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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有个龟奴叫小月 ...

  •   自五十年前女帝景明宗登基以来,景国内男色之风盛行,便是这锦都内的烟花柳巷中就有一半是男子伎馆,其中又以七十二间男闾而最负盛名,都内百姓便将这些男闾统称为“七十二间”了。这七十二间中的俊美粉头均是诸位当家们从小调养,各怀本事,且多半与宫中权贵均有着难以言说的关系。

      “上回我在前街的巷子内看见了一家新开的男闾,那名字叫作‘藏环阁’,倒是与你们家这‘藏珑阁’颇为相似,我还以为你们当家的几时又开了间分铺,进去瞧了一眼才知道原来不过是仿了你们家的名儿而已。”

      “那些人倒是庸俗,连名字也取得一点新意也没有,不过锦都内哪家姐姐不晓得咱们‘藏珑阁’?就连那礼部的李夫人……哎,等等,你方才说还进去瞧了一眼?”

      紫纱罗帐内,男子轻柔的语调中略带一丝不满。

      “哎哟,我的卿卿,我的心肝宝贝肉儿,不过只在门口瞧了一眼,见里面的男人生得肥头大耳,又黑又笨,哪里比得上我家心肝儿,自然就没有进去逛了。乖,可不许跟我怄气啊,来,亲一口。”帐内女子闻言,立刻满嘴甜言蜜语,好声好气地哄着。

      便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咚咚”叩响。

      “咳咳……莲官哥哥,当家的说时辰不早了,请您过去一趟。”

      帐内声音只消停了一会儿,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小月叹了口气,面上依旧保持着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伸手推开了房门。

      只见厢房内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桌上昨夜的菜肴没吃几口,一樽酒壶倒是横卧在其中,酒渍漫湿一片。桌下筷子,花生米洒落一地,再往屏风处走去便是衣服裙子,裤儿肚兜,胡乱扔得到处都是。小月习以为常地捡起地上的肚兜亵裤,抖落干净挂在屏风上,对着罗帐和和气气地笑道:

      “莲官哥哥,当家的说上回您调制的香料极好,请您过去教楼里的哥哥弟弟们也学上一学。”

      回答她的依然只有帐内男女的恩爱嬉笑声。

      小月见此情景,识趣地点了点头,面带微笑地退出房门去了,只消了片刻,突然又大声撞开房门,大惊失色地朝屏风后大喊道:“不好了!外面有个穿着绿衣裳,右眼下有颗青色大痣的男人,带着好几十个家丁把咱们楼给围住了!”

      “什么?!”罗帐哗地掀开,一名胖妇人一手扯下挂在屏风上的肚兜,开始慌慌张张地往胸口上系起来。“你说的那个男人,右眼下当真有颗青色大痣?”

      “是了,那个男人还生得虎背熊腰,长得像个海夜叉似的,像是要吃人一般呢。”

      “坏了坏了,那夜叉星怎么会知道我来了这里?我分明与他说了我是回娘家探亲去了呀。”

      胖妇人脸色苍白地往脚上套着鞋袜,她身后的绣床上又下来一名光着身子的男人,不紧不慢地穿上小月递过来的衣裳,又捡起落在枕边的珍珠簪子,一边替胖夫人插进头顶的云髻内,一边嗔道:“哼,瞧你怕的那样,可有半点行略司督察的威风?”

      胖夫人掐了掐男子的脸颊,赔笑道:“好宝贝儿,我下回再来看你啊。”说着,又看向小月道:“带我从你们后门走。”

      “是是是,当家的早就为庞夫人打点妥当了,这边请。”

      那庞夫人方才对着莲官时还满脸的娇笑媚态,一踏出莲官的房门,却立刻换上一副目下无人的傲慢模样。小月恭恭敬敬地引她下了楼,又着一帮小厮领了她从后门出去,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回到房里,劈头便迎来莲官一阵催促。

      “快,快给我打洗澡水来,还有漱口茶,快快!”

      小月将早已在房门外准备好的两桶子热水倒入澡盆内,替莲官将浑身衣服脱下,扶着他迈入澡盆,又赶忙端来一盅温润不烫口的荷叶茶递给他。

      “好月儿,还是你有办法,若不这样激她,保不得这回又要折腾到正午,非把我抽干了不可。”莲官将茶一饮而尽,在口中咕咚咕咚漱了半晌,又吐回盅内。“不晓得为何她每次来见我时总要吃蒜香排骨,真是熏人!”

      小月接回茶盅,随口道:“既然你如此不喜欢她,下回她再来时你找个理由推脱了不就好?反正你是咱们这儿的头牌,当家的惯着你,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不清楚,最近宫里出了大事儿,我那好几个姘头,什么张夫人马夫人李夫人,都想从庞夫人这里打听行略司的消息呢。这会子要是不接她的客,那我其他几位客都得溜号。”

      “大事,什么大事?”小月将绣床上斑斑点点弄脏了的床褥换下,连着莲官方才脱了的衣裳一同扔进篓子里。

      莲官听见小月问起,立刻满脸光彩,笑嘻嘻地趴在浴桶边上,好似终于等到有人能与他分享这个新鲜听得的八卦消息一样。“听说呀,……怕是要不行啦。”他竖起一根手指,朝天指了指。

      小月手下动作一顿,又装作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哦,是吗。”

      “所以老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当年都传他这皇位得来不正,果不其然,这些许年里竟连半个皇子公主也没有,想是老天爷也瞧不下去了。你说当年那小公主与小皇孙才多大?尤是那澈小公主,听闻当年她降世时天上有红星坠落,都说是异象,明宗和太子殿下却对她疼爱非常,可谁想到…”

      说着,莲官坐在浴桶里眯起眼睛,用手托着下巴,摇头晃脑地说道:“如今的皇帝没有子嗣,他一走,想必朝堂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啊。”

      小月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莲官哥哥。”

      “怎么?”

      “我觉得你是吃着三文钱一斤的白菜,操着紫宸殿的心。”

      “你知道什么,哥哥我平日里接待的客人都是宫中权贵,这宫里面的形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莲官白了她一眼,又压低声音道:“要我说若是……若是容王殿下登基,那咱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有些盼头哩。”

      “容王?”

      “我听闻容王殿下品德贵重,对待老百姓也是极好的,不像现在,便是我在这里卖身子,还要交个脂粉税。”莲官从浴桶内站起,接过巾子开始擦干身体。

      小月习以为常地听着他谈论宫中政事,为他换上新的藕色长衫,替他系好裤带。

      “我说你今年也十八九岁,老大不小了,又是读过书识点字的,一天天的鬼主意不少,怎么不想着去谋个好点的差事,和个好男人结亲?”莲官一边舒展着身上衣衫,一边问道。

      “可算了吧,现在的男人要价贵的很,我哪里养得起。”小月笑着回敬道。

      “哎我说,要是有一天,你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有钱,最有权,最有势的人,你会娶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莲官在梳妆台前坐下,手里捧着半罐香膏,突然看着铜镜里的小月问道。

      小月皱了皱眉,提醒他道:“莲官哥哥,这个月工钱当家的还没发给我呢。”

      莲官瞪了她一下:“你认真回答我,不然上回你典压在我这儿的璎珞圈可别想拿回去了啊。”

      小月纳闷,仔细思索了一番,唯有答道:“会娶一个……能和我好好活着过日子的男人吧?”

      “你这要求也太低了吧?只要能陪你过日子的话,连隔壁看门的王大爷也行呀。”莲官摇了摇头,打开香膏罐子一闻,闭着眼睛陶醉道:“你想想,只要有了权势,这七十二间里多少美男,还不是任你挑选?”

      “既然有钱有权又有势,那要不然……就都娶了呗?”小月说着,看了一眼莲官几乎要杀人的眼神,连忙哄道:“哎哎,好哥哥我开玩笑的,那璎珞圈你可千万别给我转出去了,等这个月工钱发了,我就能还你了。”

      *

      隔天下午,因着三月将近,锦都最风流奢靡的烟花盛宴便要在七十二间举行,届时名流贵妇齐聚一堂,头牌花魁们均要盛装出席,小月便受了莲官打发出来采买些脂粉布匹。刚走到里巷,突然围上来十几个小厮婆子,将小月的去路堵住。

      “你便是七十二间里伺候那莲官的龟奴丫头,叫云水月的?”其中一马脸婆子上前问道。

      小月转了转眼珠子,陪笑道:“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你好大的胆子呀,竟然连我们家庞夫人也敢戏弄。给我打!”

      话音刚落,那些个小厮婆子们便抡起袖子,抄起手里木棍朝小月身上打来。小月见状,居然一把抱住那马脸婆子将她当作肉盾,那些小厮们虽然想打的是她,棍子却不长眼睛,一下一下落到那婆子身上,打得她哇哇叫唤。

      那马脸婆子气歪了嘴,逮着机会狠狠在小月腰上拧住了一块肉,小月倒抽一口凉气,又张嘴在婆子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大口。那婆子嚎啕一声松了手,小月见她疼得眼皱嘴歪,身上挨的棍子不比她的少,便是发髻也散了,额头嘴角打得都是血,也忍不住拍了大腿指着那婆子哈哈大笑起来。

      “今天……今天必须给我打死这个臭丫头!再把她尸体扒干净扔去喂狗!”那婆子气得指着她直骂道。小月见对方人多势众,自然收敛了笑,转身拔腿就跑。

      “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小月一路狂奔,一路喊叫,方穿过里巷,绕进正街,便一头撞进一堵肉墙里。抬头一看,见对方是个一脸络腮胡子,一身筋肉的八尺大汉。

      “哪里来的浑丫头,跑什么跑,不要命啦?”那大汉按住腰间的佩刀,怒瞪着她道。

      “有人要杀人!”小月见他威风堂堂,身上衣着不菲,连忙拉着他袖子道。

      “嗯?谁要杀人?”那壮汉虎眸一睁,恰逢马脸婆子带着一群家丁赶到,又将小月一把拽过来,推在地上便要打。那壮汉见了,立刻一脚踹开马脸婆子,朝她啐道:“哪来的泼妇,在我们王爷面前也敢行凶闹事,脑袋不想要了?”

      众人听见这话均是一惊,那马脸婆子更是脸色一变,立刻朝小月身后的方向跪下磕头认错起来。小月擦了擦鼻子里流出的血,回头一看,便见那大汉身后停着一辆金玉色的马车,车旁缀着的灯笼上一面写着“苏”字,一面写着“容王府”三个字。

      那年景国太祖皇帝轩宗帝于宁山祭天遇刺,苏皇后于轩宗下落不明之时,以镇国皇后之名独自一人撑起朝堂上下所有国务政事,后轩宗大难不死回宫,苏皇后归政于帝,轩宗感动不已,自此帝后情深,一时传为美谈。苏皇后母族一脉亦加封王爵,延续至今,这容王苏寰的祖父母便是苏皇后留下的一脉庶亲,自十岁那你入宫便深得明宗女皇垂青。

      而当今皇帝,明宗女皇的次子成槃登基多年,膝下却无半个子嗣,又因旧病缠身多年未曾理政,这朝中事务便均由容王一人主理,且这位年轻的王爷无论品格、相貌、才华均首屈一指,在民间威望极高,人人都道他将是宗族子弟中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人们原是行略司庞夫人家的,因这龟奴儿昨日编谎话戏弄我们家夫人,小人们这才寻她来问话的。”那马脸婆子一见到是容王府的马车,便立刻跪在地上朝马车方向不住地磕起头来。

      小月心中却暗道了一声不妙,局促不安地躲得比那惹了事的马脸婆子还要远。

      马车内却久无动静,只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声冷笑。

      “好一句问话。”

      马脸婆子吓得浑身发抖,又听得马车内那人说道:“不过一介小小的行略司督察,威风倒挺大,居然青天白日的在主街上喊打喊杀,本王记得了。”

      那婆子听见这话,知道自己方才自报来历连累了主人家,更是带着手下人不住地磕头求饶。那大汉不耐烦地朝她吼了一句:“滚。”

      那马脸婆子连滚带爬地领着一群人逃命似地退下了,小月倒是喜不自胜地正要跟着一块儿溜,忽而被人拍住了她的肩膀,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紧张地回过头来,才见那护卫大哥递给了她一袋碎银。

      “我们家王爷说,让姑娘自去买些跌打损伤的药,以后莫要再出头招惹这些朝廷里的人了。”

      小月望着那包碎银怔怔地点了点头,又转换了笑脸,擦了擦额角的血迹。

      “小奴谢谢王爷。”

      眼见着马车向街北驶去,她将碎银收起,向大街的另一方向走去。虽然挨了一番打,但她心情还算不错,口中吹着小调儿一蹦一跳,倒是从未想到从这一刻起,自己后半生的命运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一个身份最高贵的人与一个身份最低微的人,虽然此刻向着截然不同的方向前进着,却注定要在不久的将来,再次相遇在同一个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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