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和鱼》山杭瑜

2、记忆深处的人

　　是因为杨禾，夏余才决定回来的。她迈入学校的那一刻，心里只想着这一件事。

　　夏余高考回国后在一个普通的傍晚发微信给陈冰。
　　“明天我们回学校看老师吧”
　　“好啊，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就是想回去了”
　　“只是看老师吗？”
　　“只是看老师”
　　“夏余你在骗我还是骗自己”。

　　时隔一年多再次返回高中母校，假借探望老师的名义，实则是因为那个记忆中的男孩。
　　和陈冰拜访完老师正下楼时，夏余情不自禁在二楼停住了脚步。她习惯性地咬着下嘴唇纠结着，止步不前地犹豫着。强烈的自尊心不想让人知道都过了这么久夏余对杨禾还是念念不忘。但这一系列的小动作陈冰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毕竟从初中到现在她们已经太了解对方了。陈冰轻而易举地看出夏余的迟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随即斩钉截铁地一把拽过夏余进了二楼。

　　从楼梯口进入二楼，正对着四面玻璃窗。冬日午后温和柔软的光线透过玻璃漫入室内。阳光糊住了夏余的视线，迫使她眯起好看的杏眼，睫毛微微抖动在下眼睑形成一片阴影，眼角上方的痣显得更为可爱。陈冰回头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夏余整个人沐浴在温柔的日光中，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向上自然地勾了勾。
　　光，从夏余微眯的缝隙中渗入，一片模糊。倏忽间，夏余想到了高一的夏天刚认识杨禾的时候。她身形一晃，隐约听到远处有人喊她，她看到了那个在操场上挥汗如雨，被夏天强烈光线包围着的杨禾。他似乎是看到了夏余，从操场中央的足球场地故意把球踢向塑胶跑道，向夏余的位置跑去。这个时候的午后，阳光炙热地烤着大地，闷热的风吹过，操场周围的树影晃动着。夏余看着那个追着球向他跑来的少年，目不转睛。靠近后杨禾安静地笑着，背对着阳光的微笑与日光完全融合，异常耀眼。

　　“想起什么事了？”，陈冰看着夏余一脸心知肚明的表情，调笑着。
　　“想起刚认识杨禾时候的事”夏余平淡地说着。

　　这其实不是夏余自毕业后第一次来找杨禾。刚到加拿大上高三的那个假期她回来过。算着杨禾应该上初一，于是夏余找了初一一班到初一五班所有班门口的柜子，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她曾写满一本子的名字。不甘心地又偷偷趴在各班门口的玻璃往教室内看，还是没有找到杨禾。就这样无功而返。回去后夏余犹豫再三，发微信问了高中的老师，在老师的帮忙下找到了初中部的年级主任，这才问清杨禾在初一六班。他的班级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而那次夏余终究是错过了。
　　知道他所在的班级后夏余早就想去见他。但夏余害怕了，她逃避了。本以为可以忘记杨禾，这一年多来每当想起他，就会不由自主克制对他的思念。催眠着自己放下，抑制着对杨禾的喜欢，迟迟不肯有所行动。

　　这次夏余终于直面自己的内心。踏入初二的走廊，夏余幻想着在这里和杨禾的突然见面。第一句该说些什么？你好，会不会太生疏，好久不见，会不会太老套，如果说我想你了，两年没见会让人觉得轻浮吧。
　　终于满怀心事的到了初二六班的门口，催促着陈冰帮忙进去找他。而夏余则靠着门外的墙壁找了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大口呼吸试图平复内心的紧张，激动不已的期待着再次见到他。

　　陈冰敲了敲门进入初二六班，随即又出来了。夏余攥着手克制着情绪，掩饰着焦躁不安，张了张嘴还没等问出口，陈冰先说了。“她们说他转走了”。
　　转走了，转走了，转走了。顿时夏余的脑袋空了，无限重复着这三个字，好像无论怎么重复都只停留在表面，根本不了解其意思。瞬间感受到了鼻子的酸涩，尽力压制住颤抖的声音，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哦，是吗”，仿佛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会缓和夏余内心的苦涩。
　　她仅仅难过了一秒就回归正常，夏余率先转身向外走。
　　“走吧，吃饭去”

　　这次去找杨禾加深了夏余的想法，夏余是想见他的，这种渴望让她无法逃避。
　　那个在记忆深处的人，尽管随着时间长河的流逝会被渐渐埋没其中，但他却始终都在那里，夏余稍微一回头，就会看到的地方。

　　夏余与杨禾的相识在高一春夏交界的时候。

　　那年夏天来得比往年要快些、急躁些。这个时候的阳光不能说是明媚，而是刺眼，微风拂过，留有些许温热，空气中夹杂着躁动的因子，一切都在蠢蠢欲动。还没到五月底就达到了二十八度的气温，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而夏余却很开心，夏天的到来让她充满兴奋。夏余是喜欢夏天的，炙热的阳光，闷热的天气，偶尔会下的瓢泼大雨，这一切都来得很强烈，她喜欢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更能真实地感受这世界。她一直觉得她自己姓夏又喜欢夏天，像冥冥之中注定好的一样。

　　那本是与往常一样平淡到索然无味的一天，重复着早已重复了千次的路线。从食堂吃完晚饭往教学楼走去，一路上听陈冰有气无力地抱怨着堆积成山的作业。慢慢接近教学楼，正当夏余准备开门踏时，迎面走来一群穿着淡蓝色校服的小学生。夏余下意识撑住门让小学生的队伍先过，正在这时有个男孩从队伍里走了出来，抵住了门。等小学队伍走完后，他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背靠着门，微低着头。夏余猜这孩子是想让她们先进，当下便只觉得是位很有礼貌的孩子。
　　随即向他淡淡地道了句谢。正当夏余与他擦肩而过迈步进入教学楼时，那孩子仰起了头，眨着眼，淡淡笑着。在看清杨禾样貌的那一刻，夏余愣在了原地。

　　略微贴在额头上的柔软刘海，脸颊两侧的婴儿肥微微泛着红，光滑洁白的皮肤引诱着人想上去捏一下。那双如黑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又似潭水里倒映的月亮，仿佛随时会让人沉浸其中。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眉眼确实与自己初中单恋的男生长得有三分像。陈冰在看到杨禾的第一个表情是满脸惊讶，好在她反应比夏余快许多，立马拉着还没缓过神的人快速向前走。
　　夏余木讷地走出十几步后才缓缓反应过来，当下仿佛被什么驱使着，转身向杨禾的方向跑去。

　　这一定是夏余这辈子最大胆的举动。

　　“同学你好，你是几班的？”夏余的脸微微翻着粉红，气息不稳地说着。
　　“五年级一班”他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个一。
　　这是她们说的第一句话。
　　杨禾眨了眨着那双清澈得可以映出人影的眼睛，微微抬起头，满腹狐疑地望着夏余。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找回理智后夏余慌了神，左右摆了摆双手连忙说：“没事我就问问，你太可爱了”还不等说完便急急忙忙地逃走了。这一刻夏余体会到了灰姑娘在十二点时的心境，慌张、害怕、举足无措。

　　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外的方形花园中，确保身后没有了杨禾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夏余开始懊恼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又暗暗地惊讶于有这么巧合的事。

　　夏余第一个喜欢的人，是她初中的同桌——一位运动系的阳光男孩。他总是充满活力和正能量，让人克制不住想要接近。夏余喜欢他，在他身边仿佛都被阳光照耀着，就这样暗恋了他三年。即使在毕业典礼的时候，在陈冰及其男友的逼迫下，也始终没有告白。

　　也许这会让人觉得很憋屈，喜欢追就好了犹豫什么。夏余的踌躇在于考虑得太多。对于自己喜欢他这点毋庸置疑，但是同时夏余也清楚。如果她们在一起，当感情还没有牢固时又要马上面对毕业的分离，以她们不成熟的感情是经历不住的。所以为了避免之后分手的痛彻心扉，夏余选择在还没开始时就结束这段感情。但也许是夏余错了，错在太想当然，毕竟未来是谁都无法预测的。她只是没有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哎，鱼。那可不是同一个人，你不会要对人家小孩做什么吧？”陈冰的脸上有着过于夸张的惊恐表情。
　　“胡说八道！”夏余被陈冰过分夸张的表情逗笑，抬起手推搡了一下陈冰。
　　陈冰重心不稳，向后倒退了两步。“下手真狠！看你心事重重的样，走，久违地操场散心去”说完没心没肺地搭着夏余的肩膀，一把搂过她向操场走去。近一个月每天晚饭后忙于写作业，倒真是好久没有去操场上消食了。这样想着，夏余也就没有反抗。

　　操场上来来往往很多人。

　　正对操场门口的篮球场上，正在打球的班长姚钰彬看到了并排走进来的夏余和陈冰。“夏余”他远远地喊了一声夏余的名字，一副兴致高涨的样子。又生怕夏余看不见似地高高举起了手，在空中大力地挥了挥。夏余看着不远处篮球架下留着寸头的高大男生，略微点了点头，表示回复。
　　陈冰暗道一声不好，她早就发现这个班长有点表里不一，表面上对人和和气气，班里的事安排得井然有序，但其实有点小心眼。夏余在这么多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陈冰怕姚钰彬记下了给她穿小鞋，连忙摇着手热情回复：“哟，班长”。

　　他旁边同班好友看不下去了，他们早知道姚钰彬喜欢夏余。罗千秋和许岁在面对面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默契十足地把姚钰彬凌空架起来，一人抬着两条腿，一人抬着肩膀，边嚷嚷着边把他抬篮球柱子下要“卡”他。姚钰彬脆弱的呼喊声和男生们放肆的嘲笑声，传到了夏余和陈冰的耳朵里。“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冰笑得乐不可支，夏余倒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姚钰彬看到后夏余的反应后，无奈地耸了耸肩。开学后他就一直暗中观察着他的前桌——夏余。他发现夏余对陈冰以外的人都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冷淡，本以为她天生性格如此，直到有一次他听到夏余在空无一人的班里和陈冰放肆大笑，追着陈冰打闹，这才发现夏余的性子只是对不熟的人冷漠。

　　陈冰则与夏余清冷的性格截然不同，她总是大大咧咧和人打成一片。所以和班里的人关系都不错，有几个好奇的同学曾问过陈冰，夏余这么高冷，你是怎么做到和她关系这么好。陈冰总是一笑而过，心里暗爽。她根本不高冷，那是你们不熟。这句话刚好被坐在不远处的姚钰彬听到，顿时心里明。

　　陈冰砸了砸嘴说：“女人，艳福不浅啊”。夏余当下便心知肚明，以陈冰的尿性她接下来绝对没好话。于是白了她一眼，脚下加快了步伐试图甩掉她。陈冰嬉皮笑脸地跑着追上了夏余，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着她，“哎，别急着走，让我给你算一卦。啧啧啧，我看这红鸾星动，你的姻缘就要出现了！”

　　被陈冰这么一闹腾，夏余心烦意乱的情绪倒是消散了不少。于是两人决定早些回班写作业。夏余想着再去看杨禾一眼，就让陈冰在教学楼外方形花园里玉兰花树下的长椅上等她。

　　有的时候，命运就是那么神奇。

　　转过走廊的拐角，杨禾正巧站在班门外的柜子旁，两人正好迎面对视了。夏余被惊吓到条件反射捂起了脸，看着如惊弓之鸟的夏余，杨禾感觉很好笑，脸颊两侧映出了浅浅的酒窝。
　　这一刻，干净与单纯的气息扑面而来，夏余短路了的脑袋浮现出一个词——少年感。即使在两年后的今天，她也时常想起这个片段，那深深吸引着她的，是杨禾身上的纯粹，那一尘不染通透的眼睛，在看着她时会闪闪发光。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夏余暗暗攥着手，紧张地问。
　　“杨禾”
　　“我以后可以来找你玩吗？”
　　“随便”

　　一个男孩从五年级一班走了出来，从柜子里拿出瓶药，抬手掀起杨禾后背的衣服，给他喷药。杨禾害羞地躲到柜子后面，望着夏余。“那我先走了”夏余意识到自己在这的不合适，立刻转身快步走掉。

　　走到先前的小花园，和陈冰并排坐在玉兰花下的木椅上，陈冰调笑着伸出手，摁了一下被夏余过于紧张而咬出红印的下嘴唇。正要张嘴说些什么时，视线看向了夏余的后方。
　　扭头一看，是杨禾追了出来。夏余呼吸一滞。

　　“你是几班的？”
　　“高一五”
　　“在五楼吗”
　　“在六楼”
　　“你叫什么名字”
　　“夏余”
　　“好”

　　说完杨禾转身跑掉，只剩下没有反应过来的夏余，和连连摇头的陈冰。陈冰当时说了句话，让夏余面红耳赤地极力反驳，她说她才不会栽在小屁孩手里。
　　陈冰当时说的是。

　　“夏余，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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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