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心》月笼寒沙

5、第 5 章

　　第五章
　　黑马在林中飞速穿梭，四蹄扬起尘土。
　　“让你别说话！我的话你全当耳旁风了吗？”荆轲有点恼怒地吼道。“我见过傻人，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
　　“对不起，”高渐离小声说道，“可是秦兵也太无礼了，我……”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飞来，擦过他的脸，直刺入荆轲的后背，血如泉涌。
　　荆轲眼神发直，嘴角滑下一抹朱红，握着马缰的手松开，摔下马去。血洒了一地，马儿受惊，抬蹄嘶鸣。高渐离连滚带爬地扑下马，冲到荆轲身边。
　　“荆轲！荆轲！”
　　不远处的秦兵已厮杀过来，喊杀声和马匹的嘶鸣混成一片，刺痛着琴师的耳膜。高渐离抬头看着雪花纷飞中逼近的憧憧人影，陷入了绝望。

　　竹林中溪水上结了层薄薄的冰。
　　荆轲睁开眼，天灰蒙蒙的，不见日光。
　　他翻身爬起，四下环顾，却在竹林中发现一个身影。那身影修长，披着白袍，长须飘飘，颇有仙风道骨之意。
　　师父！
　　“师父！你没事呀！”荆轲欣喜地叫道。拔腿就要冲过去，却差点一头撞在什么上面——他与师父中间似乎有道看不见的墙，让他过不去。
　　“师父！师父！回头看看我呀！师父！”呼唤声久久回荡，而师父的身影纹丝未动。
　　为什么？师父为什么听不见自己的呼唤？他为何不肯理睬自己？为什么？
　　荆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强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咬紧下唇。
　　春风扑面而来，柳絮迎风飞起，纷纷扬扬宛若冬日的初雪。师父苍白的背影几乎与柳絮融为一体。慢慢地，他转过头来，苍老的眸子透过凌乱纷飞的白发望向荆轲，缓缓抿唇，微微一笑：“荆，坚韧的植物。若有人想斩断它，必遍体鳞伤。它带刺，不屈不挠。荆轲，我相信你能做好，切记，无违本心。”
　　荆轲紧紧地盯着师父，看着师父回过身，挺拔的背影开始随着柳絮散去，在春风中支离玻碎。一声叹息也轻轻散开。
　　“想要无违本心，可我的本心是什么？这乱世该怎么办呢？”荆轲颤抖着闭上眼睛。
　　柳絮飘荡，万草飞扬。人已去，留下一片苍茫。

　　狄铭朝着打水回来的高渐离点点头：“多谢琴师相助，荆轲兄的烧可算是退了，估计一会儿会苏醒过来。”高渐离的眉毛微动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声嘟囔一句：“那太好了。”放下水桶，走了出去。
　　荆轲醒来，用力眨了几下眼睛，这才确认自己又回到狄铭的家中，还是那熟悉的茅草屋顶和红土墙。居然被老大娘救了两次，真是抱歉。
　　他活动一下手臂，却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狂吸冷气。
　　门开了，狄铭和他的母亲走了进来。老婆婆冲荆轲一笑：“小伙子，我们又见面了。”“老大娘……”荆轲尴尬地摸摸鼻子，“谢谢您又救了我一次。”
　　“是狄铭救你回来的。也谢谢你捎信让狄铭回家了。”大娘将篮子里的食物放在桌上，“吃饭了！”狄铭上前扶起了荆轲。荆轲眨着眼，贪婪地闻着食物的香味，才发觉自己腹中空空。他客气几句，端起碗便大快朵颐起来。
　　“我昏睡了几天？那些秦兵呢？”他嚼着满口的食物，含糊不清地问狄铭。“差不多整三天了，现在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了。”狄铭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塞入口中，“那天我追上你们，伤了金猎的一只眼睛，他负痛走了，那些秦兵也就随着撤了。”
　　“高渐离呢？”荆轲突然想起，放下碗筷，望向四周。“那小高琴师守了你这几日，从未合眼。”狄铭回答。荆轲皱皱眉：“他现在在哪儿？为何不来吃饭？”
　　“他早些看你退烧了，胡乱吃点东西，还说要煮点粥给你，结果靠在灶边睡着了。”狄铭挠挠头，“怕是累极了，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灶房暖和些。”
　　荆轲听了，安下心继续吃饭。
　　半夜，寂静的山间只有狼的悲鸣，似哭似泣，有着说不清的痛苦。
　　荆轲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眠。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高渐离还没有回来。
　　他悄悄翻身下床，从桌上取了自己的长剑，借着月光，开门走入暗夜中去。灶房炉里的火已熄灭，并未见高渐离的身影。荆轲抬眼望向远处的山岗，他倒不担心狼会叼走琴师，只担心秦兵是否还在附近游荡。
　　荆轲翻过小山丘，来到一片林中，地上铺着层薄薄的霜，在月光下泛着冷冷地光。树枝的影子如浓墨泼洒在地上。忽然，晚风送来一阵悠扬的乐声，很轻，但很亮。
　　是筑声。
　　荆轲顺着乐声，绕过几棵树，在不远的一片小空地上发现了高渐离。那琴师正伴着晚风，和着弦音，吟唱着忧伤的曲调。
　　他的声音很虚弱，但很柔美、宁静。似有种淡淡地哀愁，特别好听。
　　月光洒在琴师微闭着眼眸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影子令荆轲有些恍惚。
　　两道身影在林中，一个站着，在聆听；一个跪坐，在弹唱。
　　荆轲静静地听了会儿，掉过头，轻轻离开。

　　几日后，荆轲决定辞行，去游历赵国。他在院子门口打理着马匹，梳理鬃毛，又喂了些水和干草。马儿惬意地扭了下脖子，打了个响鼻。
　　狄铭递过来他的行李，里面有些碎银和一件新缝制的袄。荆轲要推辞，狄铭笑笑说：“拿着吧。”有些惋惜地道：“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吗？唉，太扫兴了。”
　　“已经打搅多日了，”荆轲有些抱歉的笑道，“你怕是不能回城了吧？”
　　“没事，先陪娘过完新年再说。天无绝人之路的。你呢？以后怎么打算？”狄铭边说，边将马匹牵过来。
　　荆轲翻身上马，“我想去这天下看看，不知能否为这苍生做点什么。就此告辞！”说完，拍拍坐骑的脖子，“走了！”
　　黑马嘶鸣一声，慢跑起来。狄铭在他身后叫道：“小心金猎！一路顺风！”

　　马儿在山路上小跑，荆轲觉得眼前的景物有点似曾相识，他转进山林，在一处斜坡前停下，是这里了。
　　荆轲跳下马，在一处土堆前跪下，深深一拜。这是师父的坟。
　　“师父，我不知道如何能不违本心，但我会努力。未来的路很长，我会一步步走下去，不让您失望。”荆轲喃喃着，轻轻闭上眼睛，又睁开来，满是坚毅。
　　但愿我知道如何听从我的内心。
　　当他站起身时，高渐离已悄无声息地来到身后，背着筑和简单的行李。“你要离开了吗？”琴师低声问道，垂下头，眼中满是沮丧。
　　“嗯，我想去赵国看看。”荆轲打量着他，答道。“那我送送你吧。”高渐离抬头注视着荆轲，暗色的眸中充满不舍。“行啊。”荆轲伸手牵起马缰，向山下走去。高渐离转身跟上。
　　一路上，十分沉寂，谁也没吭声。
　　这样默默走了一程，来到山下官道边上。官道上黄土飞扬。过往的行人们神色匆匆，看上去精疲力尽。快到年关了，大家都想着早点回家。“就到这儿了，你走吧。”高渐离扬扬下巴，“向那边走个两日就是赵国了，好运！”说罢，他转头就要离去，却被荆轲叫住了。
　　“且慢，我去赵国，你打算去哪儿？”琴师的脚步顿住，低下了头。“我也不知道。”他小声道，“我和你们不一样，从小嫌弃我爹宰狗，远离屠场。只想着弹筑。可这乱世，这筑还不如一把杀狗刀管用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我没有！”荆轲大为惊愕，一时张口结舌。高渐离转过头，眼里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对不起，是我自己真的没用。”他的声音在颤抖。荆轲瞬间明白了。他翻身上马，向高渐离伸出手，“来吧，不嫌弃的话，和我一起去赵国看看。”
　　琴师愣了愣，扬起嘴角，伸手借力上马。荆轲调转马头，撇撇嘴，心里暗想：只是我也不知今后的路该往哪走。
　　黑马在官道上飞驰，尘土飞扬。深冬的残阳照在这些灰尘上，有着丝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