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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奎琳娜再次来到大阪那年,刚好是圣诞节。
      城市飘了雪。

      她抱着怀里刚刚两岁大的女儿,温柔笑着,指着HEP FIVE摩天轮对伊芙道:“小阿芙,喏,那个就是摩天轮啦,是不是很高。十多年前妈妈来日本,还没有这个呢。”
      “妈妈。”伊芙兴奋地伸手去够雪花,“鞋!”

      “是雪。雪花。”伊晟立在一旁,向来冷峻的脸上流露着罕见温柔,凝视着妻女,耐心地帮女儿纠正读音,“不是鞋子的鞋。”
      “鞋……”伊芙疑惑地歪着头,看着父亲,“鞋鞋鞋!”
      伊晟无奈。

      奎琳娜噗哧一笑,耐心地道:“鹅毛大雪、米粒小雪,雪。阿芙,来,和妈妈读,雪。”
      伊芙瞪着大眼,道:“鞋……雪。雪、雪花。”
      奎琳娜笑道:“对了,阿芙真聪明!”

      伊晟手上托着地图,对奎琳娜道:“我们从这条路过去,一直往摩天轮走吧。定的酒店也是在那边。”

      两人带着女儿穿过逐渐飘落的雪,路边橱窗里头摆着圣诞树和礼品,过往的行人们面带笑容脚步轻快,来往穿梭在节日氛围浓重的大街上。
      “咦,你看,新开了家店。”奎琳娜脚步微顿,看到前方摩肩接踵,念出店铺的名字——

      R&K。

      柜台商品琳琅满目,似乎是家精品店。

      “喜欢就进去看看吧,反正今天还早。”伊晟看出奎琳娜眼中憧憬,道,“看,阿芙还精神得很呢。把女儿给我抱会儿,你抱了好久了。”

      伊晟接过女儿,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拿布娃娃哄她。
      “想玩吗?”伊晟见伊芙对他肩上雪花兴趣不浅,从路边积雪上捧起一掌松软的雪,递到伊芙面前。
      小孩子容易满足,立刻笑眯眯地重重点了点头,双手从父亲手里接过那捧雪。

      店门口有圣诞老人发送卡片,四周都是热闹的人群,其中年轻的女孩子们居多。

      奎琳娜将一张蝴蝶卡片递给伊芙,又将一顶镶嵌水晶的小皇冠卡在伊芙发间,轻轻掐了掐伊芙的小脸蛋,将她举起来对着柜台上的镜子,问她:“宝宝喜不喜欢这个?很好看。小公主一样。”
      伊芙显然是喜欢的,眼神闪亮地看着镜子里头顶上的小皇冠。

      “啊!”突然有人尖叫起来。

      店里,巨型的圣诞树倒了下去,“轰然”一声巨响。
      好像不仅仅是树倒地的声音……

      伊晟个高,望了一眼道:“有人从二楼摔下来了。”
      “二楼吗?”奎琳娜惊诧道,“摔伤肯定难免了,还砸到了那么粗壮的树干上。”

      她放下手中东西走过去,伊晟抱着伊芙跟上。

      那是一个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大概三十岁左右,有些瘦削,胸上……插着一把银亮的剪刀,鲜血正汩汩留下,顷刻间在地上形成小泊。在他身边蹲着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男人,发丝黑中夹白,腿脚似乎不是很利索,站起来的时候晃动了一下。

      男人对身边站立俯视的白衣女子问道:“这个人……是谁?”
      奎琳娜这时才注意到穿着一袭纯白套装的女子,她五官堪称完美,举止也尽显优雅端庄,但此时她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面无表情地道:“我不知道,雇佣临时工的事情,由店长负责。”
      白衣女子撂下这句话,就转身沿着扶手楼梯缓缓上楼。

      一个年轻女孩从旁边探出头,脸色铁青着轻声道:“我是店长滨本。”

      奎琳娜同情道:“刚刚听到有人讨论,这个店是大阪的分店,那个女子是总店的创始人。真是倒霉,新店开张第一天就遇到这样的事情。”

      伊晟注视着那个一次也未回头的白色背影,若有所思。他目光在老刑警和渐无呼吸的黑衣男人之间逡巡,然后对妻子说道:“走吧,阿芙好像饿了。”

      *

      伊晟碰到松野秀臣完全是个意外之喜。这位两鬓斑白的近畿大学前任教授已经退休,经常会在附近的咖啡店里看书和整理文献。当松野叫住伊晟的时候,伊晟第一眼还没认出他来。

      “原来是松野老师。”伊晟恭敬地道,“离上一次见到您,都有一年半了。”五年前伊晟所在的大学组织来日本进修游学,松野给他们演讲过,伊晟当时已经以第一作者发表了四五篇论文,同松野讨论了一下时下流行的乙肝防治问题,给松野留下深刻印象。
      等伊晟回国后,两人也有邮件来往,此外还在五年内见过两三次面。

      松野扶了扶眼镜,瞪着眼笑道:“这是你提到过好多次的夫人吗?哦,这位应该是你女儿了吧?两岁还是三岁?”
      “是的。她91年除夕出生的,差不多两岁了。您退休之后还在忙吗?”伊晟用目光示意松野面前摊开的厚壳英文医学书。
      “没办法,不做点事人就太无聊了。况且,最近有同事在向我询问一些问题。”

      服务员送来两杯咖啡和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桌上。
      奎琳娜温和地道谢,将其中一杯咖啡递给伊晟,开始给伊芙喂加了蜂蜜的牛奶。

      “什么问题?”伊晟好奇,“如果方便说的话。”
      “比如,用□□和硫酸杀人。”
      伊晟啜了一口咖啡,问:“这是要写侦探小说吗?”否则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松野摇头:“他是个老刑警,和我当年共事过很久,后来一直调查桩旧案,最近似乎有了很大的眉目。但是……”

      “怎么?”
      “嫌疑人死了。”
      伊晟露出惊疑的表情,奎琳娜也有些好奇,看他俩神色,再考虑到两人将要回国,也不会泄露案件的私密性,正觉孤独无人交谈的松野索性将笹垣润三告诉他的一些案件情况娓娓道来。

      “所以桐原亮司身上有三件命案,今枝、松浦和他父亲?”
      松野叹了口气,道:“目前能够确定的只有松浦的那起——在白骨化的手指上有几根头发,与桐原进行DNA对比,确认是他的。桐原洋介和今枝直巳没有确切的证据,那位与桐原亮司同居的女性能够做人证,但是我们仍然没有找到今枝的尸体。至于他父亲的案子,二十年过去,物证当然不可能再有——当然笹垣坚持说那把插在桐原胸口的剪刀,就是杀死桐原洋介的凶器——与案件相关人物的记忆也逐渐模糊,怎么可能断定得了这孩子杀了他的父亲呢?”

      “一切都只是我那老朋友的推断罢了。”松野摇头无奈,“他还和我说什么枪虾和虾虎鱼,什么跟什么啊?”

      距离R&H里桐原亮司一跃而下,已经快半个月了,告别松野后,奎琳娜与伊晟走在阳光洒满的街道上,她帮伊芙擦了擦唇角的奶渍,道:“枪虾和虾虎鱼,什么意思呀?”
      “自然界里互利共生的物种配对。就像根瘤菌与豆科植物,小丑鱼和海葵一样。”伊晟解释道,“我觉得……笹垣警官的意思可能是,桐原亮司背后还有另一个隐藏起来在暗处的人吧?”

      奎琳娜来了兴致,雀跃地转了个圈儿,酒红色的裙摆像是盛开的花朵,她问道:“在暗处吗?为什么不能是明处呢?笹垣说的三起案件,松浦和桐原父亲的倒是和桐原有几分关系,但是今枝直巳没有。今枝就是一个私家侦探,而桐原是一个游走于暗处的影子,一个影子为了杀死一个侦探而布局调查了这么久的话,说明他觉得受到了威胁,或者与他共生的那个人受到了威胁。今枝应该没有调查过桐原吧?”

      “……应该没有。”伊晟摸了摸鼻尖,“松野先生说得语焉不详的,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警察,没有调查这连续了十九年的案件。”

      奎琳娜将伊芙往伊晟怀里一塞,然后双掌对合放在胸前,笑道:“我好感兴趣啊,能让我去多了解一下这起案子吗?”

      伊晟:“……”
      “……不。”伊晟艰难想拒绝,“这次出来旅游带着阿芙呢,不方……”

      “哎呀呀,不是还有你在嘛?行不行啦行不行啦,我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你不觉得这种迷雾笼罩的案子太让人激动了吗?”奎琳娜放低了声音,眨巴眨巴眼。她身上一半的葡萄牙血统让她的双眼尤为深邃,就连鼻尖和鼻梁两侧的几点雀斑也可爱了起来。

      伊晟果断叛变:“好的没问题,我照顾阿芙。”

      *

      筱冢一成注视眼前的女子。她穿了件亮白套装,或许是顾及到本来就至少有一米七五的身高,没有像寻常的职业女性那样穿高跟鞋,反而选择了十分简单的黑色船鞋,将肩上背着的玳瑁包放在沙发上,优雅地落了座。
      “您好,阿莫林小姐。”筱冢一成用流利的英语同她问好,“没想到您突然造访,没什么好招待的,真是抱歉。”

      女职员上了两杯茶后出了房间,筱冢一成看着美丽端庄的奎琳娜有些疑惑,虽然知道阿莫林家族在软木行业上在全球都名列前茅,但是……与筱冢家的制药行业有什么业务来往吗?
      奎琳娜伸出手,与筱冢一成简单地一握,也在打量这位筱冢家的直系第二代,落落大方地坦白:“并非为了业务而来,而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

      “阿莫林小姐的日语相当流利。”筱冢一成愣了一下,“那是什么原因呢?”
      奎琳娜解释道:“我母亲是澳门人,所以我对东方社会有很深的感情,大学期间我来日本游学过一年。”

      “原来如此。”筱冢一成重复道,“那你所来是为何事呢?”
      奎琳娜微笑道:“为了唐泽雪穗小姐。或许现在应该称她为筱冢太太更合适?”

      筱冢一成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锐利的眸光开始审视奎琳娜起来——毋庸置疑,奎琳娜是个美人,乍一看她与筱冢雪穗是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仔细一辨认,那就是她们都同样地美丽优雅,有着宫廷式浸染出来的礼仪,细细品味,这其中又有几分不同。
      筱冢一成一下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但是……奎琳娜那双同样溜圆的猫眼里没有那种让人觉得带刺的、反感的光。

      “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奎琳娜递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笹垣润三”,点点头道:“这次来大阪旅游听说了这个案件,笹垣警官同我聊了一些他推断出来的事情,还有些许内幕。我仍然有一些不甚清楚的地方,他就和我推荐了你。”

      “原来如此。”筱冢一成结果笹垣的名片,上面没有头衔,也没有职业,只有简单的联系方式和办公地址,“您想问什么?”
      奎琳娜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本子,照着上面问题来问:“也没有太大不了的问题,就是您当初为何想要调查筱冢雪穗呢?据我所知,周围人对于她的风评一致颇佳——有能力、美丽善良、温柔体贴,而且还是上一段婚姻的受害者。是因为您同高宫先生的关系,再加上筱冢雪穗可能成为你的堂嫂的缘故吗?”

      “完全不是。我同唐泽雪穗在大学就认识,我对她的印象……”筱冢一成并不想把“筱冢”这个姓氏加在唐泽雪穗身上,“不是很好。与她有关的人都会步入不幸,所以留了个心眼。只是主观的感觉,真让我说出一些原因来,我也说不清楚。”

      “好的。”奎琳娜点点头,“那下一个问题——”
      她压低声音:“唐泽礼子死的时候您代堂兄去大阪,帮助雪穗小姐处理她母亲的后事,有发生过什么让你比较在意的事情吗?”

      “任何事情都可以。”奎琳娜补充道。

      筱冢一成猛地想起当天唐泽雪穗柔弱哭泣的样子,她就像是一朵沾了血水的黑色罂粟花,让人忍不住沉迷堕落,他有些难以启齿:“……并没有。”
      “这样啊。”奎琳娜微笑着点头,“雪穗小姐当时应该也很伤心吧,毕竟是收养了她的养母,她人生转折的开始。不过话说回来,唐泽夫人过世的时间真的是刚刚好呢,既不会影响雪穗小姐忙事业,也不会暴露出院子里埋了一具尸体。要不是康晴先生碰巧打碎了仙人球的花盆,松浦先生的死不会被发现的。哦对,那位桐原先生,为什么要把松浦的尸体,埋在雪穗小姐的娘家院子里呢?”

      奎琳娜指尖划过她记录的一些信息分析道:“七八年前的那个新年,礼子刚好去了高宫家过年,不在大阪呢。真是个不错的抛尸地点啊。”

      后续的案件情况一成并未及时和笹垣询问,他浑身震颤,怀疑唐泽雪穗是一回事,真的把杀人犯或者共犯的罪名扣在她头上又是一回事,一成找回自己声音后才道:“你刚刚不是问我去大阪时的异样吗?”

      “嗯?”
      “我觉得她……有在引诱我。”
      奎琳娜简单地在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一成说得委婉,她也懂了:“因为伤痛而柔柔弱弱的美人谁都会心生爱怜,筱冢先生是不是主观臆断了点儿?”
      筱冢一成摇头,努力回想当天的场景:“她并不伤心。我甚至觉得她的眼泪都是伪装出来的。而且……”
      一成缓慢而坚定地道:“她的店员有说,礼子过世的当天晚上,唐泽雪穗房间里灯火没灭,她听到细微的声响。”

      *

      奎琳娜挑了一口冰淇淋放入口中,满足地眯了眯眼。她的眼眶大而圆,深邃而闪亮,睫毛更是浓密纤长,蝴蝶振翅般扑闪扑闪。
      下一刻,伊晟就把玻璃碗给挪走,严肃地说道:“冬天不能吃冰。”

      奎琳娜:“……”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心虚地将软壳笔记本掏出来,转移话题道:“我大概捋清楚了整个事件的经过。真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如果这一切的推论都是正确的,那么桐原亮司这个生活在阴影中的人,真的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伊晟昨天已经简短地听到妻子说了推理,看了看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箭头符号,“他自己选择的路。”
      奎琳娜给伊芙冲了点奶粉,一边喂女儿一边道:“是啊。有时候踏出第一步,其实就是已经无法回头了呢。我已经了解清楚这件事儿了,不太想继续跟踪。只是……”

      “只是什么?”
      “有一点我很在意,男人们倒是有些迟钝,好像没人注意到这处的不正常。”奎琳娜皱眉。
      “哪一点?”
      奎琳娜抱起伊芙摇晃着哄她,眉间沉淀下来,目光有些沉凝悠远,她道:“筱冢一成说之前美佳像是和后母不太对付。但是上次他陪笹垣警官去筱冢康晴家里时,却觉得母女俩相处融洽,没有生分关系不好的说法。”

      伊晟“哦”了一声,用圆珠笔的笔尖依次点过“藤村都子”、“江利子”两个人名,她们都有一个箭头连接着“唐泽雪穗”。最后笔尖停在了“筱冢美佳”身上,留下了癞痢般的痕迹。
      “真可怜。”伊晟叹了口气道。
      奎琳娜见伊芙逐渐沉睡,放轻了声音:“谁说不是呢?”

      *

      “没想到奎琳娜会回东京玩,好久没有见到你,我真的太开心了!!!”熊野彩美兴高采烈地道,“都不知道你会来东京呢,否则我一定会去迎接你——”
      熊野彩美是东京大学的毕业生,也是熊野集团的直系继承人之一。从上个世纪创办的熊野集团靠珠宝生意发家,时至今日仍旧是日本数一数二的珠宝制造商。她看着大学时代的校友,亲切地问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听说你毕业后不久去中国定居了?”

      “是的。我先生是中国人。”奎琳娜说道。
      两人不知不觉就谈到了熊野彩美的妹妹熊野梨绘,彩美高兴地邀请道:“梨绘要在学校文化节里面表演节目,奎琳娜一起吗?我这个做姐姐的,要去为她加油助威呢,她还是第一次在大礼堂那么多人的场合下拉小提琴,我怕她会紧张。”

      奎琳娜不动声色地道:“当然,我也想去学校看看,回忆一下读书的日子呢。”
      她挽起熊野彩美的胳膊,在珠宝店里挑选着珠宝,心想要给阿芙买把长命锁或者买个平安扣,脑海里却浮现前几日筱冢一成说的话:“啊,你说美佳最近的行程吗?不是很清楚,她好像在忙着准备学校文化节,我堂兄一家人到时候都要出席的。”

      “康晴先生对亲子活动这么看重吗?”奎琳娜问道。
      一成如实回答:“听说是唐泽雪穗极力建议的。我堂兄一向听她的话。”

      *

      熊野梨绘和筱冢美佳都就读于东京市中心的私立中学,这次交响乐团的合奏里,两个人一人是演奏小提琴,一人负责弹钢琴,从熊野彩美的话里,奎琳娜能够得知两个少女本来关系不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暑假之后,美佳就有些疏远梨绘。

      “真让人头疼。”彩美捧着一杯奶茶小口喝着,“梨绘她本来就心高气傲,朋友不多,交的朋友也都是些企业家的小孩。因为美佳的疏离,她都在家里偷偷哭过一回,生怕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让朋友不开心。这次文化节,要不是知道美佳参加,梨绘她可能都不会那么辛苦地去练小提琴。”

      暑假。奎琳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时间点,然后接过丈夫递来的鲜花道:“一会等彩绘表演结束了,彩美上去送花吧!”
      彩美“啊”了一声,接过鲜花道:“不用这么正式啦。”她偷偷打量奎琳娜的丈夫,倒是没想到她这位外国同学会嫁给一位中国人,看着伊晟风度翩翩的举止和英俊的外表,她断定想:“肯定也是中国的名门望族吧。”否则奎琳娜怎么可能下嫁。

      交响乐恢宏大气,结束后大礼堂里掌声不觉。彩美掩饰不住骄傲地给妹妹送上了鲜花,然后看到穿着紫色礼服、同样抱着鲜花的一名女子,她将怀里的百合和玫瑰花束送给了筱冢美佳。女子身上有种温柔的气场,精心化了妆的脸上是温和动人的笑意,就连纤细的头发丝都像是找好了角度一般,在大礼堂的灯光下显得优雅从容。
      “那是美佳的继母。”梨绘小声对姐姐道,“真是奇怪,美佳明明有和我提到过,她不喜欢这个后妈的。”但是现在,美佳却亲昵地接过雪穗手上的花,任由她摸了摸脑袋。

      奎琳娜打发走丈夫:“你先回去吧,阿芙这个点该饿了。”伊芙现在在熊野家,由有几十年经验的保姆阿姨照顾着,奎琳娜并不怎么放心。
      “好吧。”伊晟无奈地笑道,他放下交叠地双腿,将视线从唐泽雪穗身上移开,突然道,“猎人。你小心点。”
      奎琳娜疑惑地看他。伊晟皱眉道:“她的目光让我想起猎人,熬鹰训马的那种猎人,正常的女人看着自己的孩子,可能会像是在看着所有物,但绝对不会像她这样,像是在看一件被亲手打磨出来的艺术品一样痴迷。”

      “……”奎琳娜托着下巴,把玩手里的两个小玻璃瓶道,“知道了。”

      *

      突然的邀约有些猝不及防,直到来到筱冢府上时,熊野彩美还有些晕头转向,可是架不住妹妹梨绘一口答应,她只能对筱冢康晴道:“真是多谢筱冢先生的邀请了,梨绘给您添麻烦了。”
      康晴摆摆手道:“小孩子嘛,就应该多在一起玩。这位是你朋友吗?刚刚路上没来得及打招呼,您好,在下筱冢康晴,目前是筱冢集团的董事。这位是我妻子雪穗,我女儿美佳,儿子优大。”

      奎琳娜伸出手来:“您好,我是奎琳娜·阿莫林。”
      在同唐泽雪穗握手时,奎琳娜微笑着注视进雪穗的瞳孔,这是一个在职场和生意上也事业有成的成熟女性,举手投足间风味十足,又带着寸缕温柔。奎琳娜同样也是,只不过她眼中却有属于孩童的天真烂漫,对什么都很感兴趣似的闪亮剔透。
      唐泽雪穗很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在筱冢家的用餐很愉快,是女主人亲自下厨的,无论是精心烹调的三文鱼沙拉,还是刀工绝佳的细炒牛肉,都是绝对不属于米其林餐厅的厨艺。梨绘赞叹道:“真是好吃呢!比我妈妈的手艺好多了,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美佳这么喜欢雪穗阿姨了,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喜欢!”
      筱冢美佳僵了一下。奎琳娜本就一直观察着她,敏锐地注意到了。

      饭后奎琳娜在走廊上散着步,她看着筱冢康晴和雪穗邀请彩美一道打高尔夫,用技术不行作为借口拒绝了邀请。她得找机会接触美佳。
      走廊上的插花都是塑料,虽然大把大把娇艳簇拥,但没有真花的味道,奎琳娜兴趣乏乏,就看到站在一扇门前的美佳,于是笑着打招呼道:“美佳小姐,你好呀。”

      美佳有点儿怕生人,下意识退了一步,她身后传来梨绘的声音:“美佳,你把图画本拿过来没有?”
      “来了。”美佳说道,走进了房门。

      奎琳娜并不见外地跟了进去,不过事先在门前征求同意:“我也可以进来吗?他们去打高尔夫啦,不带我玩。”
      或许是她眼中属于孩子的天真让美佳放下戒备,美佳点了点头,倒是梨绘有些不开心,嘟囔道:“咱们两个人玩干什么要别人一起啊。”

      不过梨绘的抵触很快在看到奎琳娜的画作后烟消云散了,她瞪大眼睛赞叹道:“哇,你的画工好棒,你学过漫画吗?”
      “没有。”奎琳娜摇头,“不过我的母亲教过我工笔画。这个前面是美佳你画的画吗?很有天赋呢。”

      只是里面的内容……抽象而压抑,线条紊乱看不清内容,色彩几乎都是清冷的暗色调,一点红橙黄之类的颜色都看不见。

      美佳羞涩地笑了笑,又看见奎琳娜变戏法般从手腕里甩出一直花来,那是上午她从梨绘的花束里偷偷摘下来的一支雏菊。奎琳娜说道:“今天美佳也很棒呐,这是送给你的花。虽然你妈妈也送你了,但是不嫌弃的话,还请你收下。”

      “哦对,还有这封信,请美佳小姐一会儿再看吧。”

      *

      “我没想到雪穗小姐竟然会邀请我来你店里,真的是太荣幸了。”奎琳娜接过唐泽雪穗亲手递过来的茶,凑到唇边,她似乎口渴极了,当她放下杯子时,里面茶水已经见底,“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唐泽雪穗将柜台前算着的账交给店员,笑道:“这是哪里话,你可以看这个时间,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意,大家都忙着过节啦。我听彩美说你想为女儿买一个平安扣,但是她店里没有合适的玉佩,我想到我前不久刚从中国进了一批玉器,这其中可能有你需要的,就冒昧邀请你过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到这边来看吧,玉器在房间里面。”

      奎琳娜愉快地点了点头,同她一道走向店面后的仓库里。过了片刻,唐泽雪穗就走了出来,对店里的店员道:“今天大家先回去吧,也没有什么生意了,我要陪阿莫林小姐挑选。”
      店员点头,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和老板道了声再见就离开了。其中那位帮唐泽雪穗泡茶的店员小姐还体贴地关上了大门。

      唐泽雪穗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晦涩不明,像是笼罩了一层蜡,让她看上去毫无生气,仿佛一个死人。她深呼吸推开仓库门走了进去,不出意外的话,方才无力倒地的奎琳娜现在已经处于深度睡眠状态。

      可是仓库地面上没有人。随之而来的是捂在她鼻前的手帕,唐泽雪穗在天旋地转之中陷入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天已经黑了,竟然没有开灯,而是在集装箱上点了几根蜡烛,四周寂静无声。

      “你醒了呀?”与唐泽雪穗如出一辙的温柔声音响起,一只纤细的手在抚摸她柔滑的侧脸,然后唐泽雪穗看到举着一个蜡台的奎琳娜,奎琳娜继续道,“那杯茶里果然有什么嘛?你都不帮我叫医生,唐泽小姐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吗?”
      唐泽雪穗神色不变,唇角带着职业般的笑意,道:“阿莫林小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打算给你叫救护车的,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你的情况而已,否则冒冒失失把人家叫来又没有什么状况的话,不是太无礼了吗?”

      “可是你把店员都打发走了呢。”奎琳娜幽幽地说道,随手将烛台放在了集装箱上,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小瓶子,问道,“唐泽小姐知道这是什么吗?”
      唐泽雪穗像是一座雕像般凝住了。

      “□□和硫酸。”奎琳娜叹口气道,“不出意外,应该是杀死今枝先生的东西吧。哦对,你肯定知道今枝先生是谁,毕竟也来店里被你招待过,还受了委托正在调查你。真可怜啊,吸入了毒气,就那么死了。也不知道尸体埋在哪里了呢,肯定是抛尸荒野了吧。还有你那位……”

      “亮?”奎琳娜歪着头道,“桐原先生对吧。死后却带着嫌疑犯的罪行,真可怜呢。”

      唐泽雪穗深吸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阿莫林小姐,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能放开我吗?绳子绑的有些疼。”
      “很疼吗?”奎琳娜道,“那比起小时候接客时的痛苦,又怎么样呢?在废弃的大楼里,桐原洋介抚摸上你的身体,你才十二岁……”
      压低了声音的奎琳娜像是塞壬,用声音蛊惑人心。

      唐泽雪穗冷冷地打断她:“够了。你有什么证据吗?”
      “在被窃听的电话线路上找到了桐原亮司的指纹。”奎琳娜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桐原先生要窃听高宫家的电话线路呢。你这么急着想处理我,不是因为我戳到你的痛处了吗?美佳小姐最近和你关系如何?”

      唐泽雪穗眼神逐渐冰冷,如若扭曲的爬行动物,显然同继女最近的关系让她并不如何愉悦。
      “这次没有桐原给你做棍棒,你就算给再多的糖果也没有用啊。”奎琳娜讽刺道,“很过分。你真的很过分呢。”

      奎琳娜五官有着西方人特有的深邃优雅,举止又浸透出东方文化里独有的客气疏离,一字一句地道:“童年的阴影,从不是一个人肆意伤害无辜之人的理由。”奎琳娜居高临下地直面唐泽雪穗,“你自诩走于黑暗之中,从无光明?简直可笑。你有无数次的选择,可以拥抱阳光,是你自己抛弃了光明,却抱怨从未拥有。你被刀刃刺伤鲜血淋漓,你又潜伏于黑暗之中,用那刀刃去刺伤更多的人。我没看见一个不断挣扎向上的励志形象,我没看到一个追求救赎的可怜女孩,我只看到了一条——”

      奎琳娜凑到唐泽雪穗耳边,一字一句地道:“身居泥潭,却咆哮着,对所有人说‘下来吧、来陪我吧’的恶龙。堕落、无能、自以为是,还有——令,人,恶,心。”

      奎琳娜笑眯眯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方才触碰过奎琳娜的手,侧头道:“好好做个人吧,别做畜生。”

      唐泽雪穗只是眯着眼看她,不再开口。

      “哦对了,送你一件礼物。”
      奎琳娜突然想到什么,笑眯眯地将硫酸吊起,下面用软木塞塞着。她对唐泽雪穗道:“我做过实验,大概一分钟之后,木塞会被硫酸腐蚀,里面的硫酸会洒下来,落到□□上。”

      在唐泽雪穗身前大概三十厘米的地方,奎琳娜戴着手套将□□洒在地上,正在硫酸瓶的下方。

      奎琳娜站起身道:“当然,你也可以用一些方法阻止硫酸。虽然你的脚是被绑在了木椅腿上,但是你的脖子还可以向前伸呀。硫酸会经过你的头发,再流过你的脸颊,如果把握地好的话,你大概不会死的。”她优雅地说道,将集装箱上一根蜡烛轻轻一推,火苗舔舐上堆积的纺纱衣物,但速度十分缓慢——至少要一两个小时才能产生伤人性命的大火。

      “最后,桐原雪穗,祝你晚安,好梦。”奎琳娜关上了仓库的门。
      门外,伊晟靠在墙上看着手表,见妻子出来松了口气,皱眉道:“下次别玩这么危险的东西了,手套脱掉,再用手帕擦擦手。”

      奎琳娜笑道:“好啦知道了。”
      两人向R&H的后门走去。京都的R&H和大阪店的装修风格相似,也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台,从二楼能够看到一楼。奎琳娜仿佛能够透过昏暗的店面看到一个月前,大阪那纵楼一跃。暗黑里,她摇摇头,再次说道:

      “真可怜。”

  • 作者有话要说:  《白夜行》的写作手法和剧情真的可以,但是男女主的恶让我无法接受,最终唐泽雪穗逃脱制裁也让我意难平。
    最终,希望善恶终有报吧,冤屈的亡魂得以安息,罪恶的血脉传统停留在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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