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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戏 ...

  •   我成了畅春园的常客。

      说来奇怪,我原来真是不喜欢听戏的,可听了兰官那半折之后,我就跟着了魔似地,从前喜欢的唱片也不听了,夜总会也不爱去了,和穿着老式马褂的人坐在一起,对着戏台如痴如醉,只是偶尔一个晃神,会把台上的花旦看成兰官。

      我和畅春园的新台柱子——唱花旦的黄莺儿成了好朋友,获得了单点她来给我唱戏的特权。有时候梨园没人,我就坐在下面,黄莺儿扮着相,坐在戏台边上和我闲聊。

      莺儿笑说我和从前的大少爷很像。我来了精神,问她哪里像。她想了想,说,当年的大少爷也是这样点兰官的戏,点来点去,把人拐到床上去了。

      三教九流的人说话没那么讲究,黄莺儿一个大姑娘说起这个也毫不害臊。

      于是我问,是大少爷拐的兰官?

      莺儿瞥了我一眼,冷笑:兰老板跟我们可不一样,他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干得出勾搭富家少爷的事?还不是大少爷死缠烂打,把他生意都毁了,才不得已答应了人家。要我说,碰上大少爷是兰老板倒了八辈子霉!邵华他哪里配得上兰老板?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果然是女中豪杰,这种话都敢说。我装怂给莺儿奉上一杯茶,说,我的莺儿姐姐,行行好少说两句,我还得在大少爷手底下干活呢。

      莺儿叹了半晌气,又抓着我说:“我看谢少爷是个好人才说这些,说起来,我们全梨园的人都为兰老板不平。好好的梨园皇帝,谁上赶着到大少爷那乌烟瘴气的后院去受闲气?本来邵家大老爷发话,兰老板就要断了的,偏生大少爷死追着不放,装怪讨巧求兰老板。当初也是我眼瞎,看大少爷在梨园后门站了一夜雪地就心软了,居然反过头帮大少爷劝兰老板。诶,兰老板真是掉火坑里了,被我们一起推下去的。”

      站雪地这段我也没听过,央着莺儿细说。莺儿拗不过,只能絮絮叨叨地回忆起来。

      那年冬至飘雪,邵华家里又抬进一房姨太太。邵华穿着红色喜服,应酬完宾客,却没回新房,摇摇晃晃地跑到了畅春园后门,砰砰砰地乱敲。

      莺儿当时还是个小丫头,跟在兰官旁边。兰官刚从戏台下来,一身花旦的扮相还没卸,路过后门就听见动静,脸冷得跟冰霜似的。莺儿知道是谁,满肚子怒气,扬声骂道:“哪来的醉鬼,到别处去,脏了畅春园的地儿!”

      “兰官呢!叫他出来!”

      “哟,这不是大少爷么?您今儿个大喜还在外头晃,早点回去陪美娇娘吧。”莺儿骂人极狠,嘲讽人也厉害,两三句把门内外两个人都说得脸色极其难看。

      莺儿说完感觉自己好像戳到了兰官的痛处,赶紧收了声,小心地问兰官:“兰老板,您后边不用上台了,回去早点歇息吧?”

      兰官嗯了一声,也不搭理外面的声音,自己回了房间,把门关上了。莺儿自己说了个痛快,后知后觉地有些惭愧,惴惴地回到后门等着,怕邵华真出什么事。

      等了小半宿,她都困了,外面的人还在敲。她正要回去休息,冷不防前面走来一个人影,唬得她往边上花丛藏了一下。

      来的是兰官。这么半宿,兰官居然还是刚下台的样子,衣服没换妆也没卸,也不知道在房里这么久都干嘛去了。

      兰官隔着门板冷声说:“你有完没完?”

      “兰老板终于想起我这个人来了?”大少爷先是冷笑,然后气势又低了下去,“是,你兰老板多金贵啊,勾勾手指,多少人乌泱泱地往你跟前挤,哪轮得到我?”

      说得像自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似地,莺儿着实震惊大少爷还有这样一面。然而兰老板还是咬牙切齿:“那你还来这儿排什么队?家里几百号美娇娘等着和你相亲相爱呢,赶紧回去吧,别来烦我,咱俩断了。”

      “断什么断!断你娘的!”大少爷突然暴喝起来,“兰官你个表.子养的,再不开门信不信本少爷砸了你这畅春园!”

      砰的一声,兰官把门拉开,冲上去狠狠一巴掌扇在邵华脸上。

      然而邵华跟不会痛似地,抓着兰官的手就把人摁住了,猛地把人推到墙根,猛兽啃食一样撕咬了上去。

      躲在花丛后面的莺儿,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花戏服和红喜服贴在了一起,像两张不同风格的照片强行剪碎重粘,五彩斑斓又混乱不堪,花旦的头饰撞在墙上叮叮当当的,和交错的呼吸一起揉进天寒地冻里,带起滚烫的、濒死的白汽。

      “要不是看兰老板也是真喜欢大少爷,我猪油蒙了心也不会劝那一句!”莺儿说完故事,扼腕长叹,“你说这叫什么事?好不容易娶到家,大少爷为什么就这样翻脸不认人?你知不知道前两个月,我和兰老板在街上遇见聊了两句,我见他染了风寒,气色不好,随手买了一小瓶枇杷膏送去邵府,结果就惹了大祸了!也不知道大少爷怎么知道了,也没来找我,我还是后来才听说,大少爷高价买了城里最好的枇杷膏,足足三斤,全送到兰老板面前逼他吃。兰老板当真当着他的面,一点不剩全吃下去了。枇杷膏那么寒的东西,吃三斤是想要人命吗!”

      我都能想象兰官对大少爷瞪着水波盈盈的眼的样子,薄唇贴着药瓶大口大口地吞咽,玉珠似的喉结一滚一滚,把腻到反胃的冰凉液体全填到肚子里去。

      或许我能分析出邵华的想法。大少爷清醒的时候人模狗样,兰官是他年轻时荒唐的罪证和笑柄,是见不得人的,所以他欲盖弥彰地把人遗忘在角落积灰。喝醉的时候,兰官是他永远的求而不得,心头一块好不了的疤,即使最近的距离,他也握不住他的心,所以大少爷气急败坏,穷凶极恶。总之兰官是大少爷随意摆布又控制不住的东西,大少爷呢,不是个东西。

      莺儿又叹了口气:“可是我也管不了,他们这戏本子再荒唐,演得撕心裂肺的,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咱们呢,还不都是看戏的么。所以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看看算了。”

      也对,说来说去,我也只是个戏外人。再愤愤不平,我也不能跳起来把台子拆了,少不得还得再看下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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