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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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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落了一场雨,温度突然降下来。府上其他院子都换上了簇新的秋衣秋被,却唯独听夏院用的还是去年的。
听夏院是虞念清住的院子,原先主院那边没送来秋被,她们还以为是管事的出了差错。丫鬟阿满找管事问了一趟,没得出一个结果。
现在老夫人那边派嬷嬷来说,府里面银钱紧张,之前找绣房定做的时候落了数目,委屈这边先拿去年的被子顶上一顶。
被子这物件也不是消耗品,去年的物件自然放着,可断断没有这么恶心人的,这不就是等同于在打姑娘的脸。
谁不知道老夫人这是在磋磨她们姑娘,故意给她排头吃。
要说这虞老夫人真是位狠人,出身不显赫却有几分美貌,成功嫁入乐平侯府成了枝头凤凰,更是成功生下四个儿子彻底站稳脚跟。
要是说她年轻时还吃过一些婆婆磋磨的苦,现在就完全是掉进福窝里。长子继承了爵位,次子读书有天分一朝成为状元郎,三子也入了朝廷,小儿子荒唐些可也领了府中庶务的差事,都对老夫人极为孝顺。
可真要说如今顶起乐平侯府门楣的,却不是空有爵位的乐平侯,而是握有实权的虞家二老爷虞平生。可老夫人最最不喜欢的,就是二房的人。
原因倒不是什么复杂的,而是二夫人是商户出身。
当年虞二老爷还是一个地方小官时,就将二夫人带回来了。老夫人自持身份看不起商户,再加上曾想将娘家的侄女许配给二老爷,一贯听话的二老爷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娶了二夫人。两个人婚后幸福美满,也没有通房侍妾的烦恼,即使生了一子一女也恩爱如初,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羡慕。
别人越羡慕,老夫人心里就越过不去,连带着对二房的态度都很是微妙。不过二夫人会做人,每年给了公中不少银子,再加上二老爷前两年升任监察御史,姑娘又和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了亲,老夫人这才对二房慈眉善目起来。
可偏偏二老爷奉命巡视幽州,在回京途中出了意外生死不明。老夫人不说安慰儿媳妇和孙女,对着二房的态度急转直下,说话都不阴不阳起来。
不过她好歹顾忌和镇国公府的亲事,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谁料想前几天福满楼失火,人们救火的时候撞破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和楚家姑娘私会,将这条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老夫人的脸就一下子黑了,斥责是她们姑娘看不住男人,这才有了前面秋被的事情。
小满被气得直掉眼泪,在引枕上锤了好几下,“就没有这样欺负人的,之前二夫人每年给了公中多少银子,江南送来的东西眼睛没眨一下就送出去大半。现在一时落势,又看二夫人病着,就专门来拿捏我们姑娘!”
“你小声些,别再说了。”盈月冲着她摇了摇头。
“我凭什么不能说。”小满现在恨不得把那些人肉都给咬下来,“明明是那梁景明不检点,和女子厮混。他有种做怎么没这种让人说,现在反倒是说起我们姑娘的不是!要不然我们姑娘怎么会病着……”
说到这里,她更是忍不住,哭得眼泪鼻涕都在一起,
哭着哭着她才察觉到不对劲,怎么盈月一句话也不说。她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门口处站了一个人。
她的眼泪瞬间就停住了,慌忙拿出帕子三两下将脸擦干净,挤出一个笑容来,“姑娘,你怎么来了。大夫不是说让你好好休息吗,有什么事你吩咐一声就成了。”
虞念清看她强装没事人的样子,虚弱地笑了笑,就没去戳破,解释说:“我感觉差不多好了,出来稍微活动一下。”
“那还是要精细养着。”小满说着就站起来,和盈月一起去扶她。
虞念清被这样的动作闹得哭笑不得,摆手说:“我又不是重病,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前几天是我想差了才大病一场,现在我想开了,病自然是好了。”
她风轻云淡提起,脸色苍白但是眼神湿亮,倒是一扫之前心如死灰的样子。
小满和盈月对视一眼,反而不敢开口了。之前她们姑娘听说了福满楼的事,当场咳出血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这短短几天时间就突然想开了?
虞念清低垂着头,掩盖住眼底复杂的思绪,想到这几天梦到的事情,忍不住将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一点。
这几日她频繁做梦,梦里的主要内容就是她的未婚夫婿和楚清清在私底下相处的场景。
那画面无比真实,真实到像是真的发生。她一开始梦到这些,一颗心就如同从万里高空被抛下摔得血肉模糊,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充斥着那种绝望的疼痛,在梦里都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本能地不相信,一次次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却怎么都摆脱不了梦境,只能被迫看着两人的浓情蜜意。
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她的心上划下一刀又一刀,她从原先的震惊愤怒到变得麻木,后来居然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诡异之感。
就是到现在,她都没有明白,梁景明读惯了经书明义,怎么就做出违背婚约同人私下幽会的事情。
况且这桩亲事原本是两家长辈定下,他们说不好有多少感情,相处到后来反而更像是兄妹。而她定亲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反对,不过是小时候被拐走让梁景明救了下来,有了些渊源罢了。
可她从始至终不是那种死缠烂打之人,若是梁景明有了心仪之人,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同意成全两人。
而不是这样将自己的脸面被人放在地上踩。
她想要退婚,也觉得退婚是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乐平侯府要脸。
谁知道在梦中,她居然梦见梁景明的母亲杨氏主动上门来商议婚事,提出了一堆好处,包括给大房的两位堂兄铺路和为四叔安排一个官职,而她的祖母最后在利益的驱使之下,同意了两个人成婚的事。
她其实不怎么相信这个梦境。
乐平侯府是末等侯府,在和镇国公府定亲之前虽然名声不显,但到底也是公侯之家,极为在乎名声。
梁景明未成婚之前就闹出这种绯色新闻,几乎是不将乐平侯府放在眼里。倘若老夫人答应婚事,便先是低了头将自己的脸面让人踩,日后都要被这个圈子里的人耻笑。
况且她心里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觉得她再怎么说也是虞家的血脉,也是老夫人的孙女,不至于最后推她出去牺牲换得男丁的满堂富贵。
可现在父亲出事,母亲思虑过重病倒,哥哥下落不明,她实在是不敢赌老夫人的善心。便在小满去收拾秋被时,她找盈月说话,“最近你多往澄晖院跑几趟,看谁来拜访老夫人。”
盈月性子安静,疑惑地看向她,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样子,也没有追根问底,点头说好,“奴婢多跑几次,有消息便同你说。”
虞念清耐着性子等了几天,盈月那边都没有消息。倒是外面梁景明同楚清清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镇国公府那边装作死人没有半分解释,更不曾派人到乐平侯府来解释半分。
府上明里暗里看笑话的人不少,都是在说虞念清居然没学到二夫人的半点手段,连自己的未婚夫婿都管不住。
在那些污言秽语中,虞念清反倒是思路更加清楚。她见梦中的事没有发生,便让手下得力的人抓紧时间去平谷将自己的大哥找回来,先下手为强退了镇国公府这门亲事。
正当她接到消息说哥哥明后天就要回来时,盈月匆匆忙忙从前院赶了过来,慌里慌张地说:“姑娘,镇国公府的夫人过来了,现在正在前院说话呢。”
虞念清心上一沉,想到梦境便有了不好的预感,耐心问:“打听到是为了什么吗?”
这次轮到盈月脸色不好看,甚至有几分气愤,“好像说是在商量婚事,两个人正在谈着,不过主院的丫鬟都高兴,说是能成了一桩喜事。”
梦境成真了。
那瞬间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荒谬无力又觉得几分可笑,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天真。天真到居然会相信老夫人对自己还有半分怜悯,以为老夫人最起码要拿乔一番再应下。
她本以为自己会哭,可一丁点儿都哭不出来。心上沉闷地像是被厚厚的被子蒙上,喘不过气来的同时眼神又逐渐坚定起来。
她不同意这桩婚事。
——
前厅老夫人正在和杨氏说话。
杨氏穿着一身杏色素纹裙,头上只簪了一根碧玉簪子再无其他饰品,看着很是低调,很是符合她在人前一派温婉的作风。可要是仔细看过去的话,便能看出她的衣裙都是用银线锁边,绣了金丝福纹,光是身上穿着的一套就是价值不菲。
这还是杨氏日常穿的常服,就是她们府上最讲究的老夫人也就是在出席一些宴会时,才会穿上这么好的一身。
镇国公府和乐平侯府的察觉就一下子凸显出来,平日里有些刻薄的老夫人在杨氏面前一下子变得十分和善,高高兴兴商量着两个孩子的亲事。
虞念清进来时就瞧见这一幕,步子顿了顿就直接上前去见礼。
“二丫头怎么过来了?”虞老夫人眉心蹙了蹙,又被人打断的不喜。但是这抹不喜很快消失,转化成和蔼的笑容,对来的小姑娘招手,“你杨伯母也过来了,来见见人。”
杨氏听完之后转过身,露出温婉的笑容,想要像往常一样过来拉她的手,“听说你前些天病了,就没有让人去叫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态度过于亲和,像是那些龃龉不曾发生。
虞念清眼眸下垂,声音清亮足够让所有人听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等退亲之后应该会好得更快一点。”
说完之后,她抬起头同杨氏对视。
小姑娘才病了一场,瘦得站在那里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可看着她的时候,所有人第一注意的不是她的消瘦而是她出众的相貌,五官艳丽而又明媚,仿佛所有的阳光都汇集到她身上,明亮而又美好着。
只是她的一双眼格外平静,没有一点波澜,让人看得心里犯怵。
杨氏的嘴角变得僵硬,老夫人生怕她口出狂言坏了好事,给了她一个眼刀子,喝止,“什么退亲?没有的事情。不知道你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胡说什么。”
失望吗?应该有的。
虞念清深吸了一口气,不想闹得太难看,只提了一句,“我想要退亲。”
婚事不成大家好好商量退了就成,就当是报了之前的救命之恩,他们之间互不相欠。
老夫人脸色一黑,“婚姻之事岂容你儿戏,我是你的祖母,我说这桩亲事成了,就是成了,你难道还想反抗不成。”
杨氏坐在下方位置上,没出声,显然是等着老夫人出头。
虞念清来来回回将两个人的反应都看了一遍,仔仔细细,忽然就笑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让她吃了一会亏之后还要让她忍气吞声,捏了鼻子嫁过去?
可是怎么就忘了,她从来就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梁景明在福满楼和楚家姑娘私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您还在府中骂他不是个东西,说是要用这个好好拿捏镇国公府,您怎么忘了?”
老夫人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当着杨氏的面这么大喇喇地被戳破,她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
杨氏脸色也不好看,她的儿子是做了这件事不假,但哪里轮到别人指责。她心里有气,可现在事情闹得很大,连累了自己儿子的名声。来年春闱若是有人用这个做文章,对她儿子的名声很是不好。
所以她虽然对虞念清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但是比起不知廉耻勾着她儿子的小妖精,虞念清就不知道好了多少。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也稍微缓和了些,只是眼角的细纹更深,拉着面前小姑娘的手说:“你别听外面的那些话,都是谣言。景明和楚家那位没什么,男人吗,风流些也是正常。无论他外面有多少人,他最后还是要回到家里不是。我是最看重你的,你且放心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不会有越过你的这一天。”
虞念清看向她,只见杨氏有抛给她一个“你懂得”的眼神,仿佛这番话都是对她的恩赐,她瞬间就有些像是吞了蚊蝇一般恶心起来。
她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不曾纳妾,她也要求自己未来的夫婿不纳妾。这是在两家人定亲的时候谈好的,她娘亲怕杨氏这个婆婆对她有意见,随后还补贴了十万两银子。当时梁家人都同意了,银子也收得痛快,结果现在和她说“男人风流是正常的”。
这是将她当成了什么?
虞念清不说话,收回自己的手之后就那样冷脸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