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醉余年》陆宜安

6、皆为妄念

　　言冰云将小姑娘抱起，随着梅雪昼回了房间，梅雪昼指了指妆台下的匣子，道：“劳烦公子帮忙取一下伤药，我给她看看伤势。”

　　言冰云瞥了眼榻上疼的满头是汗的小姑娘，铁石心肠也软下了几分。梅雪昼打下了重帘，轻轻解开了她的上衣，才掀开一面衣襟，便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瘦弱的身躯上，除了身上有红肿淤青的棍打伤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旧伤，有鞭打的，藤条打的，还有抓挠的痕迹，虽然有的已经结痂变淡了，但看上去仍是骇人可怖的。

　　“过分。”梅雪昼眉心一皱，语气都变冷了，“改日我定跟老鸨说，把那些管事妈妈都剁碎了扔出去喂狗。”

　　“都是上一个馆子留下来的伤...”小姑娘的声音低微如游丝。

　　“你是新来的吧。”梅雪昼幽幽长叹了一声，柔声道，“你先在我房里吧，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大胆跟我说就是，我一定为你做主。”

　　梅雪昼看似一副冷艳傲然的模样，但她真心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觉得亲近安心，眼角的泪痣随着笑容飞扬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很是温和。小姑娘偷偷看了她一眼，才勉强镇静了下了，低低道：“谢谢...”

　　“几岁了？”

　　“十四，过了中秋就十五了。”

　　“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沉默了许久，她绞着衣角道：“我本家名叫阿静，上一家馆子给我取的花名叫芙蕖，现在我叫花漫...”

　　梅雪昼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姑娘，虽是刚及笄的年纪，眉眼容貌还很稚嫩青涩，但看得出来是极好的美人胚子，就冲着她宁死也不肯屈从的坚韧倔强来看，倒真是个有血气傲骨的姑娘，不像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梅姑娘。”言冰云站在屏风外，“药拿来了。”

　　她起身走到屏风外，接过了药瓶，“纸笔都在桌案上，还得劳烦公子先琢磨着了，我替那丫头上了药再来。”

　　言冰云说无碍，梅雪昼感谢地朝她行了礼，这才折身回去。言冰云看着山水屏风后忙碌的人影，心下生漫出别样的欣赏来，没想到昨日那只吃人偷魂摄魄的女妖竟也有这般怜悯善良，平易近人的一面，他轻轻摇摇头，便往桌案边上走去了。

　　他四处环视了一番，房中并无奢靡华丽之风，两侧墙上挂着几幅颇有意境的字画。言冰云走至桌案前，大致一掠，文房四宝都是上好的货色，砚台是老坑砚，笔是七紫三羊的，纸张是轻薄的青竹纸，就连香炉里也燃着上好的沉香。言冰云又四处瞧了瞧，案上还堆放着几本被翻阅过的书卷，有《长书》、《捭阖传》还有一册《关令尹喜内传》，不像是姑娘家消遣时会看的读物。

　　他信手翻了翻，笑意更深，眸子里浮起一层深意的神色来，梅雪昼生活种种，丝毫不像是承欢卖笑的伶人，倒像是学问不凡的谋士。

　　这时，梅雪昼已经给那姑娘上好药，搀着她出来坐，言冰云眼神有些审视般打量着正耐心替小姑娘正衣襟的梅雪昼，待梅雪昼忙完后，言冰云这才收回目光。

　　“让公子久等了。”梅雪昼朝言冰云道。

　　“没事。”言冰云颔首看了看那姑娘，“她没事儿吧？”

　　梅雪昼摇摇头，“她也是命苦。”她抬眼看向言冰云，又道，“我听着这丫头的名字太过薄了，花漫，就算是花开漫山遍野，也终是躲不过花败的宿命，要不，云公子帮着给这丫头起个名？”

　　“起名？”言冰云看了一眼梅雪昼身后那个畏畏缩缩的身影，问了句，“小姑娘，你几时出生的？”

　　“我是深秋出生的。”

　　“秋。”言冰云目光轻柔，落在梅雪昼容颜上，“便唤作霜序吧。”

　　梅雪昼点头，“霜序，听起来不错。”她旋身朝小姑娘道，“往后你便叫霜序了，日后在我房里当差吧，你先随女使下去休息，把伤养好再说。”她将霜序的事宜交代妥当，这才放心将心思放回风月事当中，她看着霜序离去的清瘦身影，心下也不忍一动。

　　言冰云看了梅雪昼一眼，心下有惑，斟酌片刻之后，还是开口问道：“梅姑娘为何救着丫头？据我所知，畔山林之所以能够屹立不倒，还因为老鸨和管事妈妈手段非常，这丫头不肯伺候恩客，怕是坏了规矩。”

　　“我知道，”梅雪昼倒不奇怪他这么一问，眸中浮有一层淡淡愁意，但目光却炯炯灼热，“大概是知道这苦有多难咽下去，所以能帮的便多帮一点吧。”

　　言冰云轻笑，“姑娘可有倾慕之人？”他话锋一转。

　　“云公子呢？诗会上可有瞧的对眼的才女？”梅雪昼轻松地将问题踢了回去。

　　“云某一介书生，自然是倾慕学问大家，文坛大儒的。”言冰云负手在后，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书卷之上，“姑娘博学，不该委身在此啊。”

　　梅雪昼淡笑，轻甩了甩宽袖，掖手在前，朝书案走近。“近来读《关令尹喜内传》，讲述了随心顺意、清静无争，贪心短寿、心诚得道、作恶受罚的道理，可如今细细品来倒觉得无奈又无力。像我们这种天生贱命之人，在这波诡云谲的城里，能保命苟活已是万幸，不择手段，举止龌龊又如何？作恶报应什么的，下辈子再偿还吧。”

　　言冰云知道她意有所指，点头会意，“并非世态炎凉，而是姑娘本心生变。”

　　“我与云公子相识不久，公子又如何知道我心性？”梅雪昼清艳的脸上笑容更深，伸手拿起一本书卷翻了两页。

　　“我自是知道的。”

　　梅雪昼眉睫一动，未曾理会言冰云那有些失礼的言论，仍是温声细语对他道：“恕我多嘴，沈重在北齐势力非常，他既能够抬举你，日后也能对付你，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想必不用我再多说，还请云公子多加思忖。”

　　“梅姑娘方才还说你我相识不久，这下又这般为我着想，姑娘的好意云某又该如何理解？”

　　“随口一提罢了。”

　　“难不成姑娘也会对旁人随口提起这些？”

　　“奴家最会的便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地哄人欢心了，卖笑女嘛，大多不是真心实意之言，云公子莫要信了才好。”

　　梅雪昼能言善辩，倒是让言冰云十分惊喜，解语花果然不俗，能解常人不能解之语，难怪连生性多疑，怙恶不悛的沈重都对她青睐有加。闲谈了许久，言冰云才想起正事来，他随手拿起一支笔，敛衽点墨，问道：“姑娘想要挂什么字？”

　　“云公子挑一副词送我就是。”

　　言冰云微仰着头，沉思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抬笔落下，洋洋洒洒写下一幅字。

　　“凡事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梅雪昼目光幽深地看了眼言冰云，“云公子这话有深意。”

　　“姑娘多虑。”言冰云淡淡地道，“放舍诸相，休息万事，小小箴言赠予梅姑娘罢。”

　　“我帮沈重是为了活命，并非他手下什么得力干将。”梅雪昼知道言冰云想说什么，倒也不在意这些虚话，很大方地承认了关系，“沈重何许人物，还能把我这小女子的话当成圣言不成？云公子大可放心好了，我还没有想要当女官，位居庙堂呢。”

　　“这也是我想问的，想要攀附沈重的才子千千万，姑娘为何要将我引荐给他？”言冰云满眼狐疑不定，神色肃然地盯着梅雪昼。

　　梅雪昼眼波流转，眸色都变得柔和脉脉了起来，她伸手将桌案上的那幅字捻指拿起，细细欣赏着，随口道：“初见云公子，一见倾心，再难忘却，这个说辞公子可还受用？”

　　“姑娘心有七窍，但实在是太没眼光。云某出身寒门，并无显贵亲戚，二十余岁还只是个举子，自诩有些许学问想来上京某个芝麻小官，或许当书塾先生罢了，并没有雄心壮志，谋求大业，姑娘将我引荐给沈大人，估摸云某也只是个吃闲饭的。”

　　“作为门客谋士，你的确不够格。”梅雪昼将那幅字放回去，拿镇纸一次又一次地压平，“但我直觉告诉我，云公子就是最好的人选。初来乍到，碌碌无名，一朝名诗问世，化作龙身，多熟悉的情节啊。”

　　言冰云心下一动，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负在身后的手不由紧握成拳，他目光瞬间变得很冷，紧紧地盯着她的侧脸。“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公子放心好了，我不管你想做什么，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干预的。”梅雪昼镇静地迎上言冰云那不带任何温度的目光，神情就如同一个勾魂摄魄的妖精，“公子心里知道的，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言冰云甚是动容，身为鉴察院官员，一切为了庆国利益为先，梅雪昼虽心思深沉，不可捉摸，但几番接触探查下来，她的确是他接近沈重的最好选择。但至于她所言真假与否，言冰云始终不能全信，只不过，比起单枪匹马撞个头破血流，选择一个还算靠谱的捷径，他倒是不介意接受的。

　　“只是，就算你助我达到目的，我也未必能够还你恩惠，梅姑娘不介意？”

　　“既然我有知晓公子心意的能耐，自然也有的算计和公子谈条件。”梅雪昼莞尔一笑，笑的楚楚无辜，毫无城府心思的模样，完全不像她盘算设计这般深沉，“公子聪明，应该不会与我撕破脸面的。”

　　言冰云慎重地思索起来，梅雪昼并没有明着戳破他，想来应该不是沈重一派，否则她若向沈重告密，他早就露馅曝光了。只是他出奇，他才来上京两天，怎的就叫梅雪昼看穿了端倪，虽没有直指他是庆国密谍，但起码她看穿了他动机不纯，不管是梅雪昼胡诌的，还是哄他答应沈重拉拢，他都得小心谨慎应对，不能出纰漏。

　　“我可以答应沈重，但姑娘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梅雪昼点点头，“公子请说。”

　　“姑娘方才种种言语，不像是真心为沈大人拉拢才子，姑娘如此费心，是想做什么？”言冰云眼中闪起饶有兴致的光芒，目光在梅雪昼身上逡巡着。

　　她意态闲闲，语气却坚硬如冰。

　　“我要杀了沈重。”

---

作者有话要说：　　滴滴——来更新啦！感觉《庆余年》热度一过，连言冰云都不受欢迎了么！一切为了大庆的小言公子他不香了么！ball ball各位快来看看小言公子啊！虽然我填坑很慢，但真的入股不亏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