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闲逛的七喜子

5、甜爱情人节

　　一大早夏忆南穿着硌脚的皮鞋，穿过大街小巷去上班。地铁站里满眼忙碌的人群,满耳的嘈杂，感觉人人都像非洲草原大迁徙的动物，那么仓皇的疲于奔命。夏忆南觉得自己和S市的蜜月期仿佛是过掉了，竟能渐渐看出它的缺点来。乍看惊艳的魔都落实到上班和吃饭，也回归了普通城市的队列：琐碎多过精致,平凡多于浪漫。四季轮回间冷热交替,一日三餐食五谷四蔬。开德国汽车，住霞飞路，吃法国大餐不过都是电视剧里衬托成功的桥段。

　　闷闷的坐在工位上，大好的阳光照进办公室的玻璃窗，一地暖色，忽然就治愈了夏忆南今早的小确丧。打开手机浏览新闻，网上各种情人节的报道铺天盖地，夏忆南才记起情人节这么个日子。

　　午休时间，夏忆南忽然决定要有仪式感的过好这个情人节。跑去便利店买了大大的一盒巧克力，还顺手买了几只康乃馨，准备找个茶杯插在茶歇的会议桌上，和穆雪佳姐把水言欢。

　　回到办公室，佳姐照常在“刷刷刷刷”打印资料，孩子的各种习题，一百种家常菜，居家小智慧。这“山不厌高，水不厌深”的执着啊。穆雪在工位上，死盯着电脑，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雪爷，佳姐，来来来，吃情人节的巧克力，赏情人节的小花朵”。

　　夏忆南边喊她俩边挑出自己桌上一个细长白瓷牛奶杯，把花插在里面。夏忆南是个杯子控，每次遇见心仪的个性的杯子，必不放过，上班不久办公桌上就堆了五六只风格迥异的杯子。

　　呼叫间佳姐嬉笑的奔过来，身上的小肥肉颤乎颤乎的，夏忆南剥开糖纸，谄媚兮兮的塞到佳姐嘴巴里，佳姐直呼：“阿呦，嗲瑟特了（嗲死了），幸福的来。”

　　穆雪仍不肯动，面色似乎很难看。夏忆南和佳姐对了个眼神，一起走到她工位前。穆雪说：“你们看看，我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复了。”

　　夏忆南和佳姐神同步盯牢电脑屏幕上的微信对话框。
　　沧桑小胡茬：雪儿，情人节快乐！！！
　　雪爷：......
　　沧桑小胡茬：最后一次节日的问候。宝贝记得要好好的。
　　雪爷：......
　　沧桑小胡茬：我今天和她领证了。

　　穆雪抬起头看着她俩，介绍情况说：“前任，大二开始，六年感情，劈腿，分手半年，分手后的第一个情人节，他结婚了。传说中的青春喂了狗被我不遗余力的摊上了？！！”

　　夏忆南想起了穆雪家里那只尚且饱满的男士洗面奶，该是这个男人曾在这个家的证据，如今山盟犹在却物是人非了。一场欢爱到头来远不如一个物件真实长久。其实如果所遇非人，倒还不如一直错过。

　　夏忆南脑中没有想到任何别致的措辞对付穆雪前任，不免恨自己读书少又蠢笨。

　　“一别两宽，风轻云淡，祝你幸福，我没放下。”这大脑发射的都是什么弹幕。在夏忆南无限懊恼间，被佳姐怼到一边，继而又把穆雪揪起，自己大咧咧的位子上一坐，急速替穆雪码字。

　　雪爷：你们要去度蜜月吗？

　　沧桑小胡茬：......

　　雪爷：我们还有余位，2月21日出发，菲律宾长滩岛六天五晚蜜月游只要4299元，不带套路，一价全包，微信下单，立即转款，再减200元。

　　自此对方偃旗息鼓，全无声息。

　　夏忆南捂住嘴巴呵呵呵笑个不停，穆雪半哭半笑状。

　　“个瘪犊子，还收拾不了你了。”佳姐虎气冲冲的把神兽都带出来了。

　　“女神！”夏忆南说。

　　“偶像！”穆雪说。

　　“你是伟大的兵马俑！”夏忆南再说。

　　“你是我心中的日月光芒！”穆雪再说。

　　“你们小姑娘就是用情太深，道行太浅。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年轻的时候没把碎玻璃渣子当钻石捧在手心里，被扎到鲜血直流才肯放下。不过自此倒知道了玻璃渣子和钻石的区别，变得识货了。”佳姐一番阔论竟把两个年轻姑娘说得深深受用，恨不得记笔记了。还是老姜辣的犀利。

　　时间格外快，看了两个章节的领队英语，又出了一个次日去杭州的团队的意外险，四点多钟了。佳姐悄悄么么的伸头看向李锦兢的办公室。每天只要老板前脚走，后脚就是佳姐的下班时间，她要回去接女儿小CiCi放学,盯着女儿做作业。

　　“今天情人节，老板啊，你咋就不食人间烟火呢？早点带着凯瑟琳过节去好嘞。忆南，看着老大温文儒雅的，其实他闷骚的很，前两天我还看见他浅蓝色的那个真丝领带上有红印子，天天标榜什么不婚不婚的。我看不是不荤，是不素才对。”佳姐把夏忆南和穆雪都逗笑了。

　　彼时李锦兢已经悄悄的站在了佳姐身后。夏忆南和穆雪暗示的咳嗽声此起彼伏，佳姐毫不知情看看表又继续说：“都这时候了，老大还不走啊？我要再不去接女儿，小CiCi又要留在办公室写作业了，又要欠班主任的人情了。当初就应该找个有钱的老公，当全职太太，如今也没这些烦恼。”

　　“亲爱的，我很是好奇，哪个男人能做到又有钱又瞎，撞进你的埋伏圈？”李锦兢俯下身来，把脸凑在佳姐面孔前，贱兮兮的笑着说。

　　佳姐对说过的言论毫无愧疚，反身轻轻的打着李锦兢：“老大，你是真皮哦，讨厌的。”

　　“死鬼，人家是真皮，你是人造革。你走吧，赶快回家接你的小祖宗。”李锦兢细声细气，就差兰花指了。

　　穆雪不失时机，打开手机喊：“来来来，拍照了，真皮和人造革秀个恩爱。”

　　瞬间，两人默契贴面，董尤佳歪着头捧着自己的脸蛋，李锦兢剪刀手比在自己的一只眼前，一张萌萌的恩爱照出炉。

　　这是李锦兢和董尤佳的日常互怼。

　　其实董尤佳在任何老板眼里都算不上三好员工，但从李锦兢创业伊始，始终追随，无论公司怎么起伏，李锦兢在，公司在，佳姐就在。她是小节不拘，大义不亏的人。春风得意马蹄疾她在，马失前蹄狗不理她还在。公司效益好时撺掇要奖金要红包的是她，效益差时，四个月不发工资，员工几近走光，坐在桌前给客户做报价的还是她。李锦兢觉得这是千帆过尽的战友情谊，在心里暗暗的许了她免死金牌。

　　下班后，佳姐一溜烟的奔出办公室，夏忆南和穆雪俩早已商量好去逛S市含糖量最高的甜爱路。美食，咖啡，电影，九宫格同步发圈：甜爱路，捡了个小妞一起过节。

　　李锦兢在自己办公室里，从抽屉里拿出夏忆南的简历，细细看着她年轻的脸庞，每一个细节都酷似罗心悦。李锦兢几乎要相信转世这种无稽的说辞了。真快，罗心悦已经离世十四个年头。李锦兢从皮夹放硬币的夹层拿出一张小照片：“囡囡，你这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吗？此次相逢是劫是缘？”

　　凯瑟琳微信进来。
　　凯瑟琳：我看见你车在地下车库。你还在办公室？
　　李锦兢：在忙事情。
　　凯瑟琳：今天良辰美景，不安排点赏心乐事
　　李锦兢：今天回我妈妈家。
　　凯瑟琳踢了一脚李锦兢的路虎，转身打开自己的车，疾驰而去。酒局饭局谁没有？逢场作戏谁不会？三十几岁的年龄，不管心里还装着谁，放浪形骸都是信手拈来的。

　　“姆妈，你今晚在家吗？好额好额。吾晚上回来。”李锦兢打定主意回家告诉罗母。

　　十四年前，罗心悦车祸去世，李锦兢已下定决心替自己的爱人照顾她的父母，养老送终。

　　罗父罗母为人心态极其平和周正，待李锦兢素来极好。李锦兢的父亲从S市下放去江西，因公牺牲，生母就此改嫁，失去来往。爷爷奶奶把他接回S市抚养。仿若孤儿的李锦兢那时在择偶上并不顺利，即使他有学识，有卖相。

　　直到在工作单位认识罗心悦，谈了两年恋爱后结婚。罗心悦的父母提出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舍得女儿去另立门户，小两口婚后就同罗父罗母一起居住，一家子皆大欢喜。不曾想结婚才半年罗心悦就遭车祸去世。李锦兢对罗父罗母照顾有加，宛如自家双亲。在事业腾达后，更是善待罗父罗母，凡去外地外国，必不空手而归，替罗父罗母带回各种美食和礼物。失独的罗父罗母也视李锦兢为这世上至亲的人。

　　李锦兢觉得要找个时机告诉罗父罗母自己看到了夏忆南这样一个人。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决定不管以什么身份相处，老板，朋友或者是爱人，都要把她留在身边，带给罗父罗母精神安慰。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私心也是难为了人家小姑娘，她是那么小，那么好的年纪，是否也有一个年纪相当的男朋友，就因为和罗心悦外形相似，自己就急着一厢情愿的安排，肯定会给小姑娘带来无限困扰，就此吓跑也是可能的。

　　思索良久，李锦兢觉得眼前并不适合让任何当事人知道这事。他需要时间看清一些东西，再去想一个万全的三方相处的模式。眼前，留住她在公司不走，就可以了。

　　电话又拨回罗父罗母家：“姆妈，侬勿要忙着做晚饭，我过来把上次从香港出差带回来的曲奇放下来就走。对，临时约了客户吃饭。”挂掉电话，李锦兢把夏忆南的简历放回抽屉，把罗心悦的照片照样放回钱包夹层。

　　想约朋友喝喝酒聊聊天，发微信个个泥牛沉海，打电话个个在陪老婆。李锦兢心想平时也不知道你们这么深情啊。一个狐朋狗友说：“中年无难事，嘴甜送礼不做事，今天讨好了老婆，幸福生活一整年。”

　　李锦兢听了涩涩的笑：如果罗心悦还在，自己今天是不是还能待她如初，把她当心头的珍珠，还是也早已油滑了。但不管怎么样，总会一起侍奉双亲，养育儿女，哪怕是维持的和气也总有个同登彼岸的人。李锦兢忽然觉得天大地大，没有一处是自己也可以依赖一下的，唯独凯瑟琳还发个微信待见他一下，约个酒足饭饱，约个男欢女爱。

　　见到夏忆南的这段日子，李锦兢刻意和凯瑟琳拉开了距离。凯瑟琳这个漂亮性感的女人，有着太多世俗的精明，他走不了心。

　　罗心悦走后的这些年他逢场作戏尚且不多，和凯瑟琳就这么忽冷忽热吧，需要她，也在物质上给予了她，好在她也不强求感情和名分，是个适合自己的女伴。此刻想去找她吧，可看看凯瑟琳新发的朋友圈，五颜六色的夜店像个巨大的盘丝洞，都什么些妖魔鬼怪，李锦兢瞬间没了兴趣。

　　继续刷刷朋友圈，看到了穆雪和夏忆南发的同步朋友圈，年轻单纯明媚，他不自主的给她们点了赞，此刻他的脸上温柔满布。情人节和穆雪一起度过，那她该是单身的吧？他想探究，但也莫名的疲惫伤感，岁月带走的不光是年龄，还有属于年少的意气风发。

　　时间不早了，罗父罗母估计在殷殷等待了，他们和他一样都失去心头挚爱，是在一起抱团取暖的亲人。李锦兢抓起车钥匙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