘来朝他嘻嘻一笑,给他倒了杯茶,又满脸阴笑着倒退飘了回去。
息风软开始思念自家小红了。
在会客室坐了一阵再没见着半个人。息风软本就是坐不住的人,地府威严压抑的气氛直让他透不过气。想那阎王也不知要休息多久,终于耐不住溜达出去。
守门侍卫只觉有风拂过,隐有花香,定睛一望,什么也没有。
息风软出了大厅,当是观光旅游一般,四处转悠。鬼判殿平时接了亡魂,便根据生前善恶审判,有大善者,送往天庭或西方极乐世界;有功过互抵者,往左走,入第十殿投胎重新做人;有恶者,往右走,先在孽镜台上转一转,看清自己一身罪孽,再按罪业送往地狱受刑。
息风软久闻孽镜台大名,站在台下一望,果如传闻一般,有十人围的巨镜一面,上书一行血淋淋的大字:“孽镜台前无好人。”传闻无论何人站在镜前,便能看见自己一生所犯罪孽如走马观花般回放。息风软转了转,终是按捺中好奇心,没有上前一试。他来此游了一趟,孽镜台上上下下侍卫瞪着铜铃大眼,却无一人发现,只是他行去时,刚好角度摄入镜中,只见镜中有影子飞过,并未照出实体。
息风软不识地府地形,也无目的,只是随性游走。也不知行了多久,本是阴风凄凄的地府,却越来越热。息风软正纳闷第一殿只是审判堂,并无地狱,却见眼前现出一熔岩血池,不算大。池中只有一人,背对他静坐,大概是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竟是一少年,面清冷,好颜色。
息风软不由一愣。那少年见着息风软,虽面无表情,眼中却也划过诧异之色。他站起来转过身,全身不着一缕。四周岩浆翻滚,少年墨色长发披肩,肤色却是冷冰冰的白,面上不见半颗汗珠,甚至隐有寒气浮动。
美色撩人。
息风软刚赞叹完,又开始吃惊。吃惊的是少年手戴铁枷——看这岩池宛若小型血海地狱,难道这竟是个关押在此的犯人?或者是个犯了错在此受罚的地府中人?
正想着,只见那少年一步步走上岸。息风软瞪大眼睛,看着这么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赤身裸体地朝自己走来,心中暗惊难不成是美人计?若是这少年就这样开口求自己救他该怎么办?他息风软虽是怜香惜玉之人,但强龙都不敢压地头蛇,要他在阎王的地皮上跟阎王抢犯人他还是得慎重考虑一下。
息风软还在和理智做思想斗争,那清冷少年已上了岸,根本不理息风软,手一震轻松抖掉铁枷,开始穿衣服。
息风软瞠目结舌地看着铁枷落地,发出咣嘡一声响——这、这是不是已经坐实了越狱?你要逃跑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啊?
忽然听见脚步声杂乱,伴随着侍卫们的叫喊“这边这边”。那少年刚披上件单衣,停下动作,抬头向声音方向望。息风软见这少年这时候还在慢腾腾地发愣,心道莫不是个呆子,再顾不得想,不由分说一把扣住少年手腕:“还看什么?快跑!”
息风软带着——准确地说是抓着少年一路乱跑。他一个人本是来去如风轻松自如,带着个人——尤其还是个不知要跑的少年,却没有那么容易。息风软本就对地府地形不熟,只努力往人少的地方跑。谁知不管往哪跑都有众多侍卫把手,一路跑来无论谁见了他,都瞠目结舌一脸惊恐,端起武器就追。不一会他们后面就跟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很快便被团团围起来,没了退路。
息风软不得不停下脚步,心中哀号你阎王算起来不过是个和我平级的官,怎么我手下只有个整天教训我的丫头,你手下就带了这么大堆子死心塌地的侍卫?
清清喉咙正想说什么,却见那一群侍卫围过来,啪地收了武器,一齐跪下了。
……咦?
一群人脸色惶恐地叫:“阎王——”
……啊?息风软没敢回头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掌中握着的手腕似乎开始发烫。
那群人还在叫:“他是今天来借阅生死簿的月老!您可别杀他!”
……敢情这堆子人是追来救我的啊……
息风软对天——从这里只能看到昏黑的一片——翻了个白眼,一下缩回手,叹着气灌了自己一口酒,这才眯着眼回头望去。那少年还是冷着一张脸,身后黑影蠕动,身形开始暴涨,只听骨胳咔咔作响,转眼似是过了千百春秋,少年的圆润青涩褪去,身量渐现高大,线条慢慢深刻,额尖突起一点,很快一环一环长出来,竟是只黑色的角。
他身形变化时,已有小鬼诚惶诚恐拿了衣服替他披上,待他完全长成,已是高大威仪的地府君王之姿,少年的清冷完全长成为威严肃杀之势,稍一动,死气四溢。漂浮的小鬼们早退得远远的,怕是一靠近七魂六魄都要被这死气湮没殆尽。
周围的侍卫们头低得很低,大气不敢出一口。阎王目光飘过来,和离他最近的息风软对上。息风软又灌了自己口酒,无奈笑道:“就是嘛,我就说从没听说过阎王是个少年。那个,你,你叫什么来着?灼、灼……”
“在下荆灼。”
“哦哦,荆灼。”荆灼一开口,息风软就知他为何一路不说话了,那声波光是荡漾开去,都能让躲得远远的小鬼们跌落地上,抱头发抖。看他样貌气质,果然是硬得如传闻中一般无趣。唉,红芍居然还担心自己会勾引他,难道跟了自己这么久竟还不知自己最怕就是这种硬得不知拐弯之人么?息风软想起那少年的可人模样,再和眼前之人一对比,不知不觉竟叹了口气:“你怎的就长大了,真可惜。”
周围侍卫被他的轻浮模样吓得目瞪口呆,荆灼倒是收回目光,吩咐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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