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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

  •   本章:赵爵展耀/沈巍赵云澜

      赵爵接替了伊芙琳。

      她在这间医院精神科有几个驻院进修生,二十几个VIP患者,还有日常门诊,一天二十个预约。

      赵爵带着伊芙琳的学生白天应诊,晚上开研习会。

      诊室隔壁有单人宿舍,展耀就留在这里——他自己的住处限制出入,日夜有人看守,闷得很。

      宿舍和诊室之间的门常常虚掩着。那段日子展耀像一只家猫,他睡赵爵的床,窝在他的沙发里看闲书,偶尔走出来,倚在门边,看看他的病人,他的高鼻子绿眼睛的“学生”。

      赵爵多数时候说法语,偶尔也说俄语。

      展耀在的时候,他的目光就是望着他的,好像他什么都听得懂。

      急性脑代谢紊乱,让展耀短暂地拥有了预知能力,他知道,这次分别,就是永远分别。

      他看到一整条时间的河流,和它一度一度泛起的,无声的暗涌——赵爵看向他的那些时刻。那些只有他们两人的岁月,就要永远地消逝。

      有一天深夜,学生道了晚安,散去之后,赵爵在廊上站了一会,回到诊室,推开宿舍的门。

      盥洗室没有关上,展耀站在盥洗台前,手里拎着褪下来的衬衫,身上只穿着短裤。

      赵爵走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映在镜子里对望着。

      人、目光,都没有躲闪。

      一副事已至此的样子。

      回你房间洗。赵爵说。视线并不从他身上移开。

      展耀没动。

      过了十一点,我这儿只有冷水。赵爵说。

      展耀垂下眸子。

      衬衫披回身上,一颗一颗系好了纽扣。

      赵爵都收入眼里。

      展耀又朝镜子里瞥了一眼。赵爵看着他,像个父亲那样看着,没有半点避讳。肌肤,轮廓,袒露的,遮蔽的,似乎于他都不意外。

      展耀伸手去够长裤。

      镜子里,赵爵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说等这边结束了,我去找你。

      展耀停下动作。

      赵爵踏出去,门合拢之前,他说,不用等。

      不等,也是等。

      展耀醒来,身上盖着赵爵的外衣。

      他还靠在落地窗边。窗外近的是夜,远的是海。

      展耀向窗上的反光里望着。

      只亮着一盏灯,赵爵坐在沙发里,灯的一边,凑向那捧光,手上是展耀睡着之前读着的一本诗集。

      赵爵知道他醒了,在沙发上换了换姿势,书又翻过一页。

      展耀问他,为什么不揭穿我?

      也许是忙了一天,累了,赵爵许久才回答,我就这么一个学生,他要活着。

      你教了他那么多,只为了他能“活着”?

      赵爵手里的诗集又翻过一页,他读完那首诗的末尾几行,回答,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是个警察,他以后还得当个警察。

      展耀看着反光里那个人的侧面,说,赵爵,你的身份,特别没说服力。

      赵爵平淡地嗯了一声,又说,我不用说服你。

      他合上诗集,轻放在灯下,切入正题。

      他说,林塞巴兰,你的主刀医生,后天抵港。

      赵爵特意把林塞巴兰的资料安插在他宿舍的书架中间那层,他知道展耀读过了。

      林塞巴兰出生在精神外科世家,他能在路易小体症早期患者脑中,分离并切除病变区域,植入相对应的健康脑组织,术后患者症状消失,手术很成功。

      可是,这台手术没有征得患者和监护人的同意,而且,健康脑组织的供体来源不明。

      他还涉嫌多起没有诊断书和病理学依据的精神外科手术,总之,患者只是他刀下的素材。

      在国际刑警的秘密监视名单上,林塞巴兰的危险等级是,红色。

      赵爵说出了安排展耀撤离的计划。

      他说,我会在术前交接的时候催眠他,顺利的话,他会在手术开始半小时左右,报告发生意外,要求把你护送回英国他自己的诊所救治。你们的人会挟持一台运送药品的货车接应你。出去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展耀听到“催眠”两个字,目光从落地窗上移开,投向赵爵,他问,你有多大把握?

      赵爵说我没有把握,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会送你出去。

      展耀说你既然肯冒这个险,不如和我谈一笔交易。

      你催眠他,留下手术已经完成的记忆。通过他的报告,让拉辛之诗接收我。

      这个坎儿还是过不去了。

      赵爵沉默了一会,他知道沉默也过不去,就问,我的好处是什么?

      展耀说我们扳倒拉辛之诗,你申请刑事处罚豁免,我做你的品格证人。

      他知道,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好处。

      赵爵没和他谈条件,只说,你们赢面不大。

      展耀又望向窗外,过了一会他说,对了,你有悔约前科,那这交易谈不成了。

      静默着。

      赵爵又坐了十分钟,调暗了灯光,起身走出房间,轻关上门。

      那本诗集,赵爵来时,展耀手里正握着它,它正半开着垂在地板上。

      赵爵把它轻轻从展耀手中拿走。

      他看了看那一页,又看了看展耀。

      那页是一首长诗的结尾,那人睡着的眼角有湿润的光。

      那是一首赞美诗。

      在无法形容你的时候,让我们忍耐而且快乐

      我们各自失败了才更接近你的博大和完整

      我们绕过无数圈子才能在每个方向里与你结合

      让我们违反自己,拥抱一片广大的面积

      沈巍泊了车,倚在车旁望了一刻风景,抬腕看了看时间,特调组是凌晨四点多收工的,算一下,将将睡了六小时。他朝公寓楼走去。

      踏出电梯,左手边走到尽头,按开密码锁。

      在玄关柜上的空咖啡杯里,插上一把棒棒糖。

      黑猫蜷卧在床中央,耳朵尖动了动,不但没醒,而且就地一翻,肚皮朝上,四爪抻得老长。

      黑猫旁边一团被子,纹丝不动。

      沈巍在被子顶上拍了拍,没等被子回答。

      他推开窗,转身往起居室走,一路检视,拾起摊在各处的衣物,分门别类,挂上衣帽架,丢进脏衣篮。

      餐桌上的杯碟排进洗碗机。冰箱里的食物又有几袋过期的。

      猫碗和饮水机手洗了几遍,倒满猫粮,换上清水,开了一只三文鱼火鸡罐头。

      黑猫伸足了懒腰,轻快地跳到地板上,走来用膳,路过沈巍,挨在他的裤脚上擦了擦胡须。

      沈巍铲好猫砂,回到床边。

      赵云澜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头蓬乱,揉着睡眼。

      做噩梦了?沈巍问。

      要出事儿。赵云澜笃定地说。

      又来……

      沈巍记得,他老说他心跳一快行动就要出事儿,神神道道的。

      赵云澜丢开被子,双手一撑凑到床沿,他说不信,你摸。

      沈巍认真搭住他的腕脉。

      赵云澜抓过他的手,按在心口上说,摸这儿。

      两个人的电话一齐响了。

      赵云澜手在被子底下摸电话。

      沈巍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半蹲下来,目光扫视床下。

      电话里说的,他一句也没应。

      他示意赵云澜,摸摸床头的缝隙,两个人一人摸一侧。

      指尖碰到了,他往他那边推了一把。

      赵云澜一把捞在手里。

      电话那边说组长,你猜的没错。

      赵云澜说行。

      一人一猫并着肩,看着这间屋子,眨眼风起云涌。

      屋子主人一溜烟洗漱、更衣。

      他的声音从各处传过来。

      我线人,阿哨,有一天跟我说有一单送吉利涌的名贵雪茄,我就让他去了一趟大榄惩教所,知会赵爵。

      离岛区吉利涌,抽得起那种雪茄的人都在维多利亚陆军医院,赵爵就明白那里有事发生。

      可是,赵爵只要一过问这事,拉辛之诗肯定会查是谁报的信。

      我为了提防这一手,栽了阿哨一瓶芬太尼,按违禁药品非法交易拘捕,押去了白沙湾,先关十天半个月。

      阿哨师父在鸭寮街有几间铺面,他平时替师父看着一家二手黑胶店,昨天夜里他师父找我说,他不在,替他看店的小弟失踪了。

      死了?沈巍问。声音发凉。

      赵云澜人在沈巍眼前一晃而过,他的声音说,斗殴致死。只是时间太巧。

      沈巍听明白了。

      你是担心,万一有人要杀阿哨,错把看店的小弟当成他杀了,万一,这个小弟死前曾经说了什么……

      阿哨还是有危险。

      赵云澜说,我得去一趟。

      沈巍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

      赵云澜抓过钥匙,在手里攥了攥。

      门呼啦关上又开了。

      赵云澜从咖啡杯里顺走了一支棒棒糖。

      黑猫走到窗下,无声跃上窗台,抱起双手,趴卧成一道望风哨。

      沈巍又看了看电话。联系人那一栏注着一个名字,日落。

      电话里说,林塞巴兰一入境就消失了踪迹。你们泄密了,或者他嗅到了什么。这家伙很鬼的。

      沈巍理了理头绪。

      是国际刑警得知了林塞巴兰的动向。他们在特区抓人,要和香港警务处合作,于是两边拟定了另外的行动计划。主动权不在特调组这一边,和赵爵约定的营救方法行不通了。

      维多利亚陆军医院,大英香港的遗孤,九七之后还秘密地享有治外法权,林塞巴兰不在里面,国际刑警或香港警察就无权以抓捕为由突入,除非,求援警报从内部响起来。

      赵云澜的住处没有书房,但是他专门为沈巍留了一角——书架、工作台、计算机。

      沈巍拨了李茜的电话。

      他口述了一个地址和一道命令。

      沈巍说,从他们的中央控制室,把命令发到这个地址。它会引导我进入系统,破解密码、触发警报,有求援信号,我们的人才可以持械闯入。

      他说,发送之后马上撤离,展耀和你,都很危险。

      地下,中央控制室,四名警卫。

      控制台上亮起一排信号灯——相邻楼栋,分隔医区和病区的屏蔽门正在降下来,要么是危险药品外泄,要么是系统故障。

      两名警卫起身,走出控制室,穿过连廊,向邻楼走去。

      引开了两人,还有两人。

      李茜握着一支注射枪,隐蔽在控制室外,走廊拐角。

      一名警卫踱出来,钻进与地面相通的排风井,点了一支烟。

      李茜从身后别住他的脖子,枪口压住颈侧,按了注射按钮——速效麻醉剂。

      人立时瘫倒。

      李茜换上他的制服,卸了他的枪,若无其事地走进控制室,坐下。

      快换班的时候,控制室内仅剩的一个人闲聊了起来,李茜不睬。

      那人忽然坐着工椅滑过来,拍她的肩,她一把擒住那只手,注射枪按在小臂内侧。

      药效迟了一点,这个人死抓着对讲机,呼叫了一声才昏过去。

      李茜向沈巍的地址发送了命令。

      她想,得为沈巍破解密码争取时间,如果有人发现系统异常,启动反入侵程序,或者索性切断供电,计划就不能成功了。

      她没有撤离。

      她从倒地的警卫身上摸出枪,子弹上膛,找了一个侧对着门口的角落,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赵爵和展耀一前一后,踏入了维多利亚陆军医院的一级限制区域。

      走廊尽头就是手术室。

      展耀说这次结束以后,我们走另外那条路好不好?

      赵爵不理他。

      展耀说,你说的是悔约,你没说交易终止,所以我们试试另外那条路,好不好?

      赵爵停步,转过身来。

      展耀,你在害怕么?

      两个人隔了三步,相向而立。身后都是长长的,仿佛没尽头的走廊。

      赵爵说一个人处在恐惧中,体征和高潮降临前相近。在恐惧对象不明,行动受限的时候,你会错误地把情绪投射在你的欲望对象身上。

      展耀并没让他的精神分析吓住,他说赵爵,恕我直言,一个人固执于精神关系,是因为对身体不太有把握。你的顾虑是什么?年龄么?

      赵爵转身往前走,步伐一快,展耀一路小跑。

      展耀追着他,却并不追上。

      他说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没必要分那么清楚,你不行可以我来。

      赵爵站了站,没回头。

      你在说谁不行?

      听得出来,真生气了。

      主刀医生到了。

      暮色中,直升机的螺旋桨刮起大风,吹得沿廊百叶窗乱晃。

      手术室门口的警卫拦住赵爵。

      展耀越过他,推开那道双门,走了进去。

      门合拢之前,他回身望着赵爵。

      警卫的通讯耳机里传来了命令。

      赵爵听不清。

      但是他觉得窗外,降得很低的直升机上红光一闪,朝手术室扫过去。

      赵爵拔了警卫腰后的枪,指向展耀,扣下了扳机。

      那颗子弹把展耀轰然撞倒。

      同一个刹那,直升机上的狙击手也扣动了扳机,子弹擦着展耀的额头飞了过去。

      赵爵冲开警卫。

      他抓住了展耀,把他拽进臂弯。

      另一只手举枪,向窗连续扣响。

      半卷的百叶窗一面一面垂挂下来,阻挡了狙击枪的扫描。

      李茜守住控制室,把闯进来的人一个一个击倒。

      子弹空了,李茜朝走廊深处跑,得把人从控制室引开。

      枪声从几条走廊围拢过来。

      子弹打中了李茜,一颗之后,时间停下来,接着是许多颗子弹,像投湖的石子,在她身上溅起血雾。

      她的时间一个急刹之后,全速奔流向终点。

      李茜,警察学院毕业,考入香港沐恩医院附属医学院,四年精神-心理研究所优等生,三年沐恩医院精神-心理科驻院生,如果不是这趟任务,她马上就要成为执业医师了。

      求援警报响了。

      赵云澜赶到白沙湾惩教所,人都在饭堂,围着一张小桌。

      犯人和教官在比赛掰手腕。是挑战赛,两边各有一队挑战者等着。

      一个肩宽背厚的犯人已经赢了好几个教官了。

      围观的有几百人,一重一重围得密不透风,前头的不得不蹲下,后头的抻着脖子,有的骑在同伴身上,搬来桌椅站上去。

      找一个阿哨太不可能。

      赵云澜的预感更不祥。

      他一步跨着几级台阶奔上二楼,身子探出栏杆,只看见几百颗平头。

      好容易在里层找到一个像阿哨的,他喊他名字,声音淹没在楼下的呐喊声里。

      他只好冲下楼来,朝着那个方向挤过去,不断近了,又不断让手臂和身体冲向相反的方向。

      他看不清,只是隐约觉得,另外一个身体也和他一样,在向目标靠近。

      手里持着一把尖利的物体。

      赵云澜拉住了阿哨的胳膊。

      阿哨观战正在兴头上,挥手就把他甩开,他又去抓他的肩膀。

      那把尖利的物体刺向阿哨的脖子。

      赵云澜空手把它攥住了,是一支木片削成的利器。

      手心疼得半边身子都弯下来。

      那只手松开木柄,消隐在肢体的丛林里。

      特调组的冲锋车停在惩教所门前。

      透过出入口铁栅,沈巍一眼看见了赵云澜,他推开车门跃下来。

      赵云澜像牵牛马一样牵着手铐一边的扣环,另一边扣环锁着阿哨。

      他说惩教所被拉辛之诗渗透了,有人想杀阿哨灭口。

      沈巍接了他的手铐,扣环上有血。

      他护着两个人上了车,从赵云澜上衣口袋里摸出钥匙,解开了手铐。

      赵云澜说,我来晚了一步,只够救下人来,凶手没看见。

      沈巍一边听着,一边拎过应急药箱,扯了一团纱布按在赵云澜手心止血。

      赵云澜疼得身子一窜。

      划伤很深,皮肉里亘着木刺,无法合拢。

      沈巍捏着止血钳,在伤口周围探着深浅。

      赵云澜缓了缓说,犯人都有监押时限,到期转移,不会一直待在同一监室同一间惩教所,应该是某个教官和拉辛之诗有勾连,指使犯人下手的。惩教所不安全,我把持凶袭击的罪名扣在阿哨身上,把人提出来了。

      冲锋车颠簸,止血钳牵住木刺,一分一分往外引,动作轻缓。

      沈巍的言语也轻缓。

      他说,林塞巴兰引来了国际刑警,他们找警队合作,今晚除了我们,展Sir的人也会行动。

      赵云澜说不对,林塞巴兰一跑路,国际刑警就撤了。展Sir要救展耀,他的人不能撤。可是不抓林塞巴兰了,维多利亚陆军医院他们怎么进去?

      沈巍清理好伤口,把纱布绕在赵云澜手掌上。

      他说,这是一定要由保安局准许的行动,展Sir的报告上不会只是跟国际刑警合作那么简单,一定还有别的名分。

      赵云澜蓦地明白过来。

      赵爵?

      沈巍的目光,向他无言地垂了垂。

      香港警察进入维多利亚陆军医院的合法性,不能是救展耀,只能是逮捕赵爵。

      大榄惩教所收押过的犯人连环自杀,特调组一直在调查赵爵。可是,人要是这样抓回去,特调组能做的就不多了。

      赵云澜想,他们还没有证据,却要安一个够大的罪名,让逮捕赵爵看起来值得这样一场大动干戈。

      夜尽了。白昼,像一面升起的旗。

      拉辛之诗的雇佣兵防线久攻不破,枪声仍在四面响着。

      赵爵回到废墟堆积而成的掩体中。

      枪里没子弹了。

      他褪下外衣裹着展耀,手狠狠地按着他的伤口,血还是涌出来,涌出来烫着他。

      人是清醒的,甚至比没受伤还清醒。

      展耀问,你不是他们的人,对不对?

      你要是不希望我是,就不该问。赵爵轻声说。

      为了我才回来的,对不对?展耀问。

      你有那么重要么?赵爵回答。

      枪声喧嚷,废墟寂静。

      展耀说,有。

      赵爵忍不住笑了。

      他说,小混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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