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津》十月木

1、楔子+第一章

　　楔子
　　“你去过江南吗？”
　　“去过。那里草长莺飞，有好看的桃花。”
　　“有多好看？”
　　“三月的桃花，比美人漂亮。”
　　他已经很少做梦了，可今夜却于睡梦之中不断窥见旧人旧事，以致惊醒。窗外雨潺潺，他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一段对话，整整十年过去，对面那人早已无迹可寻。明明只是一段稀松平常的闲谈，却烙在了脑中，在这个雨夜翻涌而出，他起身，为自己倒好一盏茶，面对着入睡前曾随手翻开的书卷，枯坐到天明。
　　一
　　勾栏瓦肆里，说书人的口中，最近常被提及的是这一段：“崇文四年，上偕长公主游林苑，逢鹿鸣宴。有举子，色皎然，风姿特秀。上赞其曰：‘若孤松独立’，长公主见之不忘”。这，符合一切花好月圆故事的开场，自然也衍生了无数谈资。
　　崇文五年，秋分，夏日的炎热还未散去，秋老虎正等待着上场，夕阳把湖水映照成了刺眼的明黄，有少年鱼贯从宫殿大门中走出，嘻嘻闹闹地让岸边的垂柳都开始躁动起来，寂寥的道路开始渐渐苏醒。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一直沉默的白衣男孩，脸上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没人和他有过任何交流，他仿佛是人群的影子，只知道牢牢跟在队伍之后。只是偶尔，他会飞速地抬头，瞟一眼前方的少年们。他们被分成了和谐而又诡异的两个群体，宛如欢快的羊群后默默跟随了一只任劳任怨的牧犬。
　　少年们不知道，有一道目光，凝视着他们走远——屏风后，穿着骑装的男子撇了撇嘴，出声打破了这一室寂静：“你现在真像个老头子，教教徒弟，其余时间都躲在房间里不出门。”
　　日光透过窗户上蔓延的花纹在另一名年轻男子的脸上投下错落的阴影，他不急不慢地斟好茶水，才抬头看向那个喋喋不休的朋友，“你到我这来，只是为了提醒我要多出门？”
　　男子讪讪地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才开口：“知怀，我这不是看你最近挺清闲的，特地来看看你嘛。”
　　被称为周知怀的白衣男子，并未搭理这个略显刻意的开场白，只是偏过头去看了眼香炉中的袅袅青烟，沉默着等着好友开始进入正题。
　　见周知怀不理自己，男子讨了个没趣，但也早已习惯了他一贯的淡漠，流利地说出此行的目的，“最近康安坊热闹得不行，牛鬼蛇神什么都有，我们的人查了半天也没结果，我这不就特地来请你出马了嘛。”
　　“是那群探子都查不出结果还是你查不出结果？”周知怀没理会好友语气中浓浓的谄媚意味，他了解姚衢的性子，朝廷那帮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模糊结果，可姚衢却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能让姚衢说出“查不出”，足以让人好奇对方的身份。
　　见周知怀生出了几分好奇，姚衢立马接上了他的话：“结果是有，可是导致这一现象的幕后之人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人不敢相信。”
　　周知怀沉吟片刻，突然抬头直视好友的眼睛：“你来的原因，真的有这么简单吗？”周知怀有一双深黑色的眸子，宛如夜雨淅沥的长街，可此时在好友姚衢的眼中，此时有妖兽蛰伏于长街的浓重夜色之外。
　　姚衢愣了愣，随即大叫出声：“周慕津！你不相信我！”少年的脸上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和愤懑，“当年在学堂替你打了那么多场架，你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我！”
　　听到姚衢不再以字称呼自己，周慕津愣了一下，旋即意识到自己刚刚反应的过激。可是康安坊本来就鱼龙混杂，突然开始调查一个普通的人，即使姚衢不是有意的，背后也一定有人推波助澜。他早就不是过去那个志得意满，渴望一展宏图的少年了，贸然插手大理寺办案只会落人话柄。
　　秋天的渭陵城开始起风，清风伴着竹叶摩挲的声音穿过窗棂，使得原先被随手搁在一旁的书页开始不断翻动。姚衢愤然起身， “你不帮我就算了！你现在都疑神疑鬼到我头上了！”一边嚷着，一边一把推开身前的茶杯，转身向室外走去，脚步之重，带起香炉上的缕缕青烟。
　　“对不起。”周慕津在身后叫住姚衢，“是我不对，不该如此。”听到好友将自己唤回，姚衢忙不颠转身，立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周知怀你知不知道你最心软了！”
　　看到姚衢变脸如此之快，周慕津也愣了一下。又因他接下来的话语生出几分羞愤。“你到底在查些什么？又为何而开始？“说着，一边取过茶盏啜了一口，抿紧嘴角，眼睛也不看姚衢，只是盯着屏风上的写意山水画。
　　姚衢早已习惯周慕津的性子，也没再调侃他，坐下来，开始给他细细讲述这几日的经过：“康安坊，你知道吧，哎，估计你也只是听说过，没亲自去过。“看到周慕津淡淡的扫了自己一眼，姚衢立马回到正题，”那里看起来乱的不行，其实都有我们的人在看着，可就在几个月前，一大群异乡人涌入那里，而且来去之间似乎都有一定规律，定有什么人在背后指挥。“
　　“所以你们就派人去盯着了？而且，还没盯出什么结果？”周慕津及时打断姚衢的喋喋不休——以姚衢的性子，他能念念叨叨到天黑。
　　“对，所以我就来找你了。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蹚这一趟浑水，但是我找不到其他的办法。我担心……”姚衢知道，就周慕津现在的处境而言，他自己也不愿用这件事打扰他，可兹事体大。
　　姚衢开始有点厌烦现在的自己，他不仅帮不了周知怀，还用他们之间的感情来劝周知怀插手这件对他全无益处的案件。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一趟康安坊。”周慕津干脆利落地打断了姚衢，他了解姚衢，他会和自己谈这件事，已经代表他现在处于无路可走的情境中了。
　　姚衢微微瞪大眼睛，周慕津愿意出手已是不易，还能够让他亲自前往，“知怀！我以后一定给你当牛做马！”
　　“不必了，姚大人都使唤不动你，不要说我了。”周知怀从小几后站起身来，并未理睬好友的讨好，他知道，从三年前开始，姚衢的心里就不好受，过去之事不可追也不必追，这是他现在的想法。
　　“不过，你要是去那，还是换一套衣服吧。”姚衢见周知怀像是要马上出发的样子，连忙出声打断，“你这一身穿出去，没有哪个人会和你说实话的。”
　　周知怀愣了一下，在他的概念里，康安坊只是坊妓聚集之地，也无其他特殊之处，为何不能像以往一般直接前往。
　　看到周知怀的表情，姚衢顿时明了——周知怀从未去过康安坊，他自然也不懂坊中众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特性。以那些人的作风，多半会把他看作某个懵懂无知的官家子弟，几句话给挡回去。想到这，姚衢突然起了作弄他的念头：“知怀，你快去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康安坊见见世面！”
　　看到姚衢不怀好意的样子，周知怀知道他又想戏弄自己，但是却还是听了他的建议，换了一身“姚衢觉得应该穿出去的衣服”。
　　在周知怀换衣服的间隙里，姚衢懒洋洋地倚在门口，一边撕着手中不知是从周知怀哪盆盆景中揪下的叶子，一边口中嫌弃着周知怀，“你看看你，换个衣服和官家小姐一样，麻烦死了。”正说着，周知怀从內间走出来，轻飘飘地瞟了喋喋不休的姚衢一眼。
　　周知怀今天罕见地穿了一件深蓝色外袍，头发被全部梳上去，束成发髻，看起来完全不似往日里那个安坐钦天监的国师，倒像某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子弟。他本就长了一双凤眼，似睁非睁之时看上去分外风流多情，多亏他平时总是沉着一张脸，这反而没让他染上一丝轻浮。姚衢看到这样的周知怀，也微微有些震惊，随即笑出了声：“知怀，你以后应该多这样穿穿，看起来都讨喜了点。”
　　看到姚衢这副样子，周知怀也没接他的话，直接向室外走去，姚衢抛下手中蹂躏许久的叶片，赶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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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个坑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