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城》朱巩

1、第 1 章

　　他骑车他修车，他们二十年前认识；他开车他仍在修车，他女儿嫁给了他儿子，他们由熟人变成了亲家。
　　老陈依然在乡政府门口经营着那家商店，还是开着那辆有些年头的面包车进货送货，只是规模扩大了些，货品更杂了。
　　老李依然在县城东门桥头修车，依旧是一铁皮柜一气筒一水盆，招牌几乎没变。不知什么时候，柜子上多了一个配钥匙的匣子，再远些摆放着一把躺椅。
　　立秋，微风习习，淡蓝的天空中洁白的云朵飘移着，空气格外清新。这个曾经的煤化工能源小城，被四周的群山和丘陵包围，好在城西有条大河穿过，在城南城北的山上冲开两个豁口。十多年前站在城东森林公园往下看，若大的城区几乎一年四季烟雾蒙蒙，只有当大风从两个豁口吹过，才会出现几天晴朗的天气。经过多年的清淤绿化，沿河十余里变成了滨河公园，春夏秋三季水波粼粼，绿树成荫。污染企业关停并转只剩下一座煤矿一个焦化厂，树是越栽越多，水清了雾少了，随便刮点小风就是优良天气。
　　中午这天，老陈和老李难得的坐在了一起。
　　立秋，微风习习，淡蓝的天空中洁白的云朵飘移着，空气格外清新。这个曾经的煤化工能源小城，被四周的群山和丘陵包围，好在城西有条大河穿过，在城南城北的山上冲开两个豁口。十多年前站在城东森林公园往下看，若大的城区几乎一年四季烟雾蒙蒙，只有当大风从两个豁口吹过，才会出现几天晴朗的天气。经过多年的清淤绿化，沿河十余里变成了滨河公园，春夏秋三季水波粼粼，绿树成荫。污染企业关停并转只剩下一座煤矿一个焦化厂，树是越栽越多，水清了雾少了，随便刮点小风就是优良天气。
　　其实，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一代人。要不是两个孩子结婚好几年，都三十出头，在上海治疗三年多，花费十余万才生下一个宝贝女儿，要庆祝一下，在小县城的两个亲家依例是很少走动的。

　　饭店订到了七流山庄，坐落在离城区二十余里的森林公园。乡政府到县城二十里，县城到森林公园二十里，老陈盘算着一个小时的车程足够了，挑了一件最贵的银灰色短袖，催促老婆动身，还能空出时间去批发市场进些货。老陈的商店是前店后院，商店是拆了院墙又占了街道边一米多宽盖起来的，院子是老宅共三间房，虽然不大但紧临街道，头脑灵活的老陈父亲很早就在大门口搭了个活动棚开了个小卖部，后来老陈扩大经营变成了现在的综合商店。老陈的商店在乡里是很出名的，有一个非常精致的牌匾是专门请人做的，匾上三个大字遒劲有力“金旺陈”，现如今名头还在，只是生意差了太多，小煤窑消失了，乡政府的公款消费越来越少，附近村里的年轻人纷纷进城打工，许多人买一套城郊的小二层房，一家老小就都移民了。老陈的面包车就停放在乡政府大院里，一是近水楼台，二是晚上书记乡长和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回城区的家了，车位没人和他抢。一路下坡，老陈依旧挂着空档滑行，儿子女儿多次提醒他有风险，但老陈不以为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舍不得浪费那点汽油，进城一趟四十多里，几乎可以滑行一半路程，大约能节省十多块钱呢。卖一包方便面才挣五毛钱，相当于多卖了二十包。刚从上冯线拐上滨河大道，车就被拦住，老陈心一紧，坏了!换衣服时忘拿驾照啦!交警是个英气逼人的女孩，笑容甜美，就是坚持要开罚单，200元，老陈急了拦住女孩的手说，我和你们王局长是好兄弟。“王局？”女孩有些怀疑，衣服质量很好，但少了些官气，她认真的看了看他，习惯的甩了甩那本罚单说：“那你打个电话吧。”老陈有些后悔，因为200块钱……但还是在女孩怀疑的目光下拔通了老王的电话。大约不到二十分钟，一辆旧款奥迪急驰而来，正是老王，公安局刚退下来的副局长王大吉。“王局好！”女孩立正敬礼，王大吉举手回了个礼。“您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前几年考进队里的，您原来分管交警队时开会，给我们讲过多次话。””那我就不找别人了，我们走啦，谢啦。”王大吉说着话发动了车，就这样老陈跟在老王后头开走了，虽然省了200元，但老陈心里纠结着。“我知道你，正派，”老王说，“我也是极少用这种特权。的。噢，对啦，你进城进货？”

　　早上八点刚过，老李不顾老婆的唠叨还是把修车摊摆到了老地方，习惯了。虽然家里的主要开支靠能干的老婆的店，但这么多年修车摊也收入不少，他早出晚归风吹日晒，一双儿女学业有成，家庭幸福，老李觉得自己也付出颇多。只是近年来骑车的人少了，生意大不如前，好在如今也不靠这个收入养家，权当是一个生活方式吧，比打麻将喝酒健康，比打扑克下棋清静，比跳交际舞广场舞安全。他也不像以前总是站着等客，一见人推车来立马迎上去，手脚麻利地铺好堑布，放倒车把，扒开外胎，拽出内胎，充气过水，两指捏紧冒水泡的地方，呼啦一声把气放掉，三挫两抹一夹，得！不用再试水，搭好就能骑走，绝无漏气。如今他常常会斜依在躺椅上，有人来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干活，钱嘛多是回头客就随心给，也不会少。“老李，闲着呢？”他正眯眼依在躺椅上摆弄手机，扭头一看，原来是老贾贾文斌，农业局副局长，去年退居二线后每天骑着个旧的铃木125摩托车，专心经营着八百亩承包地。老李起身，接过摩托车，哗啦一声立起大撑，随手拽过旁边的沙墩挂在后座上，车头立马翘高，只两三下，扒出外胎，拽出内胎，又顺手卸下沙墩塞到屁股底下坐着，开始找漏气点。
　　前胎很快补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老李不再要钱，老贾也不再给钱。本来想聊几句，见老李准备收摊，贾文斌问：“怎么？今天有事情？”“中午给孙女过百天。”“好啊！”老贾兴高采烈，“择日不如撞日，我也凑个热闹。”
　　七流山庄因七条溪流汇聚于此而得名。穿过宽阔的山门广场，再穿过巍峨的门楼，右转一条砂石路一直蜿蜒向上，大约一公里路程就到了。老陈没有开自己的面包车，老王硬把他们两口子拽上了奥迪。山庄门口老李的儿子李理顺看见车小跑了过来，拉开车门。“王叔，没想到您能来。”“李顺，喜事呀！还在监察队？最近不是在调整干部吗？”“这不正准备找您去呢，我岳父就认识您一个当领导的。”“ 你岳父？”王大吉跨出车门，双手理了理领口，左右看了看说，“他是正统，不求人! 从他们乡出来的书记乡长现在多少副县长副市长的，哪个不给他三分面子！”李理顺原名李顺，考大学复习了一年，他妈找人算卦说名字有问题，虽顺而无王者之气，故在原名字中间添加一“理”字，既依从了卦象，又保持了原名的读音不变。果然大学毕业公开招聘考入县住建局监察队，留在办公室写材料，和打杂的差不多。监察队全额事业单位，副科建制，一百多号人主要分三类，第一类是县里领导和有钱人家子弟，他们学历低但上班早资历老，目前大都在队里中层以上领导岗位；第二类是落实退役军人等□□政策安置和通过各种关系安置的，同样是学历低上班早资历老；第三类就是李理顺等十几个近几年通过公开招聘考进来的大学生。今年恰逢事业单位改革，按文件规定监察队的班子成员必须是全额财政人员，就像李理顺他们，但执行文件要尊重历史，结合实际，稳妥推进，一刀切恐乱了工作乱了人心，所以老人老办法，原班子人员保持不变，新人新办法，正好监察队一个副队长被撤职了，空出来一个职位公开选拨。说是原则上本单位选拨，其实只要外单位不参与，本单位符合竞争条件的也就只有李理顺他们十几个大学生。李理顺虽然不是官宦人家，但家境殷实，头脑灵活，和队上的许多人都是同学，相比外地考来的，农村考上的自然多出许多优势。

　　还差老李，亲家两边的人都到齐了，安排在相邻的两个凉亭。凉亭用竹板围住，门窗齐全，透风透光透声但苍蝇和蚊子进不来。这样的凉亭共有七个，分别以七条溪流命名，高高低低散落在山庄里，形态相似，颜色各异。凉菜已经摆放在桌上，野猪肉、酱鹿肉、伍贝子、自种花生、野葱拌豆腐，只等老李一到就能开宴。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贾局长的铃木125驮着老李吃力地爬了上来。李理顺本来早有些等的烦躁，见是贾叔，也不便发作，打声招呼把他们引进了最高处的龙豁亭。李理顺让服务员把菜单和巳点的单子拿来，贾局长接过去看，热菜有清炖七流鱼、白灼虾、腊八蒜杏鲍菇、红烧茄子、白灼百合、锅仔羊肉、辣炒青西红柿。贾局长说把白灼虾和白灼百合换成四川毛血旺和红烧肘子吧，又便宜又有肉吃着带劲，大家都看着王局长笑，因为这两道菜正好是王局长刚刚换过来的，原来安排的就是毛血旺和肘子，王局长看了菜单说内脏和大肉不健康，点了虾和白合。李理顺心里就生出些轻视来，同样是副局长，不是一样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