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随笔》枕梦轻寒

1、翼望之讙

　　『一』
　　明若是被恩公捡来的。当年她在翼望山渡雷劫，被劈的外焦里嫩，是恩公路过渡了她一口仙气，才有今日仙人之身。
　　她一路跟着恩公来了昆仑山，方知恩人是上古仙人赤松子，思及恩公身份之高，无奈之下只能先住下寻机报恩。
　　过了不多久，果真让明若寻到了报恩的机会，听侍奉赤松子的婢子说赤松子很看好凡间一个人，然而凡间正逢战乱，那人常居战场沾染了凶邪之气，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明若知道自己成仙前是个什么，当即向恩公请辞前去凡间庇护那人，解了赤松子燃眉之急。
　　那个得赤松子青睐的人便是张良，彼时张良正跟着韩王成在颖川郡打仗，病的极重。明若赶到颖川时，万分庆幸自己来的及时，若是耽搁上一时三刻，那几只邪魅足矣让他命丧九泉。
　　明若不识人间事，只是暗自奇怪面前这人除了长相清秀些，气质有那么点仙，也没什么特别的，到底那一点让恩公看好了。
　　没过多久张良醒来，顿时觉得身边一轻，灵台空明，用了《黄石天书》上记载的道引之法开天眼，一眼便看到坐在床边发呆的蓝衣女子，了然：“多谢姑娘出手赶走邪魅。”
　　“你看得见我？你……你是修道之人？”明若顿时觉得自己被骗了，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自己驱散邪魅，反而被他们拖累的差点轮回。呵，区区凡人，你可知欺瞒仙人要付的代价。”
　　“仙子莫怪，良只是能看到些许他人看不到的东西，道引轻身也不过是为了请诸路现身为赤帝子行个方便，对道法可没有仙子以为的那么高深。”张良笑道：“仙子知我被邪魅所缠几赴九泉，也当知我没有说谎。”
　　明若细细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便大大方方地说：“那正好，恩公让我跟着你，只要我在一日，那些魑魅魍魉便休想近你一步。”
　　张良诧异，问：“不知是哪位仙家？”
　　“是……”明若一顿，笑道：“你早晚会见到恩公的，他呀，很看好你的。”
　　『二』
　　“张良，那家伙就是你说的赤帝子？赤帝老头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瞧着挺不正经的，把天下交到他手里，不会坏事吧？要我瞧着，那项羽就比他好。”
　　刘邦引兵解了颖川之危，张良辞别韩王成跟着刘邦启程入汉中，明若不知怎的看刘邦不顺眼，总在张良耳边念叨他，张良听着奇怪，明若并不爱管人间是是非非，却对刘邦这么上心，便问：“明若，沛公是怎么惹到你了？”
　　明若支支吾吾纠结了半天，才压低声音悄悄说了：“刘邦他，他不穿衣服，还公报私仇。”
　　张良哑然，正色道：“明若，你好歹也是个女仙，非礼勿视，你怎么能……”
　　“少拿你们人那一套约束我，”明若气结，想她做妖时在翼望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做仙时在昆仑山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偏偏张良一个小小凡人非要管这管那，若是不听便要她离开，她答应了恩公又不能离开，平白委屈自己做了好多事，“我才没有看过，前段时间遇到了护佑刘邦的小仙，他和我说的，当年刘邦在沛县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混呐，简直就是一个地痞无赖。我可叫人去看过项家那小子了，简直是云泥之别，你不如去他哪儿呗。”
　　张良谈了口气，为求耳边清净，只好对明若解释道：“你相信我，沛公绝对比项羽更适合这天下百姓，沛公是天命所归之人，就算他有些放荡不羁，也不会让天下人失望的。”
　　明若其实并不关心这些，不过张良的话她都听，只是突然想到：“张良张良，你跟了刘邦，那韩成怎么办？他不是你的王吗？而且……我观韩成面相，他可能会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张良阖眸长叹，屈膝跪向故国方向，良久却笑道：“与天下人相比，一国小民不足为道。”
　　张良看起来明明不是很开心，可是听他说的话似乎又没什么，明若扶起张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可别动不动跪在地上，我叫人去找了千年灵芝，好好给你补补身体，否则魑魅魍魉不扰你，地府的无常也会勾走你这病鬼。”
　　“那良可要好好谢谢明若仙子了？”张良挑眉笑着，他格外喜欢捉弄明若，明若虽是个活了上千年的神仙，但稚若灵猫，极为好玩。再者，他有自己要担负的责任，平日里时时刻刻拘束着自己，但在明若这儿，他只是张良而已。
　　『三』
　　这一年，沛公先项羽一步入关，明若跟着张良赴鸿门之宴，帮张良挡了兵戈戾气，送他回汉营之后便急着回翼望山去取灵药。
　　明若没和张良说，她算出他有一劫，这一劫若是过了，等他的便是来日飞升。可这一劫若是过不了，等他的便是魂困旧地千年。
　　于公，她答应过恩公的，要庇护张良一生；于私，她又不是冷血无情之人，陪伴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看他赴死。当年成仙雷劫她都挺了过去，这区区凡人天劫奈她如何？回翼望山取灵药，只是怕张良这凡人之躯被劫数戾气伤到罢了。
　　只是，不知为何，明若隐隐有不祥之感。
　　果然，任明若再快，也还是来迟了。
　　张良跪坐在血地里，任大雨倾盆而下，只抱着韩王成的尸首一动不动，这次明若看的清楚，那双眼眸里写满了悲恸。
　　明若明白了，韩成的血光之灾由张良而起，张良的死劫是韩成。
　　可是张良不该死，于故国韩成还是于天下百姓，他不该死。
　　“起来，我带你走。看看你身后彭城里的项羽，再想想汉中的刘邦，这天下这百姓还少不得你张子房。”明若刨了坑埋下韩成，喝道：“你不是让我信你吗？你不是要刘邦为天下之主吗？现在的刘邦对付不了项羽，恩公对你青眼有加，我也相信你，活下去，做到你要的天下民安。”
　　张良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张良啊，你可真麻烦，本仙子这辈子下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七天后，张良醒了，照顾他的是一位老婆婆，让他喝完最后一碗药后长呼：“上仙保佑，你可算醒了。”
　　“别急，歇一歇。”老婆婆见张良急着下榻，按住他说：“老婆子知道你要找谁，明若仙子她走了。”
　　“老婆子是这里的山神，七天前明若仙子把你送过来，眼见的你就没救了，不知仙子从哪里捉来一只翼望山的讙兽，要老婆子熬成药每日喂你一碗，说完仙子就走了，说是要去她恩公哪儿。”老婆婆迟疑一阵，接着说道：“不过我瞧着那只讙兽和明若仙子像是同宗同源，你既然醒了就回去吧，有仙缘的凡人都不简单啊，也许仙子救你是为了别的事呢。”
　　张良回汉营时念着山神婆婆告诉他的那段关于讙兽的记录：翼望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夺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
　　他有一种猜想，能解释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不知跑到哪里去的明若，一个是明若总念叨的恩公。张良记得明若说过，那位恩公一定会和他见面。
　　张良站在自己以前在汉营居住的帐篷里，看着那个匆匆放在案牍上的白玉瓶怔愣许久，郑重收起来贴身带着，总有一天，他要把这灵药还给那个傻傻的明若仙子。
　　『四』
　　文成松子游，张良终于见到了明若一直念叨的那位恩公，上古仙人赤松子。
　　赤松子告诉张良，明若将自己的血肉之躯融入张良体内，散了自张良出生以来缠居体内的魑魅魍魉，定下张良魂魄，也渡了张良半具仙躯。
　　可是翼望山唯一一只成了仙的讙兽并没有死，她只是忘记前尘，回翼望山沉睡罢了。待她醒来，还是翼望山的明若仙子。
　　两千年后，凌虚真人踏祥云拜访翼望山。
　　刚刚睡醒的讙族仙长正听族人说着人间趣事，听到凌虚真人到访，一脸吃惊的抓着徒孙问：“就是那个大汉留后，谋圣张良？”
　　徒孙拍掉明若的手，委屈地哭了：“是他是他，师叔祖，我知道你男神来了，但你不能把我胳膊拽掉啊。”
　　“哎呀不小心嘛，没事看我给你接回去啦。”
　　张良听着有趣，送回白玉瓶的想法也没了，两千年沧海桑田，明若如今安好，就不要用过去的事打扰她了。
　　“在下凌虚真人张良，见过明若上仙。”张良好整以暇地看着明若，缓缓笑了起来，“听说上仙睡了两千年，不知现在睡醒了吗？”
　　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