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灵》寸喜

1、一

　　2012年，程序员万象也加入到了中国的互联网创业大军中。他的“小菜仙app”幸运地融到了天使轮的200万元投资。尽管这点钱与当时咖啡厅聊天中动辄数亿的投资项目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但由于赶上了O2O的大潮，又切中都市年轻人日常生活的痛点，因此，经过了三轮产品迭代，“小菜仙”项目终于结束亏损，开始陆续赚钱。

　　那是“小菜仙”4.0版本上线的日子，万象作为创始人、架构师兼测试负责人，不负众望地熬了个通宵。
　　“每逢上线必通宵”----这应该是每个正在创业的程序员们都逃不脱的魔咒。

　　上午9点半，中关村创业中心的大门前。
　　万象裹了裹格子衬衫外面的优衣库薄款羽绒服，点了支烟，与熙熙攘攘的上班人群逆向而行。他的烟瘾不大，只有熬大夜或压力巨大时，才会抽上一根。

　　没有什么是一根香烟解不了的困意，如果不行，那就两根。

　　去哪呢？
　　万象竟然感到一阵茫然。
　　不想回公司，被各种无休止的会议充斥，又不想回家，这个时间点回家，一定会被老妈数落“熬夜不要命”。

　　万象一伸手，打上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明镜胡同。”
　　此时此刻，写了一晚上代码的万象心心念念的，只是吃上一顿顺口的早点，而万象心尖儿上的这口早点，非得到小胡同里的小店面，才可以得到满足。

　　万象在明镜胡同口下车，驾轻就熟地找到了不起眼的招牌----“白记小馆”。
　　从名字就不难看出，这是一家标准的老北京回民馆子。

　　万象家有一处老平房，就在旁边的胡同里。从小在这附近长大，对这里的一切可以说是“门儿清”。
　　几年前，父母觉得胡同住着不够方便，于是搬进了城里的楼房，胡同里的老房子，就这么空着，储存些恐怕十年也用不上却又舍不得丢掉的杂物和破旧家具。
　　这些年，万象只要是加班不想被老母亲唠叨的日子，就干脆在老房子偶尔住个一两天。

　　白记的早点摊子都支在餐馆外。万象找了个位子坐下：“老板，豆汁儿焦圈儿，俩炸糕，一鸡蛋。”
　　“得嘞您内！老几样儿。”白老板业务精湛，点单从不记录，也从不出错。
　　据说白家是祖传三代的餐饮买卖，如果第一代老板叫老白，那传到现在，该算是小小白老板了。

　　“瞅这脸色儿，又加整宿班儿了吧您？”小小白老板边上菜边瞄了万象一眼，“真不容易。”
　　“可不，我哪儿有您这福气，有祖传的买卖产业。”万象平日里，并不怎么多话，但每每遇到这位白老板，血液里的隐性贫嘴基因却总是会被勾起来逗个两句，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舒缓减压。
　　“哎呦喝，瞅您说的，姆们这小打小闹的，哪比得上您那中关大村儿里那帮烧大钱的买卖啊！”白老板递上装了两个鸡蛋的盘，“多送一个，您补补。”
　　万象一个抱拳，没多说话。

　　贫嘴，全在唇齿之间。
　　局气，尽在举手投足。

　　不记得哪位大师曾经说过“宵夜是一个城市的魂，早点是一座城市的心”。万象深以为然。
　　白记这种传承了几代，还不改本色的小店，就正好代表了这座外表已经失去了本色的城市里，还一息尚存的老城之心。
　　这方面，万象跟《舌尖儿》的陈晓卿老师，是一个理念，他坚定的认为，这些坚持在大都市转角处、巷深里传承美食者的使命，一点也不比中关村里烧着几亿资本的互联网大佬小一分一毫，甚至还更有格局。
　　白记的炸货特别见功力，炸糕外面的焦皮脆而不硬，里面的豆沙绵软细腻，甜度适口，不齁儿，不腻，吃完嘴里不发酸，还有点回甘，焦圈儿炸得酥脆，咬一口，唇边会沾上几片碎渣儿，但又不会整个碎掉，配上香喷喷热乎乎腻呼呼的豆汁儿，再就一口咸甜辣味儿混得恰到好处的小咸菜。。。啧啧。。。万象不算是标准的吃货，但熟悉地道的美食，还是让他的身心都得到了满足。

　　万象闷头吃着早点，嘴和胃在积极地工作，就让脑子暂时停摆，把一切交给身体自然的条件反射，享受着这短暂的惬意。

　　砰~~~
　　轰~~~

　　一声爆炸的巨响突然震彻周遭，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白色烟雾。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目光所及的整个胡同和社区，便完全淹没在一片烟霭的恐怖中。
　　人们都做出了最本能的逃生反应，或自顾着尖叫跑开，或急忙把身边的亲人抱在怀里。万象只感觉耳朵嗡嗡发聩，本能地抱住头蹲了下去。

　　大概过了1分钟，爆炸声并没有继续，人们才逐渐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万象缓缓地抬起头，眼见着白老板率先从桌子底下爬出来，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灰尘和满目疮痍的小饭馆，忙着去关照受惊的顾客和邻里，一边挨个搀扶，一边指挥着店里的小伙计报警。
　　“快！打119、112、110！快去！”
　　直到白老板终走到自己身边，万象才发现，自己失聪了。
　　“哥们儿，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白老板的嘴型似乎在问候自己。
　　万象点点头，指指耳朵，摆摆手，示意自己暂时听不见。
　　“没事没事！可能是震得！缓一缓缓一缓！救护车一会就到！”白老板拉过了一把凳子示意他坐下歇一会。
　　“幸亏只是爆炸，火势不大，也没点着树，这要是火烧起来，就麻烦喽。”

　　万象坐下，无论是身体还是大脑，都仿佛滞住了一般。
　　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拍打自己的耳朵，一边重复地用飞机上常用的捏鼻子憋气吐气的方法，加快自己的听力恢复。

　　呜哇呜哇呜哇~~~消防车率先赶到。
　　消防员鱼贯而下，个个疾风骤雨般的投入了救援。快速的行动，刚好把没有散尽的烟尘全往脸上吹来，万象下意识地把脸了转向一边。
　　“啊嚏。。。啊嚏。。。啊嚏。。。”他被灰尘刺激了鼻腔，连打了十几个喷嚏，随后耳朵里便吱吱呀呀地陆续响起了一些杂音。
　　听力似乎在逐渐恢复，头却感觉更晕了。

　　从噩梦中逐渐回过神儿来的邻里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这起突发的事故。
　　爆炸的地点，发生在小饭馆200米开外的胡同深处。那几个院子，住的都是老邻居，发生爆炸的应该是科大的刘老师一家。
　　“刘老师早上还来我这买了豆浆油条，还说今天难得休息，在家陪陪老婆孩子。”白老板叹了口气，“三口人应该都在家，估计悬了。唉！”

　　万象好像被震出了脑震荡。又坐了好一会，听力虽然恢复了，耳朵里却仍有一些说不清的滋滋啦啦的杂音，有点像信号不好的老旧电台，又有点像七嘴八舌电话串线。万象的头越来越感到晕眩，从未有过的天旋地转，甚至有点想吐。
　　他对自己的身体反应感到既奇怪又着急。按理说，一个刚满30岁的壮年男性，身体一向健康又扛造，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被声浪震一下，就迟迟缓不过来。难道是因为熬了整夜的缘故？

　　若放在以往，万象一定会留下，和白老板一起帮受惊的居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可是此刻，晕眩已经夺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只想躺下睡一觉。

　　万象拍了拍白老板，经过了几番礼让，终于在自己的坚持下付了“早餐钱”--500块。他知道，白老板是个善良的热心肠，可这次爆炸对小饭馆毕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无论如何也不能不付钱，而自己身上仅有的500多元现金，干脆都给了小小白。

　　万象趔趔趄趄的走回家里的老宅，昏昏沉沉浑浑噩噩地睡去。

　　那天，万象做了个特别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