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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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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衣服,吩咐用人端来点心下午茶,清宁拿了本书,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慢慢读着。
纵使浓阴蔽日,晚风吹拂,还是感觉到不可遏止的烦躁,那声声蝉鸣此时听来也吵闹不过。
终于清宁把书丢到草地上,扶住藤索,轻漾起秋千。棉质白裙在风中扬起,如一朵百合静静开放。
她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恁的自作多情,不过和他稍微多讲了几句就想这想那了,不该想多想的。
宛宛居然比她更迟回家,一问才知道,是去见亲戚家的太太奶奶们了。
“姐姐你猜,今天我在舅妈那里见到了谁?”宛宛拉着清宁的手,一脸兴奋的样子。
“总不会是你心心念念的洛总长吧?”清宁“噗嗤”笑了,今天她和洛云一起呆了将近一个下午,并没有瞧见宛宛啊。
“才不是呢!”宛宛毕竟脸皮薄,经不起清宁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忸怩了半天,才道:“我见到了洛老夫人,她还请我们过一阵子去她们家看戏呢。”
“那她知不知道你是唐家二小姐?”清宁担心宛宛过于天真不晓世事了。
“没有,我只是说我是已经去世的姑姑的女儿,寄居在唐家。”宛宛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爹地要自己这么说,还是没有违背他的话。
那还好,清宁松了口气。宛宛这么美丽又活泼可爱,又有这么显赫的家世,就怕有谁生了歹心。
这一日,清宁想起上课时教授提到的几本书,家里的书房找遍了也没有,就想去买回来。这点小事就不须劳动司机了,又想起上回洛云所说治安问题一阵忐忑,但转念一想,大白天的总不会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吧?
想了想,换了一件一般女学生穿的蓝布短衫,下着黑色百褶裙,梳了两条麻花辫,清宁打扮妥当,骑了辆脚踏车,打算上书局购置些上课要用的书。
骑脚踏车,不止方便,更是能令心情舒畅。
轻风轻抚过面颊,似水温柔,没有伤心,没有不快,所想唯当下所见而已。在熙攘人群里穿梭,如鱼游入大海,不再拘束在小小一方池子里。铃声玲玲,如风铃迎风起乐。
电车过往,小贩叫卖,利来利往,世俗的梵音,充斥在耳,不觉陶然。
猛地,道旁挤出一人,直挺挺往她这个方向跌来,清宁顿时慌了神,车龙头一别,避之不及,“呀”的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生生摔倒在地。而跌过来的那人也重重压在了自己身上。
清宁手足无措,正不知该如何反应。
只见那人一骨碌爬起,手摁住脚踏车龙头不妨,破口大骂,大意是她骑车不长眼,撞伤了他,要她赔医药费。
清宁顿时手足无措,她身上只带了些零钱,怎么够?便要跟那人讲理,说自己没有错,是他横冲出来的。赔钱可以,留下地址,改日命人送上。
那人自然不肯,一声嚎啕,四下里又冲出几个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副要钱还是要命的架势。
清宁哪里见过这样的,四处张望想寻求帮助,偏偏路人一个个都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走在路上简直是“目不斜视”,竟没有一个敢跳出来声张正义。
她皱着眉,只好向那伙人道:“那末,去警察局好了。”
那几个人听了她的话立刻大笑,当他们傻呢。
领头一人道:“这小妞长得不怎么样,倒是细皮嫩肉的,卖到风月楼去也能换几个大洋花花。”
清宁一听就明白他口中的“风月楼”是什么地方,一想到他们在她身上打这种龌龊下流的主意,顿时气得发抖。
耳边突然响起汽车刹车声,同时伴随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怎么回事?”
是洛云!举目无助之下,清宁只好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给他听。
洛云皱眉,招手唤来副官吩咐了几句。
没过几分钟,大队的警察就赶了过来,围住那一群闹事的流氓。
“洛总长!”警长掏出手帕擦着额上的汗,战战兢兢,“这群流民涌进城里来一直惹是生非。”
“既是一直就有的事,怎么你到现在还没处理好?或者是你这个警长不够称职……”洛云慢条斯理道。
“不、不,属下马上处理好!”警长又是指天保证。
警察就像赶小鸡似的用警棍把他们驱赶做一堆,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几个大汉顿时神情委顿,无力垂下手,任警察绑缚了押去警局。
在警察挥动警棍中,看热闹的人也作鸟兽散了。
清宁推着自行车慢慢走,洛云陪在她身边。司机驾着车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清宁不知该说什么好。上一回他提醒过街上不太平的,可是她还以为洛云只是为了找个借口邀她上车而吓唬她。
“可是吓着了?”洛云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便问。
“还好,只是没想到在自己的国家竟会遇到这样的人。”清宁低声道。她接触到的天地何其小,以为这世上最大的烦恼,用宛宛的话来说,不过是这餐饭不合口味、那场舞会玩得不尽兴。她哪里会知道竟有人因为贫穷苦难而去掠夺去欺凌。
注意到清宁难以接受现实的模样,洛云唇边浮起一丝笑:“听说唐小姐是从国外回来的?不妨到处走走,见见自己国家的秀美山河。”
清宁眉头仍不舒展,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那么,在苏宁,不可不游元武湖。”
杨柳软丝媚如烟,穿过柳堤便到了白玉桥上。
两只灰色白鹡鸰湖边枝桠上,小巧可爱;水面白身黑羽的鸬鹚掠过湖面,大概在捕食;远远浮着的那一对羽毛鲜丽的鸟儿,莫不是鸳鸯?
湖中升起一座仙女像,仙女梳着望仙髻,长裙委地,手拈一支莲花,立在一朵盛开的莲花之上,姿态优美,而四周环着的四个手擎荷叶的顽童更是憨态可掬。
清宁看得高兴,到了一块草坪上就歇了车,随地坐了,洛云也微笑陪伴。
“这里可真美。”她忍不住赞叹。
“当然,它是苏宁的一颗明珠。”洛云扬眉自得。
“对了,上次画的画还没给你。”洛云去车里取来画,“正好带着了。”
“这是蛋彩画,十六世纪以后一度被人淡忘,近来才又兴起的。比之油画来,自有一种独特魅力。”洛霞把画拿给她看。
清宁也好奇自己被画成了什么样,凑过头去看。
仔细看来,只觉画面光泽朦胧而柔和,一个少女倚窗而坐,望着外面的世界,眉眼极传神,说不分明是哀伤还是向往。清宁有些触动,这么细微的神色变化他都捕捉到了。
“太美了。我为能成为画中人而荣幸。”清宁真心赞叹。
“是模特好,才有灵感。”洛云也赞了清宁一句,又邀她去看画展。
“是十六世纪威尼斯画派代表提香的画展,提香被称为金色的提香,画风细致,画面富丽,很有值得一观。”
清宁本觉得单独与男子约见有些不妥,然而转念一想,不过是看个画展,光明正大的,扭扭捏捏反倒显得矫情,于是便允了。
“这是《天上的爱与人间的爱》,描绘的是美狄亚与维纳斯的相会,裸体的维纳斯劝她身旁的美狄亚去协助伊阿宋盗取金羊毛。”洛云一边看一边为清宁讲解。
清宁从前在国外的时候也偶尔和同学去看个画展,此次却有学过油画的洛云详细讲解,不觉添了趣味,也听得入了迷。
再过去一幅是《酒神巴库斯和阿里阿德涅》。
“正当阿里阿德涅看着爱人远航离去伤心痛苦时,巴库斯满怀激情地来到她身边,这是命运女神的安排,他们相爱了。这幅画描绘的就是这个一见钟情的场面。”洛云正说着,似笑非笑凝视了清宁一秒。
清宁避过洛云的目光,朝画看去。
“这幅,我以为是提香最好的作品——《塔昆和路克瑞提雅》。罗马王子要□□下属兵士的妻子,暴力与贞洁的对抗,冷静自省而带着诗意与高贵的邪。”
不知道那位路克瑞提雅反抗成功没有,清宁叹息,暗自希望她能摆脱不幸命运。然而面对如此强势,她又怎能幸运得脱?她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台上,女扮男装成的青衫男子面目清秀,敛袖作态。依稀是一出越剧,无非是千金小姐穷苦书生,大同小异。
深紫金丝旗袍包裹下的洛老夫人高贵典雅,冰冷不可侵犯的面目,换上了眉慈目善,拉着坐在一旁的宛宛的手。宛宛活活泼泼的,最会讨老太太欢心。清宁等旁的人众星拱月般的也不时凑趣。
“姐姐,这戏唱的是什么呀?”趁着洛老夫人和别家太太说话的空当儿,宛宛忙问身边的姐姐。
“你呀,明明不知道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清宁指头轻点了一下宛宛的额头。
见宛宛微恼,便不再取笑她,道,“这是越剧里有名的曲目,叫做《西厢记》,方才唱的是其中一句‘祝愿那小姐垂青,夫人红娘莫相扰’。”清宁倒是喜欢读书,不论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都有所涉猎,而这出戏这样有名,她怎会不知?
及至中场传点心的时候才见着洛云。
洛云一身牙白色戎装,衬出英姿挺拔。相形之下,身后的侍卫们面目模糊,教人过目即忘。
清宁一抬眼便见到洛云匆匆往这边来,一路上目光似乎尽投在了她的身上。待到走近,才暗道一声“自作多情”,洛云盈满笑意的瞳里,除了洛老夫人、宛宛,哪还有别的什么人?
洛老夫人吩咐丫鬟在旁边添了椅子。待到和同来看戏的相熟官员的夫人小姐们招呼过,洛云才坐下。
洛老夫人轻拍着宛宛的手背向洛云道:“这丫头可真讨我老人家喜欢。”
洛云一双笑眼全部投注在了宛宛身上。宛宛娇娇怯怯中更显得柔美可人。
清宁别过头去,盯着台上正演的戏。秀丽江南,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洛老夫人高兴,便吩咐道:“今年的碧螺春不错,郁青,你去取来。”
只见在洛老夫人身后站了一个身着淡绿旗袍、三十余岁形容温婉的妇人,低眉顺目,神色甚为恭敬。郁青应了声,领命而去。
洛老夫人对众人说:“各位不妨尝尝。虽不是什么好茶,但明前采摘的,听说一两就有八千个芽头,用的又是特地取来的第二泉水,还有那么些意思。”
不过片刻,郁青便回来了,身后随侍着几个丫鬟。丫鬟捧上青花瓷茶具,待滚水稍凉后,仙子沐浴、玉壶含香等一套做过,斟满茶盏,雨涨秋池、飞雪沉江,顿时白云翻滚,雪花飞舞。
众人捧过茶盏连啜三口,皆道“好茶”。
郁青退回洛老夫人身后,垂手而立。
宛宛头偏向洛云,两人言语间不时传来宛宛清如银铃的“咯咯”笑声,又伴着“吓煞人香”几个字,隐约是洛云在给宛宛讲解这碧螺春的典故。
清宁低头看向手中的茶,碧色如翠。
洛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吵吵闹闹这半日也困倦了,就由丫鬟搀着回房小憩,让众人随意,看戏的看戏,喝茶的喝茶。
“这般美丽的男子,真是世间少有呢。”宛宛指着台上的书生说。
“哦?你以前不曾看过越剧?”洛云挑眉,一脸好笑。
倒是清宁好心解围,道:“宛宛自幼就跟着父亲四处跑,对于这些‘国粹’,不甚了了也是极平常的。”
转而对宛宛笑道:“贻笑大方了不是?好歹你也听人家嗓子呀,亏你还自称精通歌唱呢。”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我是精通曲子呀,还是正宗美声唱法呢,又怎会贻笑?”宛宛当然不服气了,急忙辩解,却见清宁但笑不语,又疑道“咦,这跟我会不会唱歌又有什么关系?”
清宁差点没笑出来,偏偏在这样公众场合,须得克制。
“既然精于歌唱,又怎会分辨不出这声音到底是男子的还是女子的?正如京剧多男扮女装,越剧多女扮男装,你指着的那位‘美男子’实际上就是一位美丽女子,”清宁眼里也是满满的笑意,盈盈地朝宛宛和洛云投来目光,清风徐来,吹皱一池凝碧,“演起那俊美文弱的江南才子,女子更显风骚,再合适不过。”
宛宛忽然“噗哧”一笑,道:“姐姐,你说女子更适合演江南才子,这句话可不公平,谁说男子演来就不及女子?”
眼珠子一转,宛宛乐不可支:“我就见过不少美丽的少年,依我看,让他们来演恐怕更胜女子一筹呢!”
“那也不是不可能。现在就找几个有名的伶人排演,过上十天半个月的,让他们赛上一赛,分出个高低岂不有趣?”洛云似乎对这件事饶有兴趣。
清宁抿嘴一笑,道:“这倒让我想起了《儒林外史》里的故事了。”
“妙极,到时就去那元武湖上一观秀色。”洛云立刻意会,看来他今日兴致颇高。
“可惜没有真正的风流才子,写下诗篇纪念,否则倒还可以一仿兰亭集会。”湖光山色的景致不输流觞曲水的兴味,又有钟灵毓秀,清宁突然有点期待这么一场聚会了。
“这倒也没什么难的。”洛云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