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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消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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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秘境的第一晚,陈晚睡得还不错。
除了梦境里似乎听到什么声音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陈晚睁开眼睛,微微皱眉。昨夜梦中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耳边也一直有呼唤声,在喊她的名字。
语气焦急,锲而不舍。
奇怪。
她漫不经心地张开手臂,让侍女给自己穿衣,心想程三是谁?陈晚又是谁?我怎么不认得这两个人?
她想了想,觉得这两个名字或许是以往上课的同伴,偶然听得记在心里,结果梦境里反复出现。
都是偶然,一切偶然都能够被解释,这两个名字出现在自己梦境中也是顺理成章,没有什么值得探究的东西。
侍女见她脸色青白,眼下有阴影,小心问道:“大小姐昨夜没睡好觉吗?”
陈晚点头:“是。”
侍女笑起来,安慰她:“或许是这段时间操办祭祀事务太过劳累。”
侍女:“大小姐早上要吃什么?”
陈晚点了餐,感叹果然是太过劳累,以至于自己脑海里会重复出现一个人的名字。
她起身用早餐,走下楼梯的步伐稳定优雅,仿佛已经在这道楼梯上走了很多年,熟悉无比,从小到大。
管家恭谨而沉默地站在一旁,给她递上一张白色卡片,上面列好了这一天她需要做的事。
陈晚伸手去拿,戴白色蕾丝手套的手指纤长而优雅,没有与管家有身体接触。
管家突然抬起头。
她还没说话,侍女已经皱眉开口:“放肆!怎么能直视小姐?”
陈晚没有生气。管家跟了她很长时间,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对管家发火,既会伤那些老人的心,又失了自己身份。
何必呢?一件小事,大不了换一个管家。
管家深深地看她一眼,应是,随即低下头,声音从下方传来:“突然想起,小姐昨日与另外两位小姐有约,但忘记加在清单上了。”
侍女斥责:“这是你的失职!”
管家的头压低:“是我失职。”
陈晚举起手,拿起卡片,侍女识趣地退下。
陈晚觉得很有趣。管家说是因为突然想起有没加上去的约会,害怕失职影响自己的日程,这才抬起头看她,但他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震惊,或者恐惧,或者类似的情绪。
他镇定得像深夜。
管家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说起来。陈晚浏览过卡片内容,走出门外,心想之前倒是没有注意过,管家生有这样一双干净锋利的眼睛,好像黑夜的碎片。
他之前是这样的吗?
陈晚一怔。她这才发现,管家以前是什么样的,她根本就没有概念,也不记得。
侍女的出现及时打断了她的沉思:“小姐,去往圣堂仍然是带着我吗?”
陈晚抬头看一眼侍女,心里有些烦躁。
今天出现了太多她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两个名字,反复而焦急的呼唤,管家的眼睛,还有自己记不起的管家的往事。
所有这一切,好像是露出的碎片的一角,彼此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但只要站得高一点,好像就能够发现这些碎片之间的联系,它们似乎隐约指向一个更完整的事实。
侍女见她不开口,小心翼翼地发问:“小姐?”
侍女的问话其实很不必。以往都是带侍女去圣堂,既然今天和以往没什么不同,那么自然不用换别人去。
但陈晚突然想起来管家那双夜空碎片一样的眼睛。
很美丽,她一贯欣赏美丽,想要多看看这双眼睛。
也顺便思考一下,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双眼睛无视这么久。
“不。”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而稳定,“让管家进来。”
侍女抿紧嘴唇,手指攥紧裙角,但仍然小声答:“是。”
侍女转过身,她听到裙角窸窸窣窣的声音。没过多久,管家便出现在她面前。
“上车。”她对管家道。
车夫似乎听到了,可能在吃惊——因为车夫叫了一声“小姐”。
管家已经走到帘子外,听到车夫的声音顿住,手指搭在精致的绸缎上。
陈晚看着他,他同样也看着陈晚。
奇怪。她想,这种情景,他竟然也没有什么反应,好像很笃定自己不会不让他上马车。
他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呢?陈晚更加好奇,顺便瞥一眼他的手指。
虽然管家有足够锋锐而独特的美丽,但她也并不是为了美丽就冲昏头脑的人。
她再次开口:“上车。”
这句话刚刚说完——管家就已经敏捷地翻身上了马车。
车夫不敢对城主府大小姐的行为置喙,马车慢慢启动。
陈晚后背靠在软垫上,看着管家。
他穿一身黑色衣服,剪裁得宜,衬出修竹身形;往常这张脸应该是冷的,但方才她再次开口说“上来”的那一刻,神情简直可以被称为狡黠。
就好像一个顽童,精心谋划了什么东西,并将要得手那样沾沾自喜。
管家毫不避讳自己的狡黠和得意,松弛地向后一靠。
他笑起来:“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陈晚端详他的神色,发觉这人正用一种融化的眼光看着自己,灼烫逼人。
这令她有些不适并奇怪,想要别过脸去,又不喜欢这种好像自己先退后一步的感觉。
“我就知道你会让我上来。”管家宣告,“当时看到你见我的神情,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陈晚问他:“你是谁?”
管家一愣,仔细打量着她,神情突然冷下来,这比融化的眼神更让陈晚不适,她下意识地心口一恸。
管家突然出手制住陈晚,让她没办法动作:“你是谁?”
陈晚被他制住手脚,不可思议:“我是城主府大小姐——这座城将会是我的,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管家发出一声不明意义的冷笑,似乎对这个称号很不屑,这让陈晚更加奇怪。
“你是谁?”他显然不相信这个说法。
陈晚没有回答。她刚刚已经说过,既然这个人没有耳朵听不到,自己也没有必要再次给他重复。
见陈晚没有开口,他挑一下眉,道:“我换个说法——你叫什么名字?”
陈晚冷笑。这也是问题?城主府小姐的名字,在城内是人尽皆知的东西——但她刚要回答管家,却突然陷入了茫然。
我叫什么名字?
她嘴巴张开又合上,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渗出,逐渐冻住四肢。
我叫什么名字?
我除了是城主府的小姐之外,还叫什么名字?
她茫然僵住,手指握紧成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
管家束缚住她的时候便用力轻,见到她这样茫然神情,皱眉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少女的脸和陈晚一样。很少见到这样的美丽,修仙者一般都会在面目上得到提升,神态清冷,但她总是有些不同之处。
楚淮手指轻轻放在她脖颈处,感觉能够摸到脉搏的跳动。这感受很奇怪……类似掌中停留一只蝴蝶。以修仙者的目力和能力,轻而易举就能够折断蝴蝶的翅膀。
不折断翅膀也可以,拿灵气随便就能编织出一个无形囚笼,把美丽生物囚禁在其中。
但她似乎也并称不上是蝴蝶。
比起来蝴蝶这种触手可及的美,她更加不可捉摸一些。好像是蝴蝶触角上的水珠,消散在天地中。蝴蝶能够被束缚,水珠却不能。
楚淮的声音轻一些:“你当真不知道自己是谁?”
陈晚垂着头,没有说话。
楚淮并不是要她回答,只是自己笑起来,点点头:“原来如此。”
原来这才是秘境的考验。
当空一道惊雷劈下,马车猛地一晃,车夫的声音颤颤巍巍从前面传来:“小,小姐——前面打雷了!这雷它,它——”
它怎么刚好劈在轮子前面啊!
陈晚抬头,脖颈与管家手指接触,触感寒凉,她轻轻蹙眉,看一眼楚淮。
后者一笑,手指力道不松:“怎么?”
陈晚摇摇头:“你手指太凉了。”
楚淮:“你不喜欢?”
陈晚一时语塞,这跟自己喜不喜欢也没什么关系吧!手指凉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顶多我被他制住的时候感觉不太舒适。
她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但这小贼还挺锲而不舍,追问:“你不喜欢?”
陈晚终于被他缠得不耐烦:“我喜不喜欢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手指冰凉与否是你自己的事,同我又有何干?”
管家——不,小贼微微一笑,倒有一点玉树临风的模样,锋锐逼人:“与我有关。”
……
陈晚从没见到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不得不投过去敬佩的目光。
小贼再次开口:“你不喜欢?”
陈晚这次不跟他打嘴仗,干脆利落:“不喜欢!”
她原本以为小贼会说“不喜欢也只能受着”,但没想到小贼居然撤回了手,好端端又坐回了对面。
小贼又打什么主意?陈晚下意识触向脖颈,对面的小贼看到她这个动作又开始笑,笑得她牙痒,有股踹小贼一脚的冲动。
楚淮见她看过来,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凉飕飕地看自己,看模样要是准许,必定会扑过来和自己打一架,越发觉得有趣。
他原本打算快点找到南溪,借用南溪身上那个铃铛给她找回来记忆,但转念一想,现在这样也不错。
这个人没有记忆,反而生动多十分,鲜明亮眼,生机勃勃。
他甚至有点盼着陈晚来跟自己打架,兴许她还会在自己肩膀上狠狠咬一口。
车夫在外面呆了会儿,没听到里面陈晚动静,唤道:“小姐?”
车内一道声音传来,冰冷却又温和:“只是意外。放心,继续去圣堂吧,误了时间不好。”
车夫将信将疑继续走,一咬牙,反正天大的事,也有城主府这种地方兜着,用不着自己操心,操心也没用。
马车徐徐前进。
陈晚看向管家:“你叫什么名字?”
楚淮略一挑眉:“楚淮。”
楚淮?陈晚脑海里飘过一个黑影,但什么也记不起来。她颇怀疑地看向对面,上上下下把小贼打量一番,仍然没什么印象。
但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分明是有反应的。
楚淮见她皱眉,知道她什么也不记得,收敛了神色,端端正正坐着,对陈晚道:“你本名陈晚,现在身处秘境中,诸多事务缠身,为免麻烦,化名程三。”
陈晚?程三?
大小姐眉一挑,毫不客气:“这名字一听就不是正经真名,必然是化名。”
楚淮垂下眼眸一笑,不做声。
陈晚再次怀疑看向他:“那你是谁呢?”
楚淮抬起头,正色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与姑娘是青梅竹马,早就定了婚约。”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对面小姑娘神色被冻住,心里暗暗一笑,接着摸摸鼻子,颇不好意思唤了声:“娘子。”
陈晚上一秒还在吐槽这人看起来不是什么正经好人,一肚子弯弯绕绕,下一秒听到自己跟这个人有婚约。
陈晚,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